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岁一早坐在马车上闭着眼,脸上挂着被欠三百万两的表情,车厢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寿儿偷偷瞥了几眼,沏了杯热茶放在沈云岁手边,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北河,你说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高兴了?”
北河瞥了一眼身后,挨在寿儿耳边小声道:“这还不明显?这不明摆着咱家姑爷惹得么?”
“你看,小姐今早和姑爷打招呼了么?”
寿儿摇摇头,走的时候姑爷都没醒。
“姑爷昨晚有被子么?”
寿儿摇摇头,昨晚姑爷特地出来要了两床被子。
“看到我坐在这了么?”
寿儿不明白地问道:“你坐这怎么了?”
北河指指自己解释道:“自从姑爷小姐成婚,姑爷那边的事,小姐基本都交给我了,但是今天小姐把我也带走了,她给姑爷留人了么?”
寿儿一看周围,还真是这样,她们三个丫鬟和东月西夜,连同最近事很少的南星都一起被带出来了。
“所以说,姑爷得罪了小姐,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寿儿有些担心:“那我进去问问,可不能让小姐挨欺负了。”
北河赶紧拽住寿儿的衣袖道:“哎!你这瞎担心什么呢,咱家小姐和姑爷闹别扭还能吃亏了?人家那是夫妻情趣,不是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
“北河,这么会说话,回去就找四小姐,留在福怡轩说书吧。”
车厢内突然传来沈云岁冷冰冰的威胁,北河瞬间噤声,乖乖地坐在辕座上驾车,不敢再闲聊。
沈云岁带着火气来的,所以到了茶园也一直寒着脸。
今日于覃去收账不在,是他的大儿子于骐负责来接待沈云岁。
于骐年轻气盛,从小跟在于覃身边娇养着长大,平日里也活像个主子。上次沈云岁来,他爹最后不屑的样子,他也记在了心里,所以也不大看得重她,对她的态度也是懒懒散散的。
沈云岁察觉出于骐对她的不敬,心里不禁冷哼一声。宴礼不把她当回事,于覃不把她当回事,现在一个攀附着她的小蛀虫也敢给她甩脸色了?
“上次来没有看账,今日刚好有空,账本也拿来看看吧。”
听到沈云岁说要看账本,于骐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轻蔑地差使下人去拿账本,都是父亲精心做好的账,他就不信她一个娇养的小姐能看出什么。
“元和二十三年和二十八年的账本也一起拿来。”
于骐茫然地看向沈云岁,那是三年前和八年前的账了,要这些做什么?
沈云岁抿了口茶挑衅道:“怎么,找不到?那便等你父亲回来再找给我吧。”
说完把茶杯随意地搁在一旁玩起了手指,一个眼神也没给于骐,仿佛笃定他什么都不会,全是依靠着他的父亲。
于骐被她的看轻激得很不爽,咬着牙道:“找得到,请五小姐稍候。”
沈云岁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坐在位子上专心的欣赏她新染得蔻丹。
一盏茶后,于骐带着下人搬着一叠账本回来了,沈云岁这才放下手指,起身给他一个微笑,道了一声辛苦。
沈云岁抽起两本较新的账本,认真看了几页便快速的翻查,纸页翻飞间连字都看不清。
于骐心里嗤笑一声,花瓶一个,根本就看不懂什么账本,样子都做不好。
沈云岁也听到了于骐的气音,瞥了他一眼,勾着唇角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开始细翻起她点的那两年账本。
这两年的账略微久远,沈老太爷也很少细查,并没有重新细做,于骐也拿不准账本有没有问题。但是想想他父亲的谨慎圆滑,他又觉得应当没什么事,就算有,那个草包小姐估计也看不出。
沈云岁抱着账本坐在堂上一页一页细看,脑子里飞速的算着账,不时的还轻笑一下,声音很轻柔,但于骐还是在她偶尔的笑声下,不自觉地催生出了汗水。
于覃回来时听到沈云岁在查账就赶紧赶到了前厅,看到沈云岁手上的旧账本时,不禁蹙了下眉头。
“五小姐安好,今日不知小姐会来,出去收账去了,怠慢了小姐,还请您恕罪。”
于覃是府里老管事,即使对着晚辈,说话也是分寸得当,十分圆滑。
沈云岁也十分给面子地客套道:“您客气了,于叔为我们沈府操忙碌多年,天寒地冻还要辛苦出行收账,我做晚辈的才是愧疚不已。”
“小姐客气了,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沈云岁指了指斜前方的椅子,示意于覃坐下,又转头对着寿儿唤道:“给于管事看茶。”
说完又继续看起了账本不再说话,整个厅堂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账本的翻页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于覃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皱着眉眼满是责备,之前就特地交代了,万一沈云岁来查账,就只给她近两年的,其它的就说不知道,等他来处理。这个混小子倒好,全部当了耳旁风。
于骐也心虚地低下了头,在一旁站得不耐,随着点滴时间的过去,还不时的举起衣袖在寒冬腊月里擦起了汗水。
沈云岁用余光将父子两的小互动全然看进眼里,她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放下账本开口道:“这些账做的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于覃和于骐同时松了口气,但下一句话直接让他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年的账,笔墨深浅印迹都是一样的,想必那两日补得辛苦啊。”
于覃赶紧起身开口道:“回五小姐的话,这些账......”
沈云岁并没有给于覃开口的机会,抬了下手示意他稍等,然后继续道:“元和二十三年,受霜冻危害,茶树出现‘瞎眼’情况,最终大面积茶树死亡,产量凋零。”
“元和二十八年,气候冷暖适宜,雨水充足,特别是低温持续时间适当,也没有病虫害,茶树生长态势非常好,那一年茶园丰收。”
沈云岁敲了敲账本问道:“试问差距这样大的两年,为什么送出的低品茶叶数量记载却是差不多的?”
“这......”
于覃“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沈云岁也没继续追问,显而易见的糊弄,只想着改大额盈利的部分账目,然后照抄往年不重视的小账。
于覃急得满头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时沈洵带着青生走了进来。
“五小姐安好。您差人唤我带青生过来可是有事需要吩咐?”
“嗯,温泉山庄的养殖做的很好,茶园这边也有一大片丘陵谷地闲置,所以我想安排青生来管理。但是他太过年轻,还需要沈管事多多费心带带他。”
青生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帮你管理茶园的养殖?”
沈云岁挑眉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你不行?”
“谁说不行了!我可以!”
“青生!不得无礼!”
沈洵瞥了眼满头大汗的于覃父子,赶紧呵止了眉飞色舞的青生。
他躬身对沈云岁道:“多谢五小姐看重,只是青生尚幼,温泉山庄里的家禽也不过是我们在庄子里随意养乐,真要做大生意,我们恐怕能力不足。”
“无妨,本就是一次尝试,你们尽管放手去做。茶园这边的场地事物,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申报即可。”
沈云岁看了眼面色如土的于覃,温和道:“于管事为沈家辛苦多年,如今理应颐享天年,我手上有一茶铺开在西市,收益甚好,便赠与于管事做为谢礼了。”
于覃听到西市的茶铺面色一白,沈云岁笑着补充道:“对了,那个铺子叫做春茗茶庄,不知道于管事可曾听过?”
于覃已经彻底绝望了,春茗茶庄,他每年都会将偷换的茶叶和老板私易,没想到背后的人是沈云岁。
“好了,这些年辛苦于叔了,往后茶铺我们多多合作,有事您再差人找我便是。”
“青生,这边茶园就交给你了,不懂便来多问,也麻烦沈叔多多帮他。”
沈洵见无法推脱,便带着青生谢礼应下。
沈云岁交代好两边,便带着青生去茶园里转悠,和他说一说规划,听听他的看法。
两人谈得正欢,沈府的小厮一路小跑了过来。
“五小姐!老太爷差人请您回去!”
沈云岁蹙眉道:“什么事这么急?”
小厮摇头道:“不太清楚,但是府尹大人在府上。”
沈云岁一时也不清楚情况,只好带着人匆匆赶回去,等她来到松风院时已是深夜,沈老太爷还未歇下,正坐在塌上和平江府尹下棋。
沈老太爷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府尹道:“给张大人见礼。”
沈云岁恭敬的福身道:“张大人安好。”
张大人这才从棋盘上挪开视线看了眼沈云岁道:“五小姐的名声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聪慧大方,难怪你把锦花会交给她操办。”
沈云岁心里一惊,爷爷已经定下她了?
沈云岁压下心中的惊喜,矮身行礼道:“张大人过奖。”
沈老太爷这才开口道:“岁娘年纪虽轻,但做事利索认真,平日里也是新意甚多,我也老了,有些事就看她们年轻人了。”
“只是她第一次操办锦花会,还请张大人指点一二。”
张大人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没什么要特别交代的,和往年差不多,只是今年座位安排上有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一定要放在太子身旁的重位。”
沈云岁好奇的抬眸,不知是何人竟需要府尹特意提点。
张大人落下一子后才抬头点道:“北府军的统领——宴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