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未动,心却乱了。
像石子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一声,水花四溅,波纹层层叠叠扩散开?,久久不能平复。
季思心中起了波浪,他望向这双黝黑的眼瞳,眼前的眸子清澈如明镜,里头印出?了自己呆愣窘迫的模样,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原形毕露,连一处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一举一动避无可?避。
他像是未着寸缕,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使得羞赫感立刻涌了上?来,那些冷静自持,心如止水,在眼前的局势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二人都?未出?声,直直望着对方,呼吸都?缓慢了起来。
祁然抿紧了嘴唇,望过来的眼神同往日?无二,瞧不见几分喜也瞧不见几分怒,季思攥紧了衣摆,心跳的极快,有那么几下,像是要破开?胸膛蹦出?来,脑中思绪乱成一团,连转头挪开?视线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半晌后,祁然先垂下了眸,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视,沉声道:“季大人。”
脑子还没?转过来,季思倒是急忙忙点了点头。
祁然皱眉犹豫着,想了想还是出?声,“你……”
“祁大人!”
他还没?说完,被出?声打断,紧接着帘子突然掀开?,布政使的人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圈,最终朝着角落这处走来,漂亮季思是愣了愣,连忙行了礼,才朝着祁然道:“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祁然站起身来问。
“友兴街那处查出?大批发热咳嗽的病患,他们不进隔离棚,说是别人说进去了就不出?来,只能在里头等死?,这会儿同咱们的人闹起来了,拿锄头打伤了好几个弟兄。”布政使司的人慌里慌张的说。
祁然皱了皱眉,脸色也不大好看,连忙吩咐道:“让府衙的人带着木伽过去,谁要是再?滋事就直接拷了统统送进牢房关几日?,染病的送进了隔离棚也别松懈,用拒马把街道四处的路给围了,让大夫一个个核查,确定没?有遗漏的再?派人洒石灰水,我现在和你过去,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蛊惑人心煽动百姓。”
他迈开?步子走的极快,一晃眼盆已经到了棚口,手指搭在帘子上?时,又突然想到什么,收回?手转头看向身后的季思,后者?也起身望了过来,二人视线对上?,似有千言万语,又似相对无言,眼中有说不出?的含义,最终祁然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躬身钻了出?去。
季思也坐了回?去,他唇线紧崩,心中特别乱。
祁然没?说出?完的那句话,更是让他慌了神。
你在干嘛?
你有病?
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你真让人恶心?
……
他其实想了好几个可?能,连如何回?答都?思考了许久,可?终是无法知晓。
说来到也可?笑,这种话本?里的戏码也能发生?在他身上?,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冷静稳重呢,统统被喂了狗不成。
季思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美色误事,美色误事啊。
该打!
祁然究竟要说什么,现在已然猜不到,自己再?坐在这儿想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只是白费功夫,等祁然处理完这些事,再?慢慢说不迟,何必自寻烦恼呢。
他一向最会让自个儿过的痛快些,无论对待何事。
这般想着,季思心中的烦闷消了不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急不慢的出?了棚。
他今日?来这一趟,不单单是过来瞧祁然的,主要是为?了来找岑于楼。
自湘州爆发疫病以来,城中的药铺和医馆瞧见了商机,纷纷借着这个势头发起了国难财,药材比往日?高了两倍不止,连诊金都?贵了不少,湘州粮食不缺了,这药材又变得千金难求,城中百姓心里也明白这价格太高,无奈人人都?怕死?,又人人都?不想进隔离棚,有些咳嗽发热便偷摸瞒了下来,宁愿东拼西凑花高价去买药材回?来服用。
城西的宝济堂前日?出?了个三清水,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方子,连续服用一月便不会染上?疫病,这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信为?没?人当真,谁知城西有人发热咳嗽,喝了这药两个时辰后发热降了下去,连咳嗽都?没?了。
闻声而去的城中百姓一窝蜂涌向了宝济堂,那三清水眨眼间便被抢完了,抢到的如获神丹妙药,没?抢到的便生?无可?恋,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时,宝济堂贴了告示出?来,每日?早晚各售出?三百瓶三清水,价高者?得,物以稀为?贵,越是稀有的东西,其价值越是不同,这法子的确用的好,三清水从一瓶五百文的价格,顿时涨成了一瓶三两,兴许再?过几日?,疫病更严重些,几十两一瓶也不是没?可?能。
宝济堂得三清水一出?,城中百姓深信不疑,有发热咳嗽症状的患者?更是不想去隔离棚,将痊愈的希望寄托在这神丹妙药上?。
各大医馆少了不少生?意,更别说岑于楼那个小小的医摊。
他端坐在摊前,有些疑惑,不解道:“这两日?看病的人怎么越来越少?”
初一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皱着脸说:“先生?只顾着看医书,自然不知道,这宝济堂出?了个什么药,说是服一日?便能预防疫病,连续服一月,便能去热不咳慢慢痊愈,这不,城里的人都?去排队抢药了。”
“什么药?”岑于楼若有所?思的问。
“不知道,”初一耸了耸肩,“反正说的挺玄乎的,跟神丹妙药似的。”
“这病原是何都?不知晓,怎么能随意用药?”岑于楼有了火气,“这些人是嫌命长不怕死?吗,知道里头用的什么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入口,更何况这药带三分毒,用量不对救命药也能成催命符,他们是疯了吗?”
“唉,”初一叹了口气,“现在湘州城里的人早就疯了,他们得了病不去瞧大夫,非得说是得罪了鬼神,整日?整日?往寺庙跑,染了病的也不去隔离棚,倒是处处和官府对着干,现在有个东西说能治疫病,他们定然得赶紧去抢。”
闻言,岑于楼脸色一沉,气冲冲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先生?这是干嘛?”初一连忙询问。
“不摆摊了,回?家?去,我能治病却治不了人,他们想死?我能如何,只能就由?着他们去死?,咱们别管了,倒还乐的清闲不少。”
这番话初一听过无数遍了,这人就是这个性子,脾气一上?来就这副别人生?死?和自己无关的态度,可?是火气下去了,又继续抱着医书没?日?没?夜得啃,心心念念都?是为?医之本?,救死?扶伤。
因而初一也没?当真,刚欲伸手让人消消气,就瞧见桌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缓缓将岑于楼拿起的医书按了下去。
两人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瞧见了个容貌生?的极好的男子,甚至能说有些艳丽,他身上?穿着深色的锦衣,发丝用鎏金冠束着,处处都?彰显着身份不凡,初一皱了皱眉,瞧不出?这人身份,却也知道非富即贵,故而更加不明白这人来意,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
同初一的小心翼翼相比,岑于楼显得淡然许多,他收回?手坐了回?去,却也没?出?声,等着这人说明来意。
季思冲他笑了笑,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自顾自拿过桌上?的笔写到:
【凑巧路过,来同岑大夫打声招呼】
“长得这般好看,竟然原来个哑巴啊。”初一低头扫了一眼,随后扬了扬下巴,语气不善得说。
“初一,”岑于楼回?头瞪了他一眼,才对着季思歉意道:“他是无心之失,还望侍郎大人莫要计较。”
听见这个称呼,初一这时候才震惊起来,盯着季思看了半晌,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同其他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季侍郎联系在一块儿。
季思被他张大眼睛的惊恐样逗乐了,摇了摇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侍郎大人的伤如何了?”岑于楼询问道。
【正是来打算让岑大夫瞧瞧恢复的如何】
季思摸着脖颈处的伤口写到。
“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大方便。”岑于楼婉拒。
【那容易,岑大夫同我回?去,亦或是我同岑大夫回?去,就看岑大夫怎么方便怎么来】
厚颜无耻的程度,季思还是要略胜一筹。
岑于楼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
初一左右瞧了瞧,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只好闭嘴不出?声。
季思步步紧逼。
【岑大夫为?医,想必瞧过张医圣的《伤寒杂病论》吧】
“侍郎大人是何意思?”
【《伤寒杂病论》中有句话季某很是喜欢,不知岑大夫可?有印象,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岑于楼盯着纸上?这句话瞧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让人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想法。
季思眯了眯眼睛,继续写到:
【岑大夫治病为?良医,在下想治人为?良臣,你我都?只是想救湘州而已,为?何不能合作】
“有心无力,谈何救?医术低劣,用何治?讳疾忌医,未有人信,能有何为??”岑于楼反问道。
【我信】
岑于楼抬眸看着他。
【入湘州以来,岑大夫说的每句话,我都?是信的】
“此话当真?”
【绝无妄言】
岑于楼垂眸沉思片刻,又掀起眼帘,一字一句道:“那若是在下说,宝济堂借难生?财,愚弄百姓,视人命为?儿戏,治病良药不过是胡编乱造,侍郎大人可?会信?”
季思歪着脑袋,嘴角噙着笑,盯着人看的时候,眉眼显得格外深情,听人说完时,还眨了眨眼睛。
【信】
瞧见他这模样,岑于楼勾了勾唇。
【任人之道,重在不疑,我欲与君相交,当以真心换真心,岑大夫说的那自然是信的】
“那季侍郎当如何?”岑于楼问道。
季思目光一凛,笑意加深。
申时未至,宝济堂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不少于百人,众人以白布遮面,伸长了脑袋望着前方,各个眉头紧锁,搓着手很是焦虑。
直到传来开?门声,人群立马响起了骚动,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店门缓缓打开?,身着宝济堂伙计学徒服饰的人端着桌椅走了出?来,走在末尾的是个眼睛眯成线的胖子,站在店门台阶上?,嘴角挂着笑,扫视众人一圈,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等候多时,都?是为?了我宝济堂的三清水,咱也不多说废话,先到先得,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说到这儿,他缓了口气,摸了摸脖子继续道:“五两银子一瓶。”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马吵闹起来。
“早上?不是还三两银子吗?这一天还未过去,怎么就贵了不少。”
“对啊对啊。”
“我娘子发热咳嗽,我好不容易才凑到三两银子的,这……这该怎么办啊!”
“太贵了。”
宝济堂掌柜没?出?声,任由?他们吵闹,只是拿起一个白瓷瓶在手中把玩,然后“嘭”一声,瓷瓶落地,应声而碎,里头的液体洒了一地,吵闹声戛然而止。
胖子笑眯了眼睛,一脸的和善,挺着圆圆的肚子,像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实在抱歉,刚刚手滑了,今日?的三清水只有两百九十九瓶了。”
人群安静无声,紧接着掏出?银子一窝蜂拥了上?去。
突生?惊变,湘州府衙的官差疾步跑来,腰间佩刀齐刷刷出?鞘,将宝济堂围了严实,扫视众人,厉声说:“有人举报宝济堂贩卖假药,可?有此事?”
胖掌柜有些慌了躬着身讨好道:“官爷,我们宝济堂可?是一向都?本?本?分分救死?扶伤,这药也是我们老祖宗的方子,是何人故意诬陷!”
“我娘子喝了药后的确不咳嗽了。”
“我爹也是。”
人群吵吵嚷嚷的,府衙没?人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随后人群中走过来三人,官差纷纷垂头行礼,“季大人。”
百姓中又响起了议论声。
季思不急不慢的穿过人群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瓷瓶把玩,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般。
“大人,”胖掌柜瞧见他,这下才清楚大事不妙,凑过来陪着笑,“这是不是有误会啊?”
他笑的五官皱在了一块儿,本?就生?的不好,这下更丑,季思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将瓶子递给了一旁的岑于楼。
后者?接过拔掉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到处一些在掌心用指尖沾了些许放在口中尝了尝,随后轻声道:“里头有黄芩连翘和玄参,还有雄黄,虽是清热解毒,但雄黄辛温,内服应慎,这方子用量过重,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季思眯了眯眼睛,勾唇冷笑,周身气势凛冽,他抬手一挥,官差得到示意,将宝济堂众人以刀扣住,任由?他们哭喊冤枉也不为?之所?动。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的过快,等百姓反应过来,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这……”有人颤声问道:“这还能买药吗?”
没?人回?答他的话。
岑于楼往前走了一步,扯下白布,“各位乡亲,这药治不了疫病,反而吃多了会伤及脾肾……”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突然爆发出?怒吼声:“你胡说!我儿子吃了这药,明明就散了热,这是治病的良药!你这人好生?歹毒,你把宝济堂毁了,毁了我们救命的药,你是何用意。”
“这不是救命的药,”岑于楼解释道:“我是个大夫,我比你们清楚,这里头有连翘黄芪,药性本?就清热,雄黄虽能解毒可?内服伤身,只能起到缓解未能根治,这疫病是会传染的,你们应该把染病家?人送到隔离棚……”
“别听他胡说,”人群中又响起了声音,“他和官府一唱一和的,就是想让我们去隔离棚自生?自灭,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我认识他,他是东街那个大夫,还没?有疫病的时候,这人就到处说大水以后要发疫病,他懂医术,这病兴许就是他造成的。”
“官府应该抓他啊!”
“对啊,为?什么不抓他!”
初一怒火中烧,指着他们大吼,“你们不要含血喷人!”
众人的议论声越发的吵闹。
季思背着手绕着桌椅走了一圈,然后猛地一下一脚将其踹翻,上?面排列有序的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一身的煞气,眼神凶狠狠吓人的紧。
都?是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头百姓,被这么一吓,纷纷缩了缩脑袋,瞧了瞧拿刀的官差,只好骂骂咧咧的散开?。
“多谢季大人。”岑于楼揉了揉眉心。
季思笑着摆了摆手。
他欣赏岑于楼,是因为?这人身上?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担当和正义。
世间多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辈,更显得岑于楼的善良是多么难得。
这处尘埃落地,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却纵马穿过街道赶来,刚一翻身下马,便急匆匆道:“季大人,祁大人在友兴街晕倒了。”
季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俯仰之间,心脏刺疼好似骤然一停。
他的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帅气的作者:【烟】我要写狗血文。
蠢萌的基友:为啥。
帅气的作者:我被权谋伤透了心,我要报社。
蠢萌的基友:???你要写啥?
帅气的作者:强制爱,渣攻变忠犬,追妻火葬场,古早风,虐恋情深。
蠢萌的基友:你醒醒,这是晋江!
帅气的作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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