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岁这一巴掌呼得重,落在胸膛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嘶!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病人!我好虚弱,啊!难受!”
不提死里逃生还好,一听宴礼提这件事,沈云岁蹭的从脚塌上坐起身连呼了宴礼好几巴掌。
“哎!哎!我错了!岁娘我错了!”
见沈云岁是真生气了,宴礼非常识时务的赶忙道歉,靠在床上也不再躲闪,任由沈云岁往他身上捶打出气。
本来宴礼躲躲闪闪,她还能借机撒气,看似打在他身上,实际力道都卸了出去。现在他不躲不闪,她那虚张声势的殴打,倒是令她有些不自在,索性也停了下来,坐在旁边抱着手臂生闷气,不再理他。
宴礼单臂撑起身体,屈腿斜支在床上,他歪头看了一会沈云岁,两人都没有说话。须臾后,宴礼突然坐起身靠向沈云岁,伸手触向她的鬓边。
“你干什么!”
沈云岁像一只被惹恼而炸毛的猫,就等着惹恼她的人有一点点动作,她好一爪子挠花对方。
宴礼突然的动作,刚好给了她这个契机,她立刻横眉竖眼,就等他说出个一二三,然后她就能借题发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宴礼倒是习惯了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只是唇角微勾轻柔地道:“别动,你的发簪流苏打结了。”
沈云岁条件反射的想要避让,伸手去碰自己的发簪,然而身边的人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探身靠的更近,直接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她抬起的手。
宴礼没有理会她的动作,兀自伸手握住了她的流苏:“我帮你解开。”
沈云岁还在气头上,也懒得和他多说,因此不再避让,任由他去把弄她的发簪。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撩起鬓边和流苏缠在一起的乌发,将细软柔顺的发丝握在劲瘦白皙的掌心,手指在流苏与发丝间来回穿动,耐心的尝试解开纠缠的细丝。
气闷中的沈云岁反倒十分的乖巧听话,宴礼低眸瞥了眼她揪弄衣带的手,轻声开口道:“对不起。”
沈云岁揪弄衣带的手一顿,片刻后又改揪为绕,将衣带缠绕在手指上把玩,一如她纠结别扭的内心:“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下次再拧这么狠,我就捶飞你的脑袋。”
宴礼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又一次开口道:“对不起。”
沈云岁不解的回头,却又被宴礼一手按住了后劲脖,突然被温热的手掌箍住后颈,沈云岁整个脖子都僵了起来,她微微瑟缩不自在地道:“你又道什么歉?”
宴礼挪开停留在她脖颈上的手,继续解着流苏,一边解一边道:“今天吓着你了,是我不对,但是如果提前告诉你,又怕你在表情上露了馅,沈老太爷生性多疑,容不得差错。”
沈云岁的两根手指飞快得来回解绕衣带,她自己的爷爷她最清楚,宴礼说得一点也没错。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掉进池塘的?”
“我自己跳的。”
沈云岁猛然回头,却又因动作过大而扯到了还在宴礼手心的头发,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宴礼赶忙撩开她的头发查看,轻轻揉捏道:“小心点,差点就秃了。”
沈云岁顾不上自己被薅疼的头发,对着宴礼怒道:“你疯了?这个天气你往池塘跳?”
宴礼没有说话,还在和她的流苏做斗争,沈云岁生气的挪开头,直接把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拍在床榻边按在了手心下。
她杏眼圆睁,恼火地瞪着宴礼,灼灼的目光直白的吐露着“你是不是有毛病”的心声。
宴礼在她火气又起的注视下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原本想要邀功的嘚瑟心也瞬息湮灭。
“这不是有人上赶着来送‘菜’嘛,我就想着趁这个机会收拾他们一顿,顺便帮你把北象山那片茶园拿下来。”
“什么‘菜’?齐朝骞做什么了?”
宴礼看沈云岁不自觉的拿着簪子晃了半天,眼见着刚刚解开的流苏又被她绕住了,只得叹了口气从她手上抢过簪子,边解边夸赞道:“五小姐果然兰质蕙心,智比文曲,一下子就猜出来这个‘送菜人’是齐朝骞了。”
宴礼表演性的夸赞让沈云岁忍不住斜眼给了他一个眼白,但是这种浮夸的称赞,又莫名让她很受用,心里浮起一丝得意。
沈云岁清了清嗓子傲娇道:“今晚就他反应最大,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做什么了?”
宴礼抬眸挑眉道:“四姐夫可是心疼我这个妹夫,特意想要给我送一个温柔解意的小娘子呢!”
沈云岁皱眉道:“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找了个小丫头,想要让我意乱情迷,好给他们一个机会,表演一出捉奸在床。”
沈云岁吃惊的看着宴礼,虽然这几年她们五姐妹斗个不停,经常互坑使绊子,但也没用过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四姐她们已经黔驴技尽到这个程度了么?”
宴礼轻笑了一声:“这个方法听起来很烂,但是如果成功了,这个丑闻传出去,你手上主营的天巧阁必受影响。”
沈家世代经商,到了沈老太爷沈奕这一代,已经是涉及各个产业了。如今沈奕年迈,膝下无子无孙,只能培养沈云岁她们五姐妹,从她们五个中寻出一个合适的当家人。
所以一开始沈老太爷分别给了她们五人一个主营商铺。大姐沈云素掌管时云斋,主营古玩;二姐沈云岫掌管织锦坊,主营丝织;三姐沈云烟掌管四海居,主营旅宿;四姐沈云禾掌管福怡轩,主营餐饮。沈云岁则掌管天巧阁,主营饰物。
这五家商铺,也是沈老太爷对她们五人的考验,成婚招婿是开启考验的钥匙,然后就看她们的经营能力了。
而沈云岁就是天生的商人。
她接手天巧阁后立刻按客源分类,将商品分了不同材质价位,在款式上别出心裁。还找了戏本作者为饰品编故事,以此为噱头加以宣传,很快就将生意拓展到了其他郡城。
而这个宣传方法还是受她和宴礼的定情信物启发,天巧阁爱情寓意的货品热销,还和她与宴礼夫妻和睦,鹣鲽情深有很大关系。
所以如果他两感情破裂,对天巧阁的货品宣传会造成很大影响。
但是,即使没有沈云禾她们从中作梗,天巧阁也得改变宣传方式,拓展新的商品方向了。
毕竟这场婚姻,只是她和宴礼的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沈云岁突然又有些烦躁,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正出神中,眼前光线一暗,她被宴礼的臂膀虚环,鼻子周遭充斥着他身上那股淡雅沉香味。
“好了,这根簪子可是天巧阁的招牌,还是你亲手打制的定情信物,可得爱惜一点。”
沈云岁抬头,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了宴礼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在白皙脖颈上滚动的喉结。
“宴礼。”
“嗯?”
“我一定会信守承诺,为你妹妹报仇。”
宴礼低头看向仰视他的沈云岁,摸着发簪的手倏然收了回来,原本噙着笑的嘴角也落了下来。
沈云岁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以为他是想起了妹妹与仇人,兀自和他说着承诺,而没留意到他原本含春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齐朝骞要给你挖坑?”
沈云岁突然想起了没说完的“送娇娘”,困惑的看向了宴礼。
宴礼看起来像是累了,以手背覆目躺在床上平平的道:“是高溱的心腹告诉我,他们设局的事情。”
“二姐夫?”
“嗯。”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她那二姐夫倒是打的好算盘,等她和四姐她们斗起来,好借她的手替自己报仇,既卖了人情又捡漏。
宴礼继续道:“高溱他们无意间听到了齐朝骞与一个婢女的对话,让她在我的茶里添些提情药,今天晚上那个婢女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庭院假山后有人影,看身形是齐朝骞没错。”
沈云岁敲了敲下巴,思索道:“四姐的福怡轩这几年一直在强撑,如果能拿下北象山那片茶园,倒是可以减轻不少福怡轩的成本,利用的好的话,还能和福怡轩联合经营,起死回生。”
“嗯,所以他们才剑走偏锋,这个局一旦成了,你不仅会丢了茶园的暂管权,还会影响天巧阁的生意,甚至丧失在沈老太爷面前的竞争权。”
沈云岁皱起了眉,这个局看起来下三滥,但确实很有成效,可惜还没开始就流局了。
沈云岁又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跳塘?”
宴礼挪开遮住眼睛的手背,看着沈云岁皮道:“我和娘子情比金坚,宁死不从呗。”
沈云岁冷漠挑眉,宴礼只好解释道:“沈老太爷这几年很在意沈家的名声,如果只是一个姑爷被人设计勾引,又没什么损失,他肯定是息事宁人。但是如果是被兄弟姐妹设计,性命垂危,你说他会怎么做?”
沈云岁想了想今晚得到的茶园和温泉山庄,了然答道:“给挨打的孩子一颗蜜枣,让他闭嘴,息事宁人。”
宴礼点点头:“齐朝骞他们想闹事,我就替他闹大,所以那个丫鬟出现在凉亭时,我就直接跳了下去,扣她们一顶蓄意谋杀的帽子。”
沈云岁突然想起了他拧她的那几下:“你和阮文松商量好的?还有,你既然怕我知道你没事会露馅,后来为什么又偷偷拧我!”
始终绕不过拧人这个问题,宴礼只得讪讪的解释道:“不是商量好的,他其实一把脉就知道我没事,是后来他翻眼睑时我给他递了暗示。至于拧你,这不是怕你以为我真出事了,担心我嘛......”
沈云岁冷着脸挑眉看着宴礼,宴礼眼神一闪又心虚道:“呃,也有一点点逗你玩的想法,不过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你出声配合一下表演,不然你爷爷就要让你四姐蒙混过关,忘记我还生命垂危了。”
“齐朝骞倒是蠢得可以,明明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当着那么多人面说是陷害,家丑不可外扬,他还上赶着揭丑。没看到老太爷当时的脸色,可惜了。”
宴礼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又感慨道:“不过你四姐倒是变聪明了,一下子就摸清了沈老太爷当时的心思开始补救。”
“所以你拧我两次,是想让我嚎啕出声引起爷爷注意,然后做一个会闹而有糖吃的孩子?”
宴礼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不然我岂不是白跳了?这亏肯定只能齐朝骞他们吃,不能是我吃!”
沈云岁气笑了:“你拿自己的性命做饵,去钓一个茶园,宴礼,你这做的是傻子都知道的亏本生意。”
看着没心没肺的宴礼,沈云岁的怒火突然就涌了上来,但是想起她与宴礼的约定,她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怪宴礼,如果她够强,早点兑现承诺,他就不用这样冒险了。
沈云岁冷静了片刻,正色道:“宴礼,你我当初签定契约,保持三年婚姻关系,你助我竞争,我帮你打击仇人。你已经兑现了承诺,剩下的理应交给我。”
沈云岁顿了顿,认真补充道:“这场交易,不值得你以性命为投资。”
宴礼沉默的看着沈云岁,想起了她凌乱的发簪,沾染泥土的裙角,心里蓦地一暖。
他拨了一下沈云岁的发簪流苏,心情颇好地道:“放心,我很惜命,那个池塘淹不死我,我有把握。赶紧休息吧,明天还有戏要唱呢。”
沈云岁点点头,从柜子里抽出被褥睡上了一旁的软塌。
宴礼走过去问道:“五小姐怎么还抢了在下的位置?”
沈云岁闭着眼缩在被子里道:“我们两的契约写的清清楚楚,如果在婚姻期间因沈家原因造成你损伤或者丧命,我都得负责。我怕你今晚再折腾就把自己弄死了,到时候我还得赔钱。”
“我不会给你机会讹我的,今晚你睡床。”
说完,沈云岁裹紧被子占据了整个软塌。
宴礼看了眼只露出发顶的沈云岁,心里不禁嘀咕道:“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小刺猬。”
“哎!你干嘛!”
沈云岁一声惊呼,宴礼伸手连人带被抱了起来,直接端回了床上。
“放心,我家没人了,我要是死了,没人找你要赔偿金。”
沈云岁从被子里爬出来,还想再顶两句,却被宴礼捂住了嘴。
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放心,我好得很,晚安。”
说完拽了床被子睡去了软塌。一时间室内静谧无声,只偶尔有炭火的噼啪声。
沈云岁裹被闭眼,想着明天该怎么处理今天的事,睡意渐渐席卷上来,就在快睡着之时,她突然想起了阮文松的话。
“宴礼!阮文松为什么会这么配合你?”
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宴礼回道:“给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钱到位,让阮文松把自己卖了都行。”
“多少钱?!”
“唔,三百两。哎!”
一个枕头携着风袭来,瞬间砸醒了迷糊的宴礼,回头一看沈云岁正坐在床上满脸心疼。
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不,下个月,下下个月的例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