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酉时三刻,天色渐沉。

内军巡逻队整齐有序的分布在宫中各个角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打起了十二精神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隔着一堵墙,外头喧闹鼎沸的街道和?这头安静肃穆形成鲜明得对比。

这天怪的很,前几日阴雨绵绵,这几日好了些未有雨却是昏沉沉的,明明没瞧见日头却闷热难耐,刚走几步就被热的满头大汗。

又是一列巡查队伍走过,乾元殿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缝,里头先是钻出两个小太监,弓着身踏出门槛将殿门往两旁推开,又规矩的垂首站好,等殿里的几位主子陆陆续续出去,才又迈脚进去将殿门合上。

孙海接过小太监递过来放着药碗的托盘,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前,将药碗递上温声提醒道:“陛下,该喝药了。”

承德帝右手狼毫在折子上批改,左手握拳掩住唇咳嗽了几声,头也未抬的说:“咳咳咳,搁着。”

做奴才的哪敢擅自做主,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因而孙海听着他?的话也未多劝,只是轻手轻脚将托盘放置在龙案上退身候在一旁。

直等到这本折子瞧完,承德帝才吐出口浊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端起药碗,药还未入口一股苦味就扑面而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随后仰头一口饮尽。

孙海见状,连忙迎上去接过空碗放在托盘中,顺手拿起里头的手帕递了过去。

承德帝接过擦了擦嘴上的药渍便扔了回去,侧头询问道:“外头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了。”

闻言,承德帝沉思半晌接着问:“季思他?们到湘州了吗?”

“算了算时间,季大人和祁大人应该前日就到了。”

说完后承德帝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个折子刚翻开后瞟了一眼又问:“先前你也在,你觉得梁王和?太子的法?子谁更胜一筹些?说与朕听听。”

这话有些为难人,明面上是在问梁王和?太子治水的法?子谁更好,暗里其实是在问这二人谁更有帝王之相眼界广手段更好些

孙海殿前伺候多年,但这等事也拿不定承德帝什么意思,唯恐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犹豫片刻才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梁王心思缜密顾全大局,太子殿下眼明心亮足智多谋,都随了陛下这般大能之才,老奴不过是块朽木脑子实在愚钝,那些个法子策略听的是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个一窍不通,还?望陛下恕罪。”

承德帝笑出声来,抬头望向孙海,眸光中满是精光,他?鬓角有些发白,威严正色的帝王之相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神色瞧不出喜悦,只是语气淡淡的说:“你啊你,越老越滑头,当真是谁也不得罪。”

“老奴说的句句属实。”

少顷后承德帝收了笑意,微微垂眸,“老大想从世家大族嘴里扣银子,太子则是想收了陇西其他十七州的粮仓用来救济湘州,法?子是好法?子,能行不能行却是另一回事了,世家以祁家为首,祁相又是天下文人典范之一,先不说动了祁家会令天下文人寒心,就说若是真从祁家扣出银子来,祁相身居高位自言两袖清风,满朝都知他是出了明的正直清廉,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他皮相下满是铜臭味,你说,朕是查他还?是不查?”

“那如若扣不出银子呢?”孙海问道。

“扣不出银子啊,”承德帝在嘴里把这句话玩味的重复了一遍,“那后面的世家大族更不会?出银子了,百姓便会觉得他?视人命如草芥,未替湘州民生?倾尽所有,未行为官之道,妄为一朝之相,许是朕还?得背上个用人不当昏庸无能的名头。”

“陛下圣明,”孙海说,“可如若是这般说来,太子殿下的法?子不是更可取些。”

“陇西十八州湘州人口最多粮食最足,若是未得民意,便集整个陇西之力将开仓放粮尽数给了湘州,那谁能保证其他州的粮食够用?百姓不会?心生?不悦?这湘州的百姓是大晋的百姓,其他十七州的就不是了吗,拆东墙补西墙,愚昧无知。”

说完,承德帝长长叹了口气,“他?俩啊,还?是自作聪明了些,急功近利难当大任啊!”

他?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不再谈这事,余光瞥见桌上的一块镇纸,玉料雕刻的松鹤,栩栩如生?唯妙唯俏,拿在手中把玩隔着光还?可瞧见里头剔透温润的纹路,这玉石选料极佳,带着丝丝凉气,驱散了掌心的燥热。

“这玩意儿是老三前日送的吧。”承德帝说。

孙海探过身子瞧了瞧,点头应道:“的确是秦王前日小会?散朝时让老奴呈上来的。”

“松鹤延年,”承德帝语气有了些笑意,“怎想到送这么个玩意儿。”

听着这语气,孙海也跟着笑了笑,轻声说:“老奴当时也是这般问的,王爷说离京多年未尽到为人子该做的事,在民间见过子敬父都是这般寓意,是祝愿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本觉得陛下九五至尊有些配不上,可又觉得那些个龙啊虎的陛下也不缺,漂亮话都听的不少,思来想去还?是寻了块儿石料,自个儿细细磨一点点雕出来的,废了好大劲的功夫。”

说到这儿,他?又补充着:“王爷这般孝顺,老奴瞧着都有些动容。”

承德帝嘴角上扬了些,盯着这块镇纸眼中难得软和几分,“的确费心了,璟明回京也有几日了吧。”

“是有好几日了。”

“他?今年也有廿四了,再当个闲散王爷总归不合适,也该替朕分担分担,”沉思半晌,吩咐道:“马上殿试了,给礼部说一声,这次殿试的事就让秦王安排的。”

“是。”

他?将种种安排好,外头的李弘炀和?李弘烨也才行?至宫门口,两边的轿夫下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太子府的下人掀开轿帘,李弘烨刚欲弯腰坐进去,就听身后有人出声将他?喊住:“太子殿下稍等。”

李弘炀眼神一暗,随即站直回身和善笑道:“梁王可是还有何事?”

李弘烨缓缓走过来,笑容和煦,旁人瞧着便是一副二人兄友弟恭的模样,“太子殿下可有空,本王寻了几坛好酒还?未开封,凑巧难得三弟也在京中,不如叫上四弟,你我兄弟四人吃酒谈心好生聚一聚。”

“这可不巧,”李弘炀眉头一皱,整个人显得有些为难,“府中出了些琐事还?需解决,这……”

“无妨,”李弘烨笑着摆了摆手,“今日不行?改日再聚便可,还?是府中的事重要些,再说了,此次季大人奉旨去湘州视察,若是水患一事得以解决,当是得记首功啊,太子殿下用人有方,自然是免不了赏赐,许是在皇上跟前地位就不同了,到时候庆功宴咱们兄弟再聚不迟。”

他?说话时嘴角的笑容未减,只是笑意未到眼底,盯着李弘炀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含义。

后者微微垂眸,往前凑近些,眸光凛冽,勾唇笑道:“借梁王吉言,若真是那般自是再好不过,定在府中备上薄酒宴客同庆,到时候梁王可要赏脸啊!今日府中有事就算了,也就不打扰你们雅兴,先行?一步了。”

“太子殿下慢走。”李弘烨点头颔首,再抬头时脸上笑意褪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满脸深沉。

“王爷。”他?身后的下人走了过来。

“哼,”李弘烨冷笑一声,抖了抖袖子将衣襟整理好,垂眸揉着十指,语气淡然不紧不慢,“让他先乐几天,后头有他?哭的时候,好戏刚开始,咱们,慢,慢,来,走!”

太子府的轿子走的极快,一直过了拐角,李弘炀的侍从才出声道:“殿下,梁王今日是何意思?”

听见询问,轿中闭目养神的李弘炀缓缓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传了出去,“李弘烨这人精于算计,面上跟你多亲近,指不定背后就捅你一刀,这次皇上派了季思去湘州,他?失了先势心里头不痛快这不故意给本太子找晦气呢。”

他?缓了一口气又道:“你派几个人守着他?秦王府,本太子倒要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轿外这人应了下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季大人那头……”

话没说完却已在不言之中。

“季思啊……”李弘烨念叨了这么一句,眯了眯眼睛,“一条狗而已。”

这声轻咛融在了风里,一吹,便向四处散去。

此时远在湘州季思却不知自个儿背后得了这么一个别称,他?昨夜去花楼吃酒,一身的酒气,待回房时本欲打算洗漱后再歇息,谁料得了个意外之喜,在后头也就忘了这事,翌日清晨是被自己一身的酸味给熏醒的,连忙唤来丫鬟备好热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才披着湿发推门出去。

院里飘着牛毛细雨,不大,只是远远瞧去,带起一层雾气,天色浓的似墨,被水打湿,墨痕丝丝缕缕向着四面扩散去,深浅不一。

祁然穿着一身青衣练剑,他?出剑的速度很快,手腕翻转划出一道银光,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无,却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他?身上的青衣被细雨打湿,颜色加深,青衣墨发,整个人便是这副水墨画中最是浓艳的色彩,季思环抱双手倚靠着门框,就这么静静半晌。

等到祁然收了剑才回身望向屋檐下嘴角带笑的那个男人,“瞧够了吗?”

听见他?声音,季思歪着脑袋冲人笑道:“够了,子珩好生?有雅致,这大清早的练剑,倒是便宜我看了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祁然抬眸望去,只一眼又移开视线,语气淡淡的说:“窦元亮把人撤走了。”

“我知道。”

这次轮到祁然有些惊讶。

“算一算时间,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就算走路今日也应该到湘州了。”

“你怀疑窦元亮。”祁然用的是肯定句。

“你不也怀疑他?吗。”季思笑了笑。

他?直起身走出屋檐下,一步步走到祁然跟前,后者皱了皱眉,大脑未动,双腿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季思被他着反应逗乐了,痴痴的笑出声来,仰头打趣道:“你怕什么?”

祁然眉头紧锁,没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你在消除窦元亮对你的防备,你有什么把握窦元亮会入你的套,有什么把握他会?救下他?府里的人?”

“你猜啊。”季思耸了耸肩。

左右想了想,祁然笃定道:“杜衡?”

杜衡是御史台的人,湘州发生?的一切他?都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他?就是皇上派来的眼,窦元亮是清官,是湘州父母官,是湘州百姓的嘴,无论真假有几分,他?所做的一切得护住他?这个人设,只要杜衡知道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所以那几个下人他必须得救。

至于季思,一个色中饿鬼,人中草包,丝毫不足为惧,正是的想法这样恰恰给了季思便利,他?要的就是窦元亮对他?的轻视。

思及至此,祁然眉头皱的更紧,越发困惑道:“季思,你想做什么?”

“子珩可还记得馄饨摊前我说过的话,”季思笑够了,收了笑意,盯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以前种种并非我所愿,我想做一个好官,同你一般的好官。”

同一句话,不同的场景,祁然紧抿着唇,本应该说出的话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嘴,最终只是吐出四个字,“本性难移。”

季思目光微动。

祁然接着说:“你我不同。”

细雨滴落在二人衣上,水痕沿着衣服纹路扩散开来,下一秒,又是一滴雨滴落下来,覆盖在上一个水痕上,一滴一滴,如此重复。

杜衡撑着油伞踏进院中,瞧见的就是二人站立在雨中的画面,愣了愣才缓缓走进从容道:“陇西布政使司的人来了。”

“谁?”祁然收回视线问。

“不是崔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天实在想不到小剧场,枯了。

ps:有小姐妹没看懂前面两章,这章解释了一小部分,大概意思就是,他们用杜衡诈窦元亮,然后用轻薄窦府丫鬟这事把季思无能没出息好色得形象立起来,越是这种人越是不会让别人重视,大家都会忌惮强者忽视弱者,而且还能立威,至少窦府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活祖宗,也不敢惹他,估计还恨不得离得远些,而且他受了伤还能名正言顺去先岑大夫,他为啥要找本大夫,后头会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觉得窦元亮有问题后头也会解释,其实前头有一些伏笔,但是你们估计没看出来。

季大人狠起来自己都算计,祁大人和他一比,太过于正直了脸皮也没那么厚,完全被捏的死死的。

最后,今天情人节,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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