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越武帝看着宴礼那张脸,提起筷子的手,好几次都难受的又放了下去。
宴礼看了看暗暗叹气的越武帝,讪讪地道:“陛下,我还是把面具带上吧。”
越武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一次被他脸上狰狞的红肿瘢痕冲击了视觉,不禁偏头闭了闭眼道:“......也好,你还是戴上吧。”
得了越武帝的许可,宴礼从桌上拿起一个银制的面具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张薄唇和右脸线条分明的下颌。
少了视觉上的折磨,越武帝的食欲也恢复了不少,好好吃了两口菜后,他又不放心地问道:“确定能够恢复正常,没有别的影响吗?”
宴礼弯了弯唇角道:“请陛下放心,这药是阮文松所制,不会有问题。”
听到阮文松的名字,越武帝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交代道:“这次回去让阮文松和你们同行。”
宴礼点点头关怀道:“陛下这次特地交代臣把阮文松一起带回,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越武帝喝汤的手停了一瞬,旋即又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累,便让他回来帮朕看看。阮文松说了没什么大碍,你也不必担心。”
“国事繁重,还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注意休养。”
宴礼略一思忖又建议道:“不如就让阮文松在京中多留一段时日,为陛下您好好调养调养。”
越武帝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孙公公,对着周围的宫人使了个眼神。孙公公即刻会意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直到所有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越武帝才沉着脸问道:“听阮文松说,你在沈府被人下了‘入春散’?”
宴礼也想起来阮文松所提的长息散,沉声回道:“回陛下,是。”
“入春散是长息散的伴生药,是萧宋的师父秦晓扉研制,后来药方一直保留在宫廷,仅少数人知晓。早年宫闱内乱,这些秘药坑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朕登基后,便全部列为了禁药。”
“但去年药金阁整理书籍时发现,秦晓扉的手札被人撕毁,仅剩残页。”
宴礼讶异道:“有人偷了秘方?”
越武帝面带愠色道:“不止秘方,太医院的药材库也丢失了一些名贵药材。”
宴礼大胆猜测道:“那些药材是制作长息散的?”
越武帝点点头。
之前阮文松提到长息散,他便隐有猜测可能是宫里有变,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剩下的话宴礼也不便再说,只静静等着越武帝选择说什么。
“朕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言明这些事,阮文松也为朕与太子皇后把过脉,无甚问题。”
越武帝抬头看向宴礼道:“黎安。”
宴礼俯首听命道:“臣在!”
“此次锦花会,朕命你率北府军保护众皇子重臣的安危,并暗中留意各家动向,查找长息散相关线索。”
“臣领命!”
“锦花会尚有半月,但守卫方面只靠平江城府军,朕还是不太放心。”
越武帝看了看宴礼遮了八成脸的面具叹息道:“既然你已找到了不会被认出的法子,那便早些回平江城吧,有你带着北府军去部署,朕也比较放心。”
宴礼点头应下,越武帝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回来就要让你走,辛苦了!”
“能得陛下器重,实乃臣之荣幸。”
一顿饭毕,宴礼向越武帝辞行。看着宴礼离开的背影,孙公公不禁担忧道:“宴小将军已有两年未归,这北府军素来难管教,恐怕不见得会配合他。”
越武帝神色平平道:“他若连北府军都收拾不了,朕又如何放他去塞北?”
孙公公诧异的看向越武帝,却见他表情越来越阴郁,心下一惊,赶紧噤声退侍一旁。
宴礼出了宫门,骑着马一路往东侧的北府军营地驰去,等晚上回到他在越京城的府邸时,已经累得抬不动手。
坐在厅堂的阮文松,听到宴礼拖动凳子的声音后,才不甘不愿的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
他上下打量了宴礼一番,然后幸灾乐祸道:“哟,我给你的药只会长红瘢痕,你这怎么还生出紫淤青了?”
宴礼按着肩周活动筋骨,给了阮文松一个白眼道:“我若不让着他们点,北府军明天就没有能带走的人了。”
阮文松从手边推了个药瓶过去,宴礼也不客气,非常熟络的倒出药粉放在手心里搓揉,然后按上了自己受伤的下巴,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道:“嘶!你这药还行不行,怎么越来越刺激了!”
“呵,技不如人还配挑剔?想不疼,有本事别挨揍啊!”
阮文松回敬了一个白眼又继续看起了话本。
“嗤,就你这狗脾气,也不知道医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被砸了,岁娘竟然还想和你合作开药铺,我看别被你拖累了才是真!”
听到沈云岁要和自己合作开药铺,阮文松这才彻底放下话本扬起了眉尾:“她要和我合作开药铺?”
宴礼一边揉药,一边疼得龇牙咧嘴道:“是啊,估计等你回去她就要找你谈了。”
阮文松很感兴趣地问道:“她有说给我多少好处么?”
宴礼一看他和沈云岁如出一辙的财迷样就头疼。
“好像说除了给你分成,还会额外再抽提成用来资助你的医馆。”
“是么?那个奸商长良心了?”
阮文松侧头接住宴礼丢过来的药瓶不满道:“这是北窑的冬青釉瓷瓶,砸碎了你又要欠我几个月的银钱了。”
“你说谁奸商呢?就她提出的合作方式,你亏哪了?”
阮文松挑了挑眉打趣道:“你这是帮她说话?心疼了?”
宴礼避开阮文松的视线转移话题道:“她的合作你可以考虑一下,你那医馆总靠你自己贴补也不是长久之计。”
“宴黎安。”
“嗯?”
“你别忘了你进沈府的真正目的。”
宴礼重新看回阮文松,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后,宴礼才低着嗓音回道:“我知道,可即使是与沈府有关,但她是无辜的。”
“那塞北军的遗孀,剩下的塞北军将士,他们会觉得她无辜么?”
阮文松的话,让宴礼再一次陷入沉默。
“于她本人无关,但于她的血脉有关。你可以和她在一起,但是你放得下塞北的边疆么?”
阮文松看着一直不语的宴礼道:“你就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进入沈家。”
室内沉静了许久,阮文松也不再多说,起身准备回屋,等到走至门口时才听到身后的宴礼道:“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都不一定。”
阮文松回头道:“如果她愿意呢?”
宴礼想了一会儿,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只能速战速决,一举搅了塞北那群游牧族的老巢,然后功成名退和她隐居山林。”
阮文松观察着宴礼,想看他是否在开玩笑,而宴礼也收起了懒散的模样,平静地接受阮文松的打量。
片刻后,阮文松倏然笑道:“好,到时候需要什么药,我给你制,谁反对,我就帮你糊上他的嘴。”
“这是一个父母心的医者该说的话么?”
“医者父母心,那也是后爹后娘,对于不听话,坏人好事的孩子,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行了,不早了,你也回屋吧,明天还得出发回平江城。”
阮文松好奇道:“我们先走?不等太子他们?”
“嗯,太子他们有段旭他们护送,陛下命我先去布控守卫。”
阮文松点点头,看了眼宴礼的脸又不放心道:“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个药膏涂全脸?”
宴礼起身拿了面铜镜道:“怎么?都遮成这样了还要遮?”
宴礼很是嫌弃那个药膏,上脸的效果太过冲击视觉,丑得狗都不想看第二眼。
“罢了,也没人敢想宴黎安和宴礼是同一个人,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阮文松捧着话本转身离开,宴礼看到桌上的药瓶想起了沈云岁,嘴里嘀咕道:“也不知道气消了没......”
而远在平江城的沈云岁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生气。自从锦花会的操办权交给她这个消息传出后,天巧阁的门槛已经快被踏烂了。
客人没涨多少,来得都是周边的商户,和她商讨锦花会的事。
一场锦花会,餐饮住宿车马表演等等,方方面面都是商机,这些也不可能沈家一家独大包揽所有,所以各家商户都打起了主意,上赶着往沈云岁面前凑。
应付了一整天的商户老板,沈云岁回到屋里,看着一片空白的锦花会筹划册,不禁掩面长叹。
“小姐!”
西夜一路奔来,沈云岁无精打采的坐起身问道:“你不会也要和寿儿一样,变成乌鸦精专门报坏消息吧?”
“不是!是个好消息!”
沈云岁也不知道现在还能有什么消息算是好的,勉强打起精神挤出笑容道:“什么好消息?”
“刚才张大人派人来说,北府军的宴将军后日便到!”
沈云岁拿起果盘里的橘子便对着西夜砸了过去,西夜委屈巴巴地接住橘子道:“怎么了,小姐......”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好,客人就要到了,你跟我说这是好消息?”
西夜赶紧解释道:“张大人说了,宴将军是来帮咱们布控守卫的!小姐您不是正头疼这个问题么?”
有一个将军带着将士来帮忙负责这些达官贵人的安全,她既能省心,出问题又能甩锅,好像确实是好消息。
不过,宴黎安终究是锦花会的贵宾,她总得先了解一二,不然后日怎么和人寒暄?
“西夜,有关于北府军和宴将军的信息么?”
西夜赶紧献宝似的掏出了几张纸和一个小卷轴。
“就知道您需要,这都是刚刚送来的!特别是这个!”
西夜把那个小卷轴递到了沈云岁手上,沈云岁一边解开一边疑惑道:“这是什么?”
“宴将军自幼长在陛下身边,鲜少露面,这两年更是一直在外游历,没什么人见过。昨天他去北府军操练露了脸,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了这幅画像,咱们可以先认认人,熟悉熟悉!”
沈云岁不禁夸赞道:“可以啊,还能想到去收集画像,先看看找找熟悉感,后日也更好与人客套.......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云岁看到画像上的人,惊得当场丢出了画卷。
冷静了片刻又捡回来仔细观赏道:“怎么会有人长得如年画那般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