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持弓男子的话后,沈云岁倏然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危险已经过去。
陡然的精神放松,僵硬的双腿终于有了反应,细密绵软袭来,沈云岁直接瘫坐在了地面上。
男子随手将弓箭勾挂回鞍具上,旋身轻跃,灵巧平稳地落在了草地上。他缓步向前,将身上的狐裘解开兜在了沈云岁身上。
光亮与风声瞬间被兜头而来的披风隔绝,耳畔传来了衣袂翻飞的摩擦声。
沈云岁本想拉下带来一片黑暗的布料,但在听到阵阵招式到肉的闷响与田嗣痛苦的哀鸣后,默默收回了准备拽下披风的手。
她安静的抱膝缩在披风中,嗅着披风上的冰凉风雪与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压抑一晚的酸涩瞬间袭满了鼻腔与眼眶。
沈云岁抽噎了许久,等到泪水流干时才发现周围一片寂静。
她轻轻撩开披风,首先入眼的是一双踩踏在凌乱枯草上的厚底马靴。
沈云岁掀开披风的手一抖,很快又意识到面前人不是田嗣,她缓缓抬头,对上了面具后狭长清亮的眼眸。
面前不声不响地蹲着一个人,沈云岁吓得往后一退,但想起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又向前蹭了一点,瓮声瓮气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恩公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只能以身相许?”
沈云岁被他不要脸的话噎得一顿,沉默半晌后继续干巴巴地道:“唯有回府后赠君千两,以谢救命之恩。”
男子闷笑出声道:“那我今天收益不错,日进斗金。”
沈云岁觉得男子的身形、声音、语气都十分的熟悉,特别是蹲在她面前的样子,她轻声唤道:“宴礼?”
“宴礼?什么意思?”
见对方迷茫疑惑,沈云岁觉得自己也是被吓疯魔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可以拉弓射箭撂倒壮汉的男子是弱不禁风的宴礼?
她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恩公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那个人很重要?”
沈云岁想了想刚才直接喊错人名的糗事,木着脸答道:“不熟,不然不会把恩公认成他。”
“......”
行吧,没良心的刺猬。
有了认错人的尴尬,沈云岁才想起她还没有问恩公的姓名。
“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五小姐不必客气,在下宴黎安。”
沈云岁猛然抬头,惊讶的瞪圆了双眼道:“你是宴黎安?”
宴黎安从腰间解下令牌悬至沈云岁的面前,是北府军的腰牌。
看到腰牌上的刻印,沈云岁骤然想起了还在寨子里的寿儿与洛烽,她焦急地抓住宴黎安的手臂道:“宴将军!寨子里还有我的随从和一个恩人,麻烦您帮我救救他们!”
沈云岁着急的摘下披风站起身,宴黎安温声安抚道:“不用担心,寨子的火已经扑灭,人也全都救出来了。”
看到沈云岁讶异的目光,宴黎安解释道:“东月去搬救兵的路上遇到了我们,然后顺着车马辙印,我们找到了悬林寨,进去时寨子已经燃起了大火,但幸运的是他们都无大碍,阮文松正在帮他们医治。”
听到寿儿她们都被救出来了,沈云岁安心了不少,片刻后又奇怪道:“阮文松也在?”
“嗯,陛下命阮文松随我来平江,由他照看各位皇子重臣的身体。怎么,你认识他?”
“嗯,他在平江城开了一个医馆。”
宴黎安点点头:“是有听他说过之前一直住在平江,也是,他这样的大夫,在平江城应该很多人知晓。”
“小姐!宴将军!”
沈云岁循声望去,东月骑着马正飞奔而来。
东月翻身下马看到沈云岁一身狼狈,心中一惊,宴黎安出声提醒道:“她没事,回去找阮文松拿些药便好。”
“东月,你是从寨子里来的么?寿儿她们可还好?”
“回小姐的话,她们一切安好。”
宴黎安将晕在地上的田嗣捆好,牵过马匹道:“听东月说,附近有你们沈家的温泉山庄?”
沈云岁点了点头,宴黎安抚了抚喷着响气与他亲昵的坐骑,对着沈云岁扬了扬下巴道:“上马吧,我先送你去温泉山庄休息。”
“啊?”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情么?”
沈云岁看了看两匹马和眼前的两个男人摇了摇头,踌躇片刻后对着东月道:“东月,你载我一程吧。”
“啊......?是......”
东月牵着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宴黎安藏在面具下的眉头不痛快的地跳了跳,他看了眼地上的田嗣道:“东月要带上田嗣。”
沈云岁不解道:“不是还有将军您么?”
让东月带田嗣,那她怎么办,走回去么?
宴黎安拍了拍他的马匹道:“蹑风不喜欢肮脏的人上它的背。”
沈云岁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裙,又对着东月问道:“可以带的下三个人么?”
东月:“......”
宴黎安:“......”
宴黎安看了眼沈云岁的衣裙,他不是这个意思,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东月看了看地面上高壮的田嗣,刚想说恐怕不行,宴黎安已经抢先替他回答道:“肯定不行,不过蹑风它只挑剔男子。”
蹑风甩了甩脑袋,蹭了蹭宴黎安的手心,仿佛在认可他所说的一切。
沈云岁沉默了片刻道:“可否劳烦将军先行前往温泉山庄带话于沈家管事,让他们遣车马来寻我们?”
宴黎安也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宴礼,说出的话多少有些孟浪,但让她和东月同骑......
“咳,我的意思是,沈姑娘可以骑蹑风,我和东月同骑,至于田嗣......扔在这就好,晚点会有我的人带他走。”
宴黎安为自己之前的话找了个补,沈云岁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于是不再别扭,矮身行礼谢道:“麻烦宴将军了。”
最后,沈云岁坐在蹑风身上,稳稳地走在前面,宴黎安载着东月,两人僵直别扭地跟在她的身后,三人慢慢悠悠地晃回了温泉山庄。
看到沈云岁狼狈不堪的回来,沈洵惊慌地迎了出来,沈云岁一脸疲惫地吩咐道:“这位是北府军的宴将军,承蒙宴将军救助,麻烦沈管事先为他安排一下歇脚之处......”
“不必麻烦,既然沈姑娘已经安全到达,宴某还有寨子那边的事务没有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沈云岁挽留道:“将军一宿未歇,不如先进庄休息片刻,吃完早饭再做打算。”
“多谢沈姑娘好意,宴某无妨,姑娘今日受惊过多,好好歇息吧。”
见宴黎安确实不是客套,沈云岁也不再挽留,福身谢礼后目送宴黎安离开,才带着满身疲倦往庄内走去。
“沈管事!不好了!”
小厮一路慌张的小跑而来,沈云岁和沈洵皱眉停步望去,沈洵认出他是柴房那边的小厮,心头一跳道:“怎么了?”
“沈管事,福儿,福儿她上吊自尽了!”
沈云岁只觉脑海一瞬空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转身往柴房跑去。
柴房内,福儿的尸体已经被草席遮盖严实,沈云岁赶到时,下人们正抬起她的尸体往外走。
沈云岁疲累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幼陪伴她的小姑娘凄凉地被一卷草席裹走,许久没有反应。
抬着木板的小厮垂首避开沈云岁,却在跨越门槛时,不小心脚下一崴,福儿的手臂从草席中颠落出来。
“等一下!”
沈云岁走上前打开了福儿僵握的手指,在她的手心握着一小吊铜钱。
“小姐,您还是避讳一点吧。”
沈洵上前将沈云岁与福儿虚隔开来,对着抬尸的下人使了个眼神,下人们会意地抬着福儿快速地避让出去。
沈云岁目送着福儿离去,直到看不见众人的身影,她才开口道:“沈管事,麻烦您替她买一副好点的棺材,好生安葬了吧。”
“是。”
一天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沈云岁拖着麻木的身子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屋中,她将从福儿手中取出的铜钱放在桌上,三十六枚铜钱,不足福儿一个月工钱的零头。
沈云岁想,临死前还要紧紧握着这些铜钱,对于福儿而言,它们一定很重要吧。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铜钱,崭新无痕,仿佛刚刚从铸币炉取出一般。
确认看不出什么线索后,沈云岁唤来下人交代道:“把这些交给沈管事,让他放在福儿身边,陪着她一起葬下吧。”
交代完事情后,沈云岁一身污秽地瘫仰在塌上,两年的忙碌都没有此刻这般疲惫不堪。
福儿舍命维护的神秘人,利用了于覃的“黄雀”,用途不明的长息散,毫无进展的锦花会......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盘踞在沈云岁不断纵疼的脑海里,她抓着眉蜷缩在床上,逐渐陷入了沉睡。
“喂,她究竟怎么样了?你这大夫行不行啊!”
“我不行?那你来好了。”
“哎你这庸医!什么破脾气!”
“好了,你们两怎么每次见面都要吵!”
“喂,姓宴的,到底是谁每次见面都要吵?”
“难道不是你两?人又笨还爱秀嘴皮子,鸭子都没你嘴大!”
沈云岁晕晕沉沉地躺着,耳边一直有三道男声在争论不已,间歇中还混着寿儿低低的哭泣声。
她努力的想要骂出声,但一动喉咙便是火辣的灼痛感。
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响,有人一张嘴讥讽着两个人,沈云岁终于烦躁地挣扎出了声音,哑着嗓子道:“宴礼,你要是嘴巴寂寞就去磨树皮,在这吵什么!”
耳边安静了,寿儿的哭声也停了,她小声地呼唤道:“小姐......”
沈云岁撑开沉重的眼皮缓缓看向一旁,拿着针的阮文松,络腮胡的洛烽,戴着面具的宴黎安,蹲在床边哭得抽噎的寿儿......
没有宴礼,那刚才说话的是谁?
寿儿放缓呼吸瞥了眼看不见神情的宴黎安,在沈云岁耳边小声提醒道:“小姐,刚刚说话的是宴将军......”
沈云岁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沉默着转回头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就当她说梦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哭傻的寿儿:“小姐,您刚刚骂的是宴将军......”
头昏的沈云岁:“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披马甲的宴黎安:“甭管你骂的是宴礼还是宴黎安,受伤的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