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静穆,人?心各异。
倒在地?上的尸体还在无意识抽搐,嘴角流出来的血顺着下滑落在颈窝处,他瞳孔放大,眼睛像要鼓出来一般,瞪着一边的人?群,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
周围的人?群离的远远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像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都有些怵了。
季思额前的血没止住还在从伤口处冒出来,他抬手用手背一抹,鲜血被揉开,糊赃了满脸。
岑于楼连忙从兜里掏出白布,神色慌张走上来的想替季思止血。
后者将他轻轻往一旁推开,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群闹事的愚民有些怕他,纷纷退后。
季思凝眸扫视众人?,冷笑道:“还有谁要出城?”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本官受令,视察湘州,那代表的便是当今皇上!你们一次次聚众闹事,煽动百姓。蛊惑人?心,那便是不服皇上,不服大晋,其心有异,理应当诛!”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却声声掷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魄力。
“湘州水患,疫病频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仍然心怀感激,听从官府安排;城中?官差日夜未眠,替你们熬粥布粥,祛散瘟气,未得有一刻清闲;百名大夫终日候在隔离棚前,瞧病把脉,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哪一个不怕死,哪一个是金刚之躯,哪一个不是大晋子?民,却未有一人?同你们一般,聚在此处寻意滋事,同官府作对!”
季思厉声吼道:“本官再问一遍,谁还要出城!”
闹事的百姓垂着脑袋有些迟疑,人?群中?又冒出了个声音:“别听这狗官蛊惑人?心,封城这事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又拿皇上施压,大家昨夜都看见义庄起火的浓烟了,官府把人?都给烧死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今日这么一闹,这狗官肯定记恨上我们了,狗官眦睚必报城府极深,就等着秋后算账,反正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官府的人?都在隔离棚哪儿,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咱们人?多,怕什么!冲出去!”
“对啊!咱们人?多!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反正都是死,有什么敢怕的!”
季思眼尾被怒火染红,眉目间满是阴翳,抬手高?声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谁若踏出城门一步,便视为叛贼,”
“就地?诛杀!”
声音响彻云霄,传进?每一个人?耳中?,闹事的姓或主动,或被动,被推搡着往前挤去,官府的人?手中?虽有武器,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各种棍棒锄头镰刀围击,场面十分混乱,各种声音吵杂震耳,各种武器互相碰撞。
在人?群中?掩了几人?,身?上都是布衣打扮,脸上系着白布,小心翼翼将中?间的男人?护住。
“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赫然就是仲先生?,“趁乱寻机会把季思杀了。”
“是。”
局势越发混乱,官府的人?招架无力,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更严重些的被镰刀割住咽喉直接没了气,季思这身?体没有什么武力,凭借的都是潜意识的记忆,一边要护住岑于楼一边还得小心其他人?。
这群百姓里有四五个人?很奇怪,只朝着他出手,像是练家子?,一招一式都是带着要他命的狠绝,同扔铁球那人?一般,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季思眼神一沉,觉得背后的事更加复杂了起来,却也没空分神去思考,光是躲避这几人?的杀招已经很勉强了,握住刀柄的右手都开始有些颤抖,额前接了血痂的伤口因为用力又被撕裂开来,流出的血顺着眼睛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景物有些瞧不清楚,季思被打的连连后退,用刀尖插入土中?撑住身?子?缓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冒出来一人?,高?高?举着匕首,直直朝着季思后颈插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岑于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从腰间布带中?抓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偷袭这人?。
季思闻声回头,手腕用力抽刀一挥,一击毙命,然后重重一脚踹去,这人?应声倒地?。
“多谢。”他冲人?道。
岑于楼挑了挑眉,有些傲气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场面乱的无法?,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官府的人?伤亡惨重,崔灏手臂被镰刀割了一刀,止不住流血,冲着身?后的人?大喊:“不是让人?去调人?了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他们不知道的事,派出去郊区和隔离棚调人?的士兵,已经被仲先生?手下的人?解决干净了。
人?群涌了上来,像是疯了一般用力抽出扣紧城门的门拴,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迹,满脸杀意,眼睛通红,凶猛狠绝,丝毫看不见原先老?实淳朴普通百姓的模样,瞧起来瘆人?的紧。
城门的门栓被扔在地?上,他们卯足了劲将城门往两侧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门缝渐渐变大,露出城外的景象,众人?脸上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便躬身?钻了出去,像是门后的天地?是生?机,是希望,是他们拼死一搏的所有。
城中?兵刃相接,各种吼叫声未有停歇,仲先生?立在人?群中?,心下一慌,耳尖轻颤,眉头皱在了一块儿,沉声着急道:“撤!”
身?旁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困惑。
“情况有变,快些离开此处。”
几人?点了点头,转身?掩入人?群,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岑于楼发丝凌乱,脸上沾了血污,看着涌出去的人?,眉头皱的死死地?说?:“季大人?,城门开了。”
季思没出声,唇线紧抿,抬脚将扑过来的人?踹翻在地?,盯着人?群眯了眯眼睛,将手中?挂血的刀人?扔在一旁,厉声道:“他们出不去的。”
这人?的语气自信满满,像是一切的事都未有慌乱,岑于楼抬眸看着他,被其感染,心中?烦躁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城门大开,闹事的百姓前仆后继的往外冲,刚踏出城门时,他们仿佛得了新生?,像是出了那个毒场,已然远离了疫病,脸上笑意还没展开就这么僵住了。
前方?烟尘漫天,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尘土飞扬中?走来一列兵马,整齐有序,威风凛凛,周身?充满着肃杀之气。
身?着大晋军服的将士穿过漫天烟尘而来,马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蹄子?踩在地?面,印出浅浅的痕迹。
烟尘渐渐被风吹散,杜衡纵马向前,勒紧缰绳于马上垂眸,扬起手中?圣旨,厉声喊道:“奉皇上御令!湘州疫病肆虐,为防止疫情扩散,陇西都指挥使司重兵镇守湘州,即日起湘州城封城闭门,直至疫病得以解决,在此之前城中?百姓不得私自出入,若有违令者!杀!”
“叮”一声,镰刀落地?,城前众人?缴械跪地?。
风过声起,孰赢孰败,已成?定局。
岑于楼在主厅替季思处理额头的伤口时,杜衡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冲岑于楼点了点头才看向季思出声道:“季大人?,这位便是陇西都指挥使司的赵同知。”
他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松开扶住腰间佩刀的手冲季思抱拳行礼。
各道的都指挥使司虽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同为地?方?三司,可都指挥使司掌管兵权,权利自是格外不同,其下官员的官阶也比另外两司大一些,就像都指挥同知这一职位,虽是副职,却和六部侍郎同阶,也没谁比谁官职高?些。
这人?行了礼,季思也连忙起身?回了礼,哑声道:“路途遥远,辛苦赵同知了。”
“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晋,算不上辛苦,”赵同知语气淡然的说?,“城外士兵还未安排妥当,就不叨扰季侍郎了,先行告退。”
“有劳赵同知。”
等人?出了院子?,季思才跌坐回椅子?上。
“季大人?这伤痊愈了?”杜衡听见他说?话时还有些惊讶,故而多问了一句。
季思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摆了摆手,“不碍事,城门口事处理得如?何了?受伤的官差可有就医,那些个闹事得百姓都抓了起来吗?一个也别放跑了!”
“大人?放心,刘参政在处理,出不了事,”杜衡叹了口气道,“今日情况太?过危机,若是再晚一步,真让他们跑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群人?被背后之人?当成?狗一般耍得团团转,连最起码的是非黑白都认不清,果?真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谁在背后煽动百姓,蛊惑人?心,季大人?心中?有人?选了吗。”杜衡问。
季思笑了笑说?:“这人?知晓官府那么多事,每一次聚众闹事都来的时机恰当,目的一直以来都极其明确,就是想利用百姓对于疫病的恐慌,让湘州百姓自己先乱起来,最好和官府闹起来,他们好从中?得利,就冲这几点其实不难猜到,我昨日把湘州的官员都给叫了过来,故意说?出要瞒着百姓,借着走水烧掉义庄堆积的尸首这事,试一试这人?入不入套,我抛出了饵,就是为了看看,谁是那只老?鼠。”
“那找到了吗?”
听见询问,季思笑而不语。
杜衡想了想继续道:“所以,烧掉百姓尸首时逼不得已。”
“并不是,”季思摇了摇头,“岑大夫说?过,这些尸首带着病气,留不得,埋不得,只能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省得留有隐患,这次不烧我也会寻个由头烧掉,人?死之后就是几块白骨,几两烂肉,那些个虚礼有何意义,成?了灰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照样是入土为安。”
闻言,杜衡心下有些震惊,他自幼学孔孟之道,读中?庸,识大学,实在觉得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过于匪夷所思,非常人?所能明白,可仔细一想,却又有几分道理。
杜衡笑了笑,还欲张口,崔灏拖着包扎好得手臂脸色不大好看的走了过来,还未等人?询问,他先出声道:“钱多死了。”
季思皱了皱眉,“怎么死的?”
“身?上无伤应该是中?毒,”崔灏说?,“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让大夫瞧过才清楚。”
事情断了线索,唯一能抓到的老?鼠也死无对证,背后之人?跑得无影无踪,季思有些烦躁,食指敲着桌面沉思半晌,“可该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对劲得地?方?吗?”
“没有,”崔灏想也没想直接道,“我们到的时候,门是反锁的,撞门进?去时他人?已经没气了,翻遍了屋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季思皱眉不语。
“对了,有个东西,”崔灏突然出声,从兜里掏出个白布,缓缓展开,里面包的是几根茶叶碎末,他继续道:“我在钱多房间桌角旁看见的,本因为是泡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可桌上茶壶缺是空的,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给捡了回来。”
他把白布递了过来,季思接过垂眸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枯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瞧起来和普通的茶叶没什么不同。
岑于楼站在一旁,探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有些不确定道:“这东西,我应该认识。”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纷纷把视线投向他,季思更是直接把白布递了过去,岑于楼接过用指尖随意拨动了一下,又闻了闻,再三确认后说?:“这是茶叶,可和大晋的茶叶不同,是种药茶,茶树是同爬山虎那般的藤蔓,因为根部带着淡黄色,所以这茶叫做黄藤草,多用于滋养内体去除病气的,本身?无毒,可若是闻到白蔓和清尾花的味道,在体内就会形成?剧毒,这药草多用在制香上,那人?屋里可有香炉?”
“有的,”崔灏连忙应道,“有一个铜制的香炉,就在桌上。”
“那就对了,多半是这人?喝了茶,事后又点了香,这俩药性相冲这才把人?毒死了,不过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季思追问。
岑于楼道:“这几种药草对土壤要求极高?,喜干土,忌湿土,大晋的土壤不适合生?长?,因而多长?于西羌,尤其是黄藤草,大晋境内几乎瞧不见,并且若是不熟悉,不会有人?用它泡茶。”
这话说?完,几人?心中?得谜题有了结果?,豁然开朗。
季思勾唇笑了笑,“原来,这老?鼠是从西羌跑来的啊。”
他们明白钱多身?份后,一些想不清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西羌狼子?野心,这事也就变的复杂起来,非他们可以插手,商量半晌便决定先放在脑后,等处理完水患疫病这事,返回京都再上报不迟。
这事姑且算是尘埃落地?,有了陇西都指挥使司,季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祁然是在半夜醒过来的,他昏睡了三日,却不是一点感知都没有,虽然睁不开眼开不了口,却能听到一些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替他擦汗换衣,喂药喂粥,事无大小,件件亲力亲为。
他也知道,那人?是季思。
因为睡了太?久,睁开眼的时候,祁然有些茫然,喉咙干渴,视线对了许久才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侧了头,季思靠着床栏,脑袋一点一点,眼底青黑一片,嘴唇起了死皮。
祁然盯着身?旁这人?看了一会儿,小心动了动身?子?,季思似有所感,猛地?一下睁眼,瞧见祁然时愣了愣,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季思张了张嘴,嗓子?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道:“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倏地?起身?,刚转身?迈出一步,祁然哑着声说?:“季思,你是否心悦于我?”
季思身?子?一僵,随后回首,展颜一笑,坚定道:“是。”
他喜山川星河,世间万物,可在祁然面前,山川为平,星河皆暗,万物皆是尘。
是啊。
他心悦祁然。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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