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李汜死了又活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里,他凭借着自身不显山不露水,在宫里摸爬打滚磨练出来的本事,以一副大病还没痊愈身体娇弱面色苍白脑子不清醒的模样,旁敲侧击从来照顾自己的丫鬟侍从和赵管事那里,三言两语的大体拼凑出了一些有用消息。
虽说不知其中缘故,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六年后借着他人身体又重新活了过来,若是一般人,估计早早就吓了个半死,幸而李汜这人,天生乐观命,想事想的开,最不会为自己找罪受,除了刚睁眼那会儿有些许呆愣,稍缓了缓,倒也缓了过来。
来服侍他的丫鬟就是刚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名字叫听雪,本来进府未满一年是没资格来主子跟前伺候,但是耐不住小姑娘生的水灵,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这季大人也不知是什么恶俗癖好,对府里下人样貌要求极高,尤其是贴身伺候的,更是挑剔,因此这丫头虽然时限短倒也进了屋。
李汜,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季思,他既占了人家身体,自当受了人名字。
那小丫鬟知道的不多,幸好还有个赵管事。
从他口中,季思好歹明白了自个儿到底是怎么死了又活的。
他死的时候是六年前,皇帝顾全了永安王府的面子,风风光光行了大葬,紧接着没过多久大病了一场,一众御医都束手无策,朝堂上下人顿时心浮动,暗潮汹涌。
也不知是否真有龙气庇佑,第二年开春渐渐有了好转,把那些人盘算许久的念头又给压了下去。
这病是好了,身子骨却没之前硬朗,朝中大臣开始纷纷上书求立储这事,大皇子一派说:梁王性行温和,束身自重,又加之是长子,当承大统。
二皇子一派不甘示弱,立马紧跟其后,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文章,歌颂齐王当世才具,文武鼎然,嫡子之尊,按照以往宗法,立嫡不立长,自是最佳人选。
瑞王一派也赞扬他识才尊贤,责己以周,责己以详,责己以重,所言所行皆“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胸有邱壑当是能人。
除了原三皇子现秦王身体柔弱忙着享乐的李弘煜以外,三方势力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下毒,陷害,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当今皇后在皇上寝宫亲力亲为伺候了三日,这事最终也就拍板定下了。
再威武的英雄郎,终归是抵不过情人间的绕指柔。
听完之后,季思长长叹了口气,他其实心中明白有朝一日李弘炀他们几个,定会为了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自古成王败寇是定数,但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那边赵管事还在絮絮叨叨的汇报近日的情况。
这季大人属太子一派,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手段极其毒辣,并且深受皇帝宠信,在百姓中名声不大好,还有人编了首打油诗,天天在家门口打小人,恨不得他就此暴毙得好。
他这次受伤是因为礼部侍郎周铭贪污受贿一事,这事闹的挺大,还牵扯出许多官员,各个党派各个衙门需要受贿和被受贿得官员都是通过他,说好听点他是个串联作用的,难听点就是个拉皮条的。
其实这事本轮不到他这个户部侍郎处理的,怎么说也是越俎代庖了,你当人刑部是死的吗?当人大理寺真的是当和尚的吗?当人御史台是养狗的吗?
奈何太子设了个局,就得折李弘烨一臂,让他舅舅也就是原主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去唱了出独角戏,去之前许是抹了点辣椒,这人还没到皇上跟前就险些哭晕了过去,还麻烦人小公公扶着过去的。
跪倒在地就开始声情并茂的诉说,是自己没注意到周铭谎报礼部支出,若是早些时候细心点,周铭这斯怎么能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干出如此之事来,他愿意将功赎罪,希望能和刑部一起调查此事。
皇上不知处于什么心态,也许是被吵得心烦,也或许是知道刑部是李弘煊的,若是拿下了礼部,那他这个小儿子手中筹码便更大,那时候再想牵制就没这么容易,如此想着,便也同意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动不动还得被诅咒独孤终老断子绝孙做鬼也不放过你的事,曹为远那老匹夫才不会去做,他恨不得再娶十几二十个小妾来彰显自己的宝刀未老。
以前两人逛窑子的时候遇见过一次,那老家伙一把年纪都能当人姑娘亲爹了,还一口一个情哥哥好妹妹的叫唤,十足又辣眼睛又辣耳朵。
于是自然就落到了这个季大人身上了。
李弘炀挺狠,一点没遗传到皇后娘娘的仁慈大度,不仅想折了李弘烨的礼部,还想一石二鸟把李弘煊的心腹也给灭了。
他又安排了场戏,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人其实是戏班子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戏,一出接一出的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总之皇上念着周铭尽心尽力为国多年,罪不至死,抄了家判了流放本也就没事了,谁料太子殿下想到一出是一出,流放路上让季大人用周铭小儿子性命相逼,拿到了周铭手中一个账本,本想撕掉自己这派,把知晓的李弘煊那派的好几个心腹都给加上,到时等季大人回京在上朝参上一本,好戏就开锣。
李弘煊总归是年纪小,比李弘炀少嫖了几次妓,这出就没斗过,等反应过来时派出去逼问周铭的人传回来消息账本没了,这才慌了,幸亏他脑子还好好挂在脖子上,不单单是个装饰,一堆幕僚在后面出谋划策,还真让他猜到了账本在季大人这儿。
因此才有了季大人秘密回京遇袭一事,同时不见的还有账本,这事细细品来,也算是明白了。
赵管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
闻言季思抬头看了他一眼,都不忍心开口,只能在心中回应:死了,你家大人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想活也活不过来了。
在心里对所有事有了个大概,季思也没再左问问右打听的,即使他的确很好奇六年前那场大比状元郎是谁,丞相家小少爷再何处当官,永安王府的人回没回蜀州,可这些事他若是问出来,那问题就大了,只能强忍着好奇安心养病。
这期间府里来了群人,说是户部当差的同僚,听闻他醒过来特意来探望的,季思心中挺怵的,毕竟朝中这么多官员,饶是自己记性再好也总有漏掉的,万一这漏掉的恰恰是和季大人关系最好的呢,生怕露出马脚,冷着张脸一字不发。
这群同僚是真心来探望还是假意来看热闹的季思不知道,只是有几个对着他哭的眼泪都止不住,那声音,那仗势,瞧着倒像是谁家死人了一般,若不是他们年纪看起来比自个儿大上一轮,季思都要开始怀疑这是季大人留下的种,而自己年纪轻轻就背了锅喜提几个大儿子。
虽说季思全程只说了两个字,“嗯”“好”,除此之外就是点了点头,但这场会面却还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事后赵管事说这里面许是有瑞王和梁王的人,摆明了是来打听消息的,幸亏大人没给他们好脸色看,这样他们回去自然无法同自家主子交代,大人冷言冷语相待,端的是高深莫测让他们也摸不着头脑,实乃上上策。
听完赵管事一通分析,季思算是明白这人为什么是李弘炀的人了,他估计李弘炀是自己开了个戏台班子,闲来没事就和属下乐呵乐呵,一看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戏简直不要太多。
之后又过了几天,季思终于得到了大夫点头,能够下床走动,只要别做太过劳累,慢慢用药物调养,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季思时刻记在心中,再三保证不喝酒不运动一切以身体为重,于是第二天就盛装打扮了一翻赴约去了。
这场酒宴是几个同僚替他办的,说是病床上躺了许久去晦气,季思倒不是真是给他们面子,仅仅是因为府里人多口杂,总有一种除了自己全是敌人的感觉,一些问题想问也没法问,想说也没法说,生怕露馅,这才借着这场酒宴套套话。
户部这几个人瞅着也不是什么好官,一场普通酒宴愣是搞得跟青楼一样,特别堕落,靡靡之音吵得人头疼,最终在季思耐心终于快用完的时候,他们话题说到了重点。
其中一个人说:“听说大理寺要重审周铭的案子。”
另一个笑了笑回答:“这事不都拍板定了吗,怎么又要重审啊,呸!魏仲廷那老匹夫是打算和太子殿下杠上吗!”
魏仲廷?
季思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大理寺卿,两朝元老,为人正直无私,一辈子无儿无女都在为了了晋朝付出,当的起一代贤臣的名头。
他这头在胡思乱想,那边又有一个人开口了:“不是,听说不是魏仲廷的主意,是祁子珩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季思听见“祁”字的时候心跳会下意识加快起来,也没注意到底是哪个“祁”。
起先说话那人猛的一拍桌子大喊起来,“这祁子珩不就仗着背后有祁丞相,不就是连中了三元,当了状元而已,这些年行事越发嚣张,明明按着官阶来说,他比大人低一些,平日里架子倒是端的足,摆明了没把我们大人放在眼里。”
听他说完,季思才确定了这个祁子珩是谁。
祁然,子珩,祁子珩。
还挺好听的。
原来这人中了状元,如今在大理寺当值。
他在心中把这个名字细细念叨了几遍,像是一股温热的涓涓细流涌出,扩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带来丝丝甜蜜暖意。
不过是连中三元而已。
好一个而已!
近几十载以来,除了当今帝师当年才情冠绝天下的方太傅,还有谁连中过三元,更不说祁然本身是打算当侠客的,一个半路出道的文人夺了榜首,他居然说不过而已,这人若是有本事不妨也去中一个而已。
季思端着杯子侧头看了看说话这人,冷冷笑了两声。
其他人本来是打算激他一激,再顺着他话骂下去博个好感度,毕竟季不言和祁子珩互相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以往这种时候季思骂的比他们都起劲,有时候骂激动了,还把祁丞相也给骂进去了。
所以此时众人被他这笑声弄的摸不着头脑,都拿不定这是什么意思,是开心还是被气疯了,互相面面相觑也不敢搭话。
还是拍桌子那人打破了平静,估摸着这场酒宴主人就是他,侧了侧身一凑近季思耳边,笑的很是淫邪猥琐,一脸神神秘秘的说:“大人这几日在府里是不是闷坏了,前几日探望时就知大人心中烦闷得不到疏解,故而下官今天准备了个惊喜,还望大人喜欢。”
季思也是混过烟花巷子的人,临安出了名的青楼里都能挂上名,因此对这种笑容格外熟悉,觉得这个同僚脑袋圆嘟嘟的像是个包,里面许是装了草,简称草包。
自己那是心中烦闷吗?
那明明是忧心自个儿年纪轻轻就尝试了喜当爹的苦恼。
他这还没怎么着,那头说话那人拍了拍手,紧接着就走进来几位白皙秀美,娇羞可人的美人,各自手中抱着乐器,盈盈福身,举手投足间飘起一股女儿香,似有万千风情。
她们行了礼就开始抚琴弹唱,吴侬软语一出声,就勾了在坐几位大人骨头都酥了,顿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食色性也。
人吃饱喝足脑子就开始不怎么清醒,当旁边这几人那群姑娘拉进怀里一边调笑打趣,一边推开门往其他房间走时,季思只是望了望外头的明晃晃的太阳,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谁知下一刻嘴角边上就感觉一股凉意碰到了酒杯,他收回胡思乱想的念头,就发现不知何时屋里就剩自己了,侧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一姑娘正依靠在自己身上,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鼻腔中钻。
这姑娘生的极好,一双眼双瞳剪水顾盼流莹,眉黛青山我见犹怜,手指若有似无的划过李汜胸膛,说话声轻柔娇媚,“可是九娘不美,大人连瞧都不瞧上一眼。”
若是一般男子早就被迷的三魂不见七魄,怎奈何季思非一般人,他是个断袖,还是个心有所属的短袖,除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没有点其他感想,对这个烂摊子只感到头疼。
当着别人他也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强忍着不适,露出抹淫邪的笑容,拍了拍这女子脸蛋,“这不是被迷的失了神吗!”
这女子被他逗乐了,又往他这边靠近了些,玲珑有致的身材紧紧贴合着季思手臂,激的他头顶一麻,急忙道:“如此这样也太无趣,不如今日玩些不一样的。”
一些达官贵人大多有些怪癖,九娘也是见过,在心中啐骂了句“恶心的色胚子”,表面上还得笑的甜腻,一副乖巧好奇的模样,“大人说的是何不一样?”
季思清了清嗓子,指了指一旁的里屋,“咳咳,一会儿你装作被我非礼的模样,然后往里屋跑,我在后头追着你,知道吗,咱们玩一出小娘子独守空闺屋,登徒子撬门行不轨。”
他想的好,等这女子一进到里屋就推门出去,事后再用府里有事搪塞过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九娘听完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啖狗粪的下贱之物”,面上依旧笑着说:“大人真是厉害,如此倒是有趣了许多,那九娘现在该做些什么?”
“叫两声吧。”季思摸着下巴想了想。
“如何叫?”
“看过话本吗?被非礼的那种叫法。”
越发觉得季思不太正常的九娘一咬牙,一狠心,紧紧捂住衣领后退,一脸的惊恐:“你是谁,你要干嘛,怎么进来的,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被这姑娘的入戏程度打动了,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挑着眉,邪魅笑道:“小娘子,来与我行快活之事吧,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九娘十足尽责,眼眶红红,险些哭出来,浑身颤抖着,“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救命啊,非礼了,救命啊!”
说着就转身掀开珠帘往里屋跑,季思见时机差不多了,立马拔腿就朝着门口走去,手指刚碰到门栓,就感觉一股气流涌了过来,下一秒胸上就受了重重一脚,飞到半空中又直直下落,扬起灰尘。
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大人,对不住,下官力度没控制好。”
季思望过去。
祁子珩,真他娘的帅!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还好没摔到脸!
这是他晕过去的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