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梦靥惊醒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洗漱收拾好出?了门,屋外飘着细雨,雾气弥漫,天?边升起了一线鱼肚白似的晨光,地上满是昨夜下雨留下的积潦,院里?清扫的丫鬟垂头做着手上的事,左右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也听不出?里?头有何?动静。
季思在檐下听了一会儿雨,一旁的丫鬟走近颤着声音恭敬行了个?礼
听见声音,季思侧头垂眸看了她一眼,没回应而是语气淡淡的说,“拿把?伞来。”
窦府丫鬟都有些怕他,闻言哪敢多言,急急忙忙寻了把?油伞递过来,季思接过直直走进雨雾中,刚出?院子,迎面走来了个?男人?,年纪稍长,蓄着胡子,眉眼透着狡狭,瞧着人?的时候有种不适,他拦在季思身前,垂着脑袋行礼:“小的湘州长史钱多见过侍郎大人?。”
湘州大大小小官员不少,又因为水患的事,底下好些县村的九品小官也都在,季思一个?三品京官,官阶身份摆在这儿,因而都不大认识,听完钱多的话,也只是冷了冷的点了点头并?未出?声,瞧见这人?打量偷摸自个?儿的眼神,眉头不由得一紧。
钱多见他拿乔,在心中咒骂了两句:
呸!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还在爷爷面前装样子。
表面上却是有礼恭敬的笑道:“窦大人?和王判司不在府中,怕打扰几位大人?休息便没来得及告知,这不事先吩咐小的过来候着,侍郎大人?有啥需求让小的来办变成。”
“窦大人?出?去了?”季思有些惊讶。
按理说他们明日就得返程回京,这时候窦元亮不应该更抓紧时间?表现,怎还有空出?去呢?
“今儿个?是行清节,”钱多道,“往年的行清节湘州会有蚕花节,百姓祭拜先祖,烧香祈福,插柳去灾,踏青放鸢,还有墓祭和庙祭,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年年都没少过,可今年这水患来的凑巧,现在家?家?户户都胆战心惊的,这难民所还有这么多难民,这不,窦大人?考虑许久,想着百姓还在受苦,若是庆祝玩乐,岂不是不太?得体些,便决定今年不办蚕花节了,可这庙祭扫山那可是缺不得的,湘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老祖宗祠堂宗庙那儿祭拜,祈求水患平息,来年风调雨顺,窦大人?作为湘州父母官不去哪成,于是天?还没亮就去祠堂候着了,府中都以安排妥当,侍郎大人?吩咐便是。”
“窦大人?当真处处为百姓着想。”季思淡淡的说。
钱多连连点头称是,把?窦元亮那些铺桥修路,开粮救民,孜孜不怠的丰功伟绩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行了,”季思不耐烦的打断,“瞧见布政使他们了吗?”
“祁大人?早早就出?去了,布政使和杜大人?先前刚走,说是去湘州粮仓察看账目。”
“祁大人?……去何?处了?”他有些好奇,装作随口一问。
“小的哪敢问啊!”
季思皱了皱眉,少顷后又说:“替本官备些香烛纸钱,白菊鲜果,再暖上一壶酒。”
“香烛纸钱?”钱多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抬头询问,“大人?有何?用啊?”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厉声道:“本官有何?用需得告诉你?吗?做奴才的,做好自个?儿本分就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这般简单的道理窦大人?没教过?”
“小的多嘴了,小的多嘴了,这嘴也是废了,”钱多抬手重重的扇了已经两耳光,讨好的陪着笑,“侍郎大人?先去厅里?吃茶歇息,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准备。”
他脸上阿谀奉承的笑容未消,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惹人?生?厌,季思一脸厌恶丝毫不遮掩,绕过人?大步流星走远。
钱多扬起的嘴角渐渐收了回来,勾起一抹冷笑,眯了眯眼睛周身气质已然变了不少,充满着浓浓戾气,嘴唇上下开合,无声的说着什么。
季思听不见,自然也不知晓,他等?了一会儿,便接过丫鬟递过来提盒出?了府。
他故亲未葬在漳州,那些个?拜扫圹茔,培添新土,磕头祭拜的过程也就免了,一切从简,不过是寻个?地方慎终追远,略尽孝道,省得他日后寿终正寝,下去了被戳着脑袋骂不肖子孙。
想到那画面,季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心里?头藏着事,故而出?了刺史府又往北走了许久才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地儿。
那处儿瞧不见人?烟,群山连绵不绝,雾气丝丝缕缕的环绕在山腰,露出?山尖,瞧着倒是有几分仙气缭绕的味道,山脚前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水面上飘着水雾,因为连日春雨未停的缘故,水流明显漫出?河道,流速湍急激疾,四周杂草肆意生?长漫过脚踝,季思横过草丛打湿了下摆,他也没在意,收了伞抖了抖水,轻轻靠在身旁这棵樟树下。
这树生?的枝繁叶茂,枝丫舒展的开来恰好挡住了大半的细雨,季思将提盒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掀起衣摆坐在盒上,垂着眸点了香烛,焚了纸钱,无意识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许久后才出?声:“那啥……”
刚说出?两个?字,季思愣了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住了,清了清嗓子,将喉咙处的不适咽了下去后又继续道:“我……我是阿汜。”
话音才落下,他眼眶就红了起来,一直以来被压着的委屈涌上心头,将季思所有的难过和痛楚都逼了出?来,从他重新活过来开始,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活成“季思”,有家?不能回,有友不能认,有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同谁去说。
季思吸了吸鼻子说:“你?们别担心我,我……我过的挺好的,虽说非我本意,却好歹是入了仕,从未给爹娘丢脸,我还遇见祁然了,他……”
“他成亲了,”季思苦笑道,紧接着跳过这个?话题不谈,“本以为我下去了能和你?们凑个?牌九桌,省得你?们无聊,怎料阎王爷不收,现如今没日没夜就是担心,怕宛妃娘娘骂我不守信用。”
“蜀州现在做主?的是朱叔,脾气可大,从来不给西羌铁骑好脸色看,他有记得爹娘亲吩咐死死守住蜀州守住逐鹿原,一直在等?我回去接手天?启八营,我自认为不如朱叔,这天?启八营还是在他手上威名赫赫些。”
“皇上身体不好了,如今李弘炀他们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朝中局势现在不太?好。”
“祁然有了个?儿子,叫祁念,我以前同他相识时,怎不知他有如此情深意重的时候。”
……
季思絮絮叨叨的说着,也没个?话头,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打算说完一般。
他有些口渴,仰头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有些僵硬的身子一下就暖了起来,神色漠然的盯着火堆思索片刻,季思将手上剩余的纸钱点燃放在旁边由着他被火舌吞噬,语气淡淡的说:“季大人?,我虽不知你?我之间?这是因何?而起的际遇,可我借了你?身子重活一世,总归是用了你?的人?生?偷生?,是对你?的不平,李汜先在此谢过,其次再言歉意,不求原谅,但求心安,我在此发誓,从今往后,定替你?和令慈立下排位点香祈福,明灯供奉,求你?二人?来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说完后,季思将手中白瓷酒瓶倾斜,透明的酒液洒在泥土中,醇香的酒气混合着雨雾的湿气钻进鼻腔中,有种别样的沁人?。
他心中烦闷疏解些许,瞧这眼前山水,多了几分畅快自在,清风拂面而来,山间?禽鸟挥翅腾飞,林中溪河流水潺潺。
季思勾唇起身,仰头饮了一口酒,一回首,喉中酒未咽,脸上笑意也这么僵住了。
祁然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这人?今日也着了一身素白衣衫,墨发未束冠,而是用一根发带系住,他没带伞,身上白衣下摆沾了些泥垢草碎,发丝微湿,上方满是细小雨雾,置身在林间?,衬着清冷面容,整个?人?俊美非凡。
明明是极美的一幅画,可季思却突然慌乱起来,喉结一动,口中含了好一会儿已经变的温热的酒水,就这么顺着滑下入肚,他二人?就这么盯着对方,直至季思身后火堆发出?滋啦滋啦火花炸裂的声音。
“你?……”祁然率先出?声,“季大人?怎在此?”
“今日不是行清节吗,我这不是寻个?安静地祭拜已逝家?母,同她说两句知心话,敬敬孝道吗,”季思稳住了心绪笑答。
听着回答,祁然这才想起来季思生?母是漳州名妓,后头是县令季康的妾室,早些年便去世了,他是初次听季思提家?事,面上没说,可心里?却是有些好奇的。
“季大人?一片孝心,实在难得。”
季思笑了笑说:“我少时性子跳脱些,每每闯祸都被家?母罚跪,初时觉得心中委屈次次抱着被子可以哭一宿,翌日眼睛肿的无法见人?,后来等?她逝去才发现,若是她能开心,跪便跪吧,可却也没这机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憾事,许是这般吧。”
他陷入回忆中,想了想又继续道:“再后来遇见个?姨娘,她性子极大,受着宠爱长大,心急口快,一张嘴都能把?人?气个?半死,府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丫鬟下人?也怕她,正巧她也看不上那些人?,她对我极好,后来……”
后面的话季思没说,祁然也没追问。
“说来奇怪,子珩,怎也在此?”季思夺了话权询问。
闻言,祁然并?未回答,而是迟疑片刻,才盯着季思眼睛轻声道:“自然是同季大人?一般,寻个?安静地儿……”
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道:“缅怀亡妻,没曾想听见动静,刚闻声寻来,正好遇见季大人?,倒是有些意外。”
他说话语气同往常无二,依旧是带着疏远和假意的客套,字里?行间?情绪起伏不大,一时之间?季思有些拿不定这人?到底来了几时,又听了几许,犹豫许久才说:“极少听子珩提起令夫人?的事,能得子珩倾慕,想必定是位容貌冠绝才情不凡的女子吧。”
“是。”祁然朗声而言,语气是季思从未听过的坚定,“是我惟愿执手余生?之人?。”
这问题虽是季思问的,可听到回答后,他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有些可惜道:“直叹天?妒红颜,子珩如此情深意重,可偏偏命运造化弄人?,令夫人?命中该有此难,逝者已逝子珩应当活在当下,不应拘泥过往才对。”
祁然往前迈进,淡然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何?人?不明,却又几人?能为,季大人?今日之言,不过是因为心无眷恋不舍之人?罢了。”
有的!
是有的!
我心中有你?!
一直都是有的!
季思望着祁然,喉结滑动,握着瓷瓶的五指用了者力?,他在心中一字一句道。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同着素色白衣,站在树下,柔风细雨,山泉叮咚,半晌,季思嘴唇轻动,垂在身侧的指尖把?掌心掐出?红痕,才将那快要宣之于口的话语吞咽下去,侧头轻声道:“这雨越下越大,回去吧。”
他俯身下去收拾东西时,祁然就站在原处眺望雨雾中的山峰,脸上神情掩在雨中,让人?瞧不真切,再回首时,头顶上多了一把?伞。
“春雨刺骨,恐惹风寒,我替子珩撑伞。”季思笑着说。
祁然垂眸望着他,未点头也未摇头,等?了半晌,才见他微微颔首,“有劳。”
二人?并?肩按着原路返回,伞下气氛有些尴尬,一路无言。
到刺史府时,还未踏进府,就瞧见府中护卫疾步而出?,神色慌张,季思同祁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后者伸手拦下了个?护卫,皱眉问道:“发生?何?事了?”
那护卫瞧见他俩都顾不上行礼,急声说:“塌…塌了……粮仓塌了!布政使司的人?和杜大人?被压在里?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然:(喝茶)今日没有小剧场,可能往后都没有小剧场了。
季思:(疑惑)为何?
祁然:作者秃了。
季思:一个用心写小剧场用脚写正文的作者写不出小剧场,那和废物有何区别。
帅气的作者:(一边吐血一边码字)放开我,我可以的,我还能写小剧场,我已经写了一个冒号了,噗(吐血身亡)
ps:杜大人被压了,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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