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一夜的雨在昧旦时分渐渐小了去,天幕阴沉,狂风呼啸,朝云叆叇,行露未晞,虽说雨停了,却依旧未有晴光潋滟的景象,天地间依然明暗交替,路上满是雨水积潦。
季思起了个大早却一直耐着性子躺在床上闭目眼神,没有发出点动静,一直等到天光渐明,外头来回踱步的人实在无法,才轻轻敲了敲门,赔笑着道?:“季大人,时候不早了,这用完早饭一会儿还得去西郊分发粮食给百姓,您看这……”
王之贵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进来,听起来有些不真切,季思睁开眼左右瞧了瞧,衡量了半天,抄起床边的椅子狠狠朝着房门的方向砸去,语气中满是被打扰了睡意的怒火和不悦,“滚!”
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王之贵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再次硬着头皮说:“祁大人和?杜御史已经早早在前厅等着了,大人这般怕是不妥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猛地一下被拉开,季思黑着一张脸,扫视了端着脸盆洗漱用具的众人一眼,不耐烦的转身往里?走,嘴上还不忘怒骂着:“大清早就吵得人不消停,这天不还没黑吗,急什么?急,这人还能跑了不成!”
“大人教训的是,”王之贵站在一旁点头哈腰,一边吩咐着下人替季思洗漱,一边为难解释:“湘州水患这事此时迫在眉睫,祁大人也是忧心?再耽误下去皇上不悦,早一天盘查完,便可早一天回临安,故而这才让下官来唤大人的。”
“祁大人?”季思将帕子摔在一旁,冷笑一声,“他祁子珩算个什么?东西,在京中就时常与我作对,不过?是念着祁相三分面子,一路上受够了他这窝囊气,搬出皇上如何?真当我怕了他不成。”
王之贵哪敢接话,这两头谁他都不能得罪,出了满头的汗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连连点头好声好气哄着这个活祖宗,等他收拾妥当才慢慢悠悠往饭厅走。
季思架子摆的足,被一群丫鬟下人簇拥着,才踏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对着门口眉头轻皱的祁然,脸色同平时无二,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瞧出他的不悦,而一旁就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杜存孝。
气氛有些怪异,窦元亮摸了摸胡子,起身迎了上去客套道?:“侍郎大人来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不如何,”季思等丫鬟拉开椅子坐下,汤勺搅弄着碗底清水似的米粥,语气烦躁的回应,“被褥太糙,床板太硬,好不容易歇下还被不知哪儿来的脚步声吵醒,像是进贼了一般,本官今早起来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有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我怕是狗都不吃这玩意儿,本官是倒了多大的霉,跑来这破地方十足是活受罪。”
“季大人若是昨夜未休息好,不如在府里?歇息,下官和?窦刺史去便可。”祁然淡淡的说。
“祁大人算盘打的极好,这么?尽心尽力,不清楚的还以为窦刺史给你了什么?好处呢。”
这话语气满是嘲讽和?不屑,窦元亮却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湘州这穷乡僻囊的地方自是比不上临安,是下官治理不当,这才辛苦侍郎大人走这一趟,待水患平息后,定当备上酒席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只是如今湘州粮食紧缺实在拿不出大鱼大肉,还望季大人体谅。”
“叮。”
季思将汤勺扔进碗里?,溅起的汤渍滴落在桌上,随后他冷哼一声,“不吃了,狗都不吃得玩意儿你们自个儿吃吧,一群平民百姓哪儿来的面子还让本官去看他们,谁爱去谁去,恕不奉陪!”
说完一脚踹翻椅子气冲冲的朝着来时的路走了。
窦元亮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有些为难,“这……”
“窦刺史不用在意,”祁然道:“由着他去,咱们继续商讨水患这事,话说湘州出了这等大事,那怎不见?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呢?”
“唉!”窦元亮叹了口气,“这陇西布政使姓崔名灏,这陇西十八州谁不知道他的名头,他不是不救湘州,他是不想救啊!”
“哦。”祁然擦了擦嘴角,有些惊讶,“此话怎说?”
“湘州土地平旷,少山多原,土壤肥沃,良田众多,以往粮食产量颇丰,崔灏惦记湘州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若此次湘州水患难平,下官自是无颜再当这刺史之职,得利最大的便是他,狼子野心,无异乎此!”
“这般说来,崔灏这人城府颇深,竟视湘州百姓性命不顾,妄为大晋官员,到时候回京还需杜大人如实禀报给陛下。”祁然侧头望了杜衡一眼。
后者抬眸望向他神?色凝重点头应道?:“自当如实。”
窦元亮推开椅子起身朝着二人躬身行了大礼,“下官再次替湘州百姓谢过二位大人了!”
“窦刺史快请起,”祁然虚抬了抬手,客气的说:“这时候已过午,就劳烦窦刺史带路,咱们先去看看?情况,合算好损失,朝中也才好派银子赈灾。”
“甚好,甚好,”窦元亮有些迟疑,“可季大人……”
“若等季大人醒来也是几个时辰后了,那时候再去估摸着晚了些。”
“这……”窦元亮左右想了想只好点头,“祁大人说的是,马车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临出门时,祁然侧头望了望窦府西面一眼,下一秒就收回视线弯腰进了马车。
一直等到马车轱辘声渐渐驶远,端坐在房里的季思像是有感应一般,端茶的动作一顿,停了三秒手腕翻转,冒着热气的澄黄液体才倾注而下落在杯中。
他将斟满茶的茶杯放在桌上,理了理衣袖掀起下摆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才刚走没几步,一个仆从冒了出来垂着脑袋恭恭敬敬询问:“侍郎大人有什么?需要吗?”
季思眯了眯眼睛大喊道?:“你们家大人呢!”
“刺史大人带二位大人去河边了,西郊那边住的都是周遭村镇的百姓,大人心?系百姓,日日都要去慰问关心,每日都得天黑了才回府,侍郎大人可是也要前去?”
“不去了,”季思摆了摆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让他们去就行了,本官倒还乐的逍遥自在。”
一边说着一边绕过?这下人往前头走去,只是刚走一步又被拦住了,季思有些动怒厉声而言:“大胆!”
这仆从猛地一下跪在地上慌里?慌张磕头,“侍郎大人息怒,刺史大人事先吩咐过?了,让奴才们好生伺候大人,湘州近日阴雨连绵河道?洪水蔓延,不少民众都失足掉进咯河里?,大人又是第一次来湘州,若是有些好歹,奴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只是担心?大人安全,还望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季思火气未消,抬脚狠狠踹了人几下,待心?中舒畅了些,才阴阳怪气的说:“狗奴才,饶了你狗命,带路!”
“谢过侍郎大人。”窦府这下人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卑躬屈膝的跟在季思身后陪他把窦府逛了个遍。
走到正门前时,外头激烈的争吵吸引了季思的注意力,他收回迈出去的右脚,冲外头扬了扬下巴询问着:“去问问外头怎么回事,为何这般吵闹?”
“是。”
仆从小跑而去和门口守门的护卫交谈了几句,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有些急促道?:“有个江湖郎中在刺史府门口闹事呢。”
“江湖郎中?”季思笑了笑,“有点意思,走,瞧瞧去。”
说完迈开步子朝着大门走去,才刚走进些就听到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嗓门极大,满是火气,“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再不想办法湘州就完了,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一来定死一片,疫病一旦有人染上,是会传染的!你才是骗子!我是个大夫,大夫懂吗!”
反之门口的护卫则是满满的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昨日不是打了你一顿吗,去去去,一边去,这是刺史府邸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刺史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识相点快些离去,若如不然定让你进牢中待上几日!”
“快走,再胡言乱语我们可就动手了!”
窦府的护卫选的都是那种人高马大的汉子,腰挎弯刀,脚踏革靴,抬手一推就把外头这人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提在手上的竹篓掉落在地上,里?面药锄滚落出来。
这男子脾气还颇大,站稳身子后,弯腰把药锄塞进竹篓翻身背喊,再起身时横眉冷对怒火更旺,“微言轻,力有致,肩荷责,无人听,正好,爱死不死,爷当不奉陪!”
“娘的,叽叽歪歪说什么?呢,滚滚滚,不想死就快点滚!”
季思到时只瞧清那人的身影,一旁的护卫见他过?来,连忙弯腰行礼,“见?过?大人。”
“免了,”季思正色道:“那是何人在刺史府门口喧闹?”
“回禀大人,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神?神?叨叨的非说要见?刺史大人,说是城里有了疫病。”
“疫病?”
那护卫有些怕他,闻言急忙改口,“这一听就是骗人的话,摆明了是想来蹭吃蹭喝的,前几年发大水多的是这种半吊子的大夫招摇撞骗,被打了一顿也就不敢了,只是这人不怕死些,连着来了两日,不过?大人放心,小的们已经把他赶走了,晾他也没这个胆再来一次。”
季思垂眸摆弄了一下手指,轻声笑了笑,“干的不错。”
言毕抬眸再次望向那江湖郎中离开的方向,勾了勾唇角转身回了府里?,也没了闲逛的心?,安心?待在屋里?睡觉。
这一觉醒来天色昏暗,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光线照进了屋里?,揉了揉眼也算勉强瞧的清楚了些,他坐起身靠着床栏,正好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外头的明亮的烛光映照乱进来,照亮了屋中种种。
来人是杜存孝,瞧见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的季思时,还愣了愣,随后示意身后丫鬟进屋点了灯,自己则跟在后面将托盘放在桌上,挥手让丫鬟带上门出去,才轻声道?:“季大人一日未进食,还是吃些的好。”
季思随手披了件衣服,趿拉着着走到桌旁,低头一看?瞧见盘中放的不过?是两碟素菜一碗米饭,本想大发雷霆,谁料肚子突然异常绞疼,只好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开始进食,嘴上还不忘记宣泄自己不满,“杜大人今个儿忙了一日,还能挂念着本官,让人好生惶恐。”
“下官也不想来这趟,可职责所在,今日还未记录侍郎大人言行,才不得已来这么?一趟。”
杜衡一边说一边在杯里倒了杯凉茶,沾湿了食指在桌面上写道?:
【祁大人让下官来的。】
季思看?了一眼桌面,又抬头看?了一眼杜衡,暴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和?本官说话!”
随即动作极快的在桌面上写:
【什么?意思?】
他写完抬头盯着杜衡双眼,后者也是望着他,嘴上没有情绪的说着:“这句话下官也会记录在册。”
而手上则是快速的写:
【有耳。】
季思眯了眯眼睛,朝着面前这人大吼着:“你一个区区七品御史,莫不是真因为本官怕了你不成?”
一边说着话一边抹掉水痕继续写:
【如何?】
杜衡依旧油盐不进的说:“这句话也记下了,待回京定会告诉下官御史台的众位同僚。”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刻意为之,全则必缺!】
“杜存孝!”季思咬牙切齿,“得罪了我,你在临安别想好过?!”
【存孝怎么看??】
【有异。】
季思勾唇笑了笑,冲着杜衡怒吼,“你个下贱玩意儿,滚!”
杜存孝淡然起身不紧不慢道:“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脚步声渐远,季思抬手将桌面上的水渍一点点抹掉,思绪却飞出极远。
子时时分,夜凉如水,微风徐徐,烛光点点。
骤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对外:
季思:【冷笑】祁然算个什么东西,被本大人提鞋都不配!
对内:
季思:【狗腿脸】
子珩的腿不是腿是护城河中的春水
子珩的背不是背是绚烂绽放的玫瑰
子珩的臀不是臀是雨后初晴的白云
子珩的眼不是眼是深深沧海的潋滟
子珩的一切都是世间美好的存在?
祁然:……
ps:表白爆爆燥燥的岑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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