五月初至,雨水渐少,天气热了起来,虽还未到夏,却已?经让人浑身?出?了汗,打湿了薄衣,白日里阳光曛曛漾漾,夜里清风习习,在院子里乘凉时,吃上两口茶,听?听?蝉鸣,感受微风,心情都会变的?愉悦起来。
岑于楼配的?那药方极好,城中三千百姓每日都有按时服用,发热咳嗽的?症状到真好了不少,期间虽然依旧每日都有几个病重的?百姓病发身?亡,但是情况却比预计的?好了许多。
陇西都指挥使司的?人接手湘州千古所镇守湘州后?,那些个闹事的?百姓消停了不少,当时闯城门,伤官差的?也被依法处理,其余的?关个十天八天的?,让他们吃吃苦头,省得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
隔离棚那处杜衡在负责,他为人严谨细心,做事认真,和祁然季思这种官阶在身?的?官员相比,更能同隔离棚的?百姓交心交友,种种事情处理起来也最?为方便,每日布粥施药的?事都处理的?极好,鸡鸣便去,夜半才回,不过几日的?功夫,名声大?噪,隔离棚百姓各个都真心实意称呼一声杜大?人。
而崔灏带着刘仁信和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开沟渠,扩河道,修堤坝,趁着天气晴朗,得早早把这些事给做好,要不然等端午左右又是雨水多发的?时节,那时候涨水,免不了又得发次水灾,故而整日整夜都在河边忙着,有时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下巴胡茬冒了出?来,眼底青黑一片,有些颓废。
湘州城经此一疫,整座城像是沉睡了许久,开始慢慢清醒了起来,城中很安静,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可百姓脸上却不再是灰白毫无生?机的?脸色,取而代之的?是希望,他们坚信,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水消了,病去了,夏日到来,百花齐放,万物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去。
沉寂了一月湘州城,快要热闹起来。
同忙碌万分的?众人相比,季思显得格外?清闲,岑于楼死后?,他没踏出?过窦府,不是陪着祁然说话,便是一个人坐在院中看书。
刚开始的?一两日,杜衡有些担心,忧心季思将岑于楼的?死统统怪在自己身?上,万分担心这人钻牛角尖,有一日终于忍不住想去劝慰一二,这话到了嘴边,余光突然瞥到石桌上的?书,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复杂。
《我与健壮小叔子不得不说的?闺房秘话》
《大?理寺少卿如狼似虎》
《小姑子,快上来》
《俊侍郎勇斗美娇娘》
《春色无边,男色无涯》
……
然后?劝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加上季思喉咙有伤,额头也挂着彩,索性就这么?待在府里养着。
这一待就是十日,等到沟渠修好了,河道扩宽了,季思还是未踏出?过窦府大?门。
许是快进夏日了,白天的?热散不去,连夜里都有些闷热,季思睡不着便在院里摆了棋盘,一人执子对峙,月色皎洁如水,虫鸣穿过树枝重重,聒噪的?叫着,时不时吹拂而来的?微风,带着股凉意,驱散了一身?的?燥热。
季思举着白棋冥思,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一人执棋无聊了些,季大?人若不嫌弃,可同下官切磋一二。”
这声音平平淡淡,夹在风中传来,带着股悠远宁静的?意味,他回过头,瞧见了用玉簪挽发随意披着长袍站在檐下望着自己的?祁然。
月色打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衬得这人犹如谪仙,眼中无悲无喜,无嗔无痴,踏月而来。
季思没出?声,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祁然缓缓坐下,执起一颗黑子盯着棋盘瞧了瞧,最?后?毫不迟疑的?落子,抬眸时,声音响起,“季大?人近日可有所想,可有所思,可有所明?”
垂眸沉思半晌,季思为落了子,回道:“想了,思了,也明了。”
“人之可悲,莫过于想不到,思不清,明不了,”祁然又落了颗棋子说,“但是应该恭喜季大?人。”
“那子珩可曾有想不到,思不清,明不了的?时候?”季思问?。
这问?题让祁然愣了愣,手中棋子掉回棋笥中,发出?“叮”的?一声,他收回视线垂眸,挡住眼中情绪,起了风,吹乱了二人发丝,季思不急,祁然也不慌,小一会儿后?,才听?见他出?声,语气有些困惑眷念,“有啊,至今也没明了。”
季思皱了皱眉,落子后?笑了笑道:“犹记得酒楼那日,子珩说我国生?蛀虫,社稷之耻,民生?之辱,不知近日朝夕相处下来,这番印象可有改变?”
“自是有的?,”祁然语气淡淡地说,“不过如今得加句厚颜无耻,毕竟脸皮薄的?不大?好意思同季大?人这般,迫不及待等别人夸自个儿,这想想,估摸着大?晋也就季大?人一人了。”
话里话外?的?打趣和调侃让季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飘飘然,咧开嘴乐了乐,“你既已?知晓我心悦你,这般说不怕我误会吗?”
“嗯?”
“误会,我于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说错了,季大?人不是厚颜无耻,是自作多情了些。”
明明被明里暗里的?怼了几句,可季思心里却十分开心,祁子珩这人吧,得护着他那世?家?公?子的?名声,对人处事无不是进退有度,面面俱到,儒雅端方,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
可实则却是心高气傲,不懂藏锋,面无表情的?杀人诛心,能一针见血就让人气个半死,性子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好,却只对亲近之人才会表露几分真心与恶劣。
二人官阶不同,但交谈对话却与最?初之时有了极大?的?差别,季思能明确的?感觉到,这于他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季思顺杆就往上爬,紧接着就问?:“话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再自作多情一番,我心悦你,自然也希望你心悦于我,不知子珩是个什么?想法?”
月色扑洒在万物之上,树影婆娑,风吹叶动,唰唰的?声音是树叶摇曳,是夜里清风,是难以平复的?心。
心悦一个人,这是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就像今夜的?风和月,本?是寂寞清冷带着忧愁的?,可心上那人出?现的?那一刻,今夜的?月便成了极美的?色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做不来那些默默无闻不求回报之事。
祁然掀起眼帘看向对面这人,勾唇笑了笑,“下官有家?有子,二十多载从未有过断袖分桃之事,祁家?又是世?家?楷模,其他世?家?多是等着看笑话的?,季大?人需要下官如何回答?心悦如何?不心悦如何?”
季思愣了愣,这问?题问?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祁然心悦自己,可自己现在是季思啊,那他心悦的?便是季思不是李汜,自己同他认识五年,莫不是比不上“季思”同他认识的?一两月,这般论起来,那李汜岂不是过于凄惨了些。
可若是他不心悦自己,自己又免不了伤心难过,对月独酌,矫情不说,还半分办法没有,两世?为人都痴心妄想,未免显得做人太失败了。
仔细想想,他倒是真没想过能如何。
季思皱着眉,垂着脑袋陷入沉思。
祁然抬眸看了眼,觉得有些好笑,拿起桌上酒壶斟满酒杯,递了一杯过去,温声道:“季大?人还要听?结果?吗?”
“唉,”季思接过酒杯仰头饮尽,随后?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还是不听?的?好,许是等相处时日长了些,我心里有了底,你心里也有了底,那时候这结果?再听?不迟,省的?现在说出?口你我尴尬,见面相交生?份,虽说本?来也没多熟稔。”
这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些好笑,祁然笑了笑,仰头也将杯中酒饮尽。
“大?夫不是说病愈之前?,得忌酒吗?”季思戏谑道。
祁然闻言,挑了挑眉,也没给人留面子,“下官没记错的?话,季大?人的?伤不也是得忌酒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算计和意图,纷纷笑出?声来。
“该回京了啊。”季思道。
“季大?人用心良苦。”祁然说。
季思没说话,只是朝着他举了举杯。
夜里风月无边,群星萃满天际,空中弥漫着股淡淡的?酒香,飘荡在风中,混合着树木花草的?味道,光是闻一闻就有些醉人。
辉月挂在半空,月光倾洒在湘州城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烛光,犹如天上星,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街道院落,等着天明。
夜色正阑珊,明月入万家?。
天会暗,但天也会明。
翌日一早,季思出?了窦府,他们来湘州本?是为了视察,半月的?功夫已?经足够,谁能曾想这些个事一件接着一件,乱了本?来的?打算,更何况陇西都指挥使司和布政使司的?来了人,他们继续待在湘州,是管两司还是被两司管。
总之有些尴尬,离京太久朝中暗潮涌动,如今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没收到承德帝的?御令,倒是李弘炀派人传来传了笑意,让他留在湘州多尽心尽力替百姓做点事。
这人人精似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足够明显,他想等季思多待段时间,立立名声,等回京受赏占个头功。
季思那儿能让他坏了自己计划,收拾收拾便打算明日启程回临安了,今日便是去接初一的?。
岑于楼走后?,初一没同自个儿回窦府,而是红着眼睛回了那个小院子,他在晒草药,看医书,打扫屋子,仿佛岑于楼一直都在一般,季思知晓他心中难过,也没去吵他,只是让赵同知派人守在院外?护他安全。
可季思要回临安了,那初一也得跟着走,他答应过岑于楼要照顾好初一的?,哪儿能把人扔在这儿自个儿走了。
祁然知他所想,也跟着一道儿去了。
二人才到小街口时,却见前?方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他俩有些疑惑被人群推搡着往前?,凑进了些许这才瞧清里头是怎么?一回事。
那处是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头满地鸡毛碎片,篱笆也被踩烂四分五裂的?摊在地上,屋子是茅屋土房,像是有些年头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个穿着布衣披头散发的?老妇人,身?子有些矮小,驼着背,手上拿着煤油灯和烈酒,一脸狰狞的?对着众人怒吼:“滚啊,你们滚出?我家?,滚啊!”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其中有个中年男人胆子大?些,扯开嗓门吼道:“老太婆,你别不知好歹,你藏具尸体在屋里,鬼知道是不是染病的?,官府都说了现在疫病还没好,死人都得烧了,你要死也别拖着我们下水,要不是这尸体臭味盖过你洒的?香粉,我们都不知道你这老太婆心肠如此歹毒!”
“阿婆,我们平日没得罪你,你别害我们啊!”
“这老太婆疯了,他儿子死了这么?久,还喂他吃饭同他说话,这不是疯了是什么?!报官,快点报官!”
“天啊!那尸体都臭成这样,我之前?还以为是有死老鼠呢!”
听?见他们的?声音,季思这才发现那妇人身?后?靠石磨的?地方躺着具尸体,骨骼瞧起来像是成年男子,可身?体上已?经起了尸斑,四肢僵硬,肤色苍白,身?上的?皮肉发臭都开始腐烂起来,一堆苍蝇白蛆爬满了脸部,耳朵还少了一只,看齿痕像是被老鼠咬掉的?,尸首的?右手手腕有一道永刀划出?的?划痕,伤口已?经发黑,上面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蚊子,空气的?恶臭特别明显,混合着廉价的?香粉,气味有些奇怪,闻得人头晕反胃。
那妇人听?见他们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你们胡说,我儿没死,我儿没死,他每日都在同我说话,你们想杀了他!你们想杀了他!”
她举着煤油灯挥舞的?疯癫模样有些吓人,围在四周的?百姓纷纷退后?了一步,心里都有些怵。
“你们才有病,你们统统该死,你们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哈……去死吧……”
赵阿婆双眼通红,里头布满了血丝,灰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一会儿痛哭,一会儿高喊,一会儿大?笑,声音喑哑难听?,听?在耳中难受的?紧。
“咚!”
突然从人群中扔过去一个石头,不偏不倚砸在赵阿婆脚边,紧接着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砸她,拿石头砸他,她疯了,疯子是会杀人的?,砸死她!”
人群鼎沸,众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纷纷从地上捡起石块儿砸过去,铺天盖地的?石头砸向赵阿婆,她被砸中眼角,疼的?退后?了几步,嘴中发出?呜咽声,人群越发激动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砸在她的?额头,鲜血立马涌了出?来,糊了一脸,瞧起来更像夜叉,好生?恐怖。
“砸她!砸死她!”
“她那傻儿子之前?还摸我婆娘屁股,死了好!死了好!”
“这老太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砸死她!”
“咱们还是等官府的?人来吧。”
“怕什么?,一块小石头,还能把她砸死不成!”
“若真砸死了,那也只当她命该如此。”
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像是人人都有理一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赵阿婆捂住脑袋后?退,手腕却突然被砸中,吃了疼,手指下意识松开,手中的?煤油灯直直掉落下去,一接触到腐烂的?尸首上的?尸油,火势猛地一下蹿了起来,烧的?她下意识后?退,头发依旧被燎掉了大?半。
空气中弥漫着股皮肉裂开的?味道,混合着臭味煤油味,十分难闻,赵阿婆跌坐在地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趴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儿……我儿……你在那儿……你在那儿……你应为娘一声,你在哪儿啊……娘找不到你了……咋办……娘找不到你了……”
她闭着眼睛在地上四处摸索着,眼角的?血混合着泪掉了下来,流成一道泪痕,身?后?的?火还在烧着,只一下那尸首就被火舌吞噬的?干净,发出?滋啦滋啦火花炸裂的?声音。
人群停下了动作,互相看着对方,也发现事情难以控制,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
“救救我儿啊……”赵阿婆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磕头哭喊,“救救我儿……我求求你们……你们救救他啊……他还没死……我听?见他在喊我……他说他疼……他说让我救他……他在喊我啊!”
声音如泣如诉,撕心裂肺,听?的?人身?子一颤。
她哭喊着却没有一人应一声,一时之间只余下沙哑的?哭喊声和烈火燃烧的?滋啦声。
官差到的?时候,那尸首的?火势格外?大?,连茅草屋都起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围观的?百姓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一变的?开始散开,任由那疯婆子继续趴在地上哭喊。
季思看了全程,咽了咽唾沫,最?终转身?走了。
祁然偏头看了人离开的?方向,也快步跟了上去好奇道:“季大?人可是觉得她可怜?”
闻言,季思没说话,只是埋头继续往前?。
“那妇人这副模样瞧起来是挺可怜的?,”祁然说:“可季大?人有没有想过那些因她自私所为染病之人,那些人又何其无辜,这善恶之事本?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季思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我知晓,我并未非觉得她可怜,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祁然问?。
听?见询问?,季思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是觉得那妇人可怜,他只是,有些想他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然:季思,我喜欢你
季思:【脸色不悦】你喜欢谁?
祁然:我喜欢你啊
季思:【脸色继续不悦】我是谁?
祁然:季思啊,我喜欢季思啊。
季思:【脸色接着不悦】你不能喜欢季思,你只能喜欢我!
祁然:???
季思:……我绿我自己……
ps:季大人也怕祁大人喜欢的是季思,而不是“季思”,祁大人呢只喜欢李汜,所以他俩互相喜欢,不存在追求戏码,只要掉马直接就是官宣,官宣天天都是发糖,所以感情戏来的很快的,这时候肯定有小读者要问,那你啥时候掉马啊,我等的花都谢了!!
【摸下巴】按照我的思路回京后开启第三个副本【水患算一个,疫病算一个】之前,就能掉马,【ps掉马之前,我可以还要发个盒饭,也可能是掉马之后发,顶锅盖跑】反正不要担心,掉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要是你们仔细看,说不准都看出猫腻了,嘿嘿嘿。
至于赵阿婆,她真的挺坏,那种长舌妇,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好,恶毒,很多缺点她都有,但真的挺疼儿子,她儿子是她所有悲剧得开端,所以我没写死她,留了个白,她没了儿子比死不如,大家不会知道岑大夫因为这老太婆死的,这老太婆也不会知道她的那锅鸡汤让更坚定了岑大夫救人的决心,就像祁大人说的一样,善恶之事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明白的。
剧情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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