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启章
一个下午,我随意地从书架上拿了《刘以鬯卷》,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会,然后随意地走进一家快餐店。快餐店并不太拥挤,四处散坐着下课的学生和百无聊赖的男女。我买了下午茶餐,找了一个比较有利于静静看书的位置。左边邻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起先以为他们是情侣,怎知那个男人喝光了杯中的奶茶后,径自站起来,一声不响地走了。原来是不相识的。右边有两个同桌的中年男子,各自在看报纸,老半天不瞅不睬,是陌路人了吧,怎料其中一人看看手表,招呼一声,两人便一起离去。对于周围纷呈的人和事,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打开《刘以鬯卷》,因为书本订装欠佳,轻轻一压,纸页便纷纷脱落。脱页之处,正是《对倒》的开首。也无别的原因,我索性就读《对倒》这篇。
在我不远的前面,有一面铺盖整个墙壁的镜子,从镜中的倒影可以窥见整个快餐店的面貌。我让目光在镜子上随意游走了一会,偶然地停留在一个长发的脸面上。是一个女子,正在吃下午茶餐,桌子上摊开着一本书。我不知道是女子的脸面,还是桌子上的书本吸引了我的注意。女子坐的位置就在我身后,我原可以转过头去观察一番,但这样刻意地回头显然是太唐突了。靠着镜子的反映,我可以在有意无意之间肆无忌惮地窥视女子的动态。她既然在看书,总不会太快便离去吧!我稍稍安心,回到书本上去,待会再观察女子也不迟。
刚做完访问,肚子有点饿,心想要是回到杂志社,也差不多是下班时间了,于是便索性找个地方坐坐,吃点东西。对于这个时间快餐店内坐着那么多的闲人,想来也不无奇怪。就像那边的那个长发男子吧!为什么他不用上班?在下午能够游手好闲地坐在快餐店吃东西和看书,他一定是那种好逸恶劳的文艺青年,中了文学毒,对生活的其他方面也提不起兴趣。所以,文学还是拿来消遣消遣好了。就像我,有空便看一点,而且不求甚解。
乍看长发男子的背影,还以为是个女的,但从前面墙上镜子的倒影中,可以看见他下巴还未刮干净的胡子茬,在他的嘴部形成一层猥琐的阴影。正当我试着分析他那故作落寞的面貌时,男子抬起头来,目光像壁球一样自镜墙上反弹。我大可以把它挡回去,但我却躲开了,低头装作很专注地看书。面前的是看了一个月还未能看完的《刘以鬯卷》。
《对倒》是个很特别的小说,几乎没有所谓故事,只是分别写男子淳于白和女孩亚杏各自在街上游逛的过程,两条线索看似互不相干,但又被街上所发生的各种偶然事件勾连在一起。一路看下去,我却觉得写亚杏的部分比较吸引。作者实在能够活脱脱地写出一个思想不成熟的女孩子的种种虚妄幻想。但偏偏这种头脑简单的女孩子又特别富有活力。相比之下,已届老年的淳于白的种种历史记忆便显得过于沉重。他就像不少正零星坐在我周围的老头儿,不太能够引起人观察的兴趣。
亚杏是个追逐时装潮流的女孩子,她喜欢一件印有许多“I LOVE YOU”的衣服,而且想象穿着这件衣服会引诱很多不相识的男人跟她说话。她又在街上被一个穿着“真适意”牌牛仔裤的长发男子吸引着,还主动地向他投以爱慕的目光。那些七十年代初的时装,现在看来可能已觉落伍了,但亚杏的大胆,与时下的女孩不遑多让。就说镜子中的女子吧!看样子也不过是二十来岁,身上穿的也是最时髦的衫裙。粉蓝色Satin紧身短上衣,下身看来是白色短裙,脚踏黑色小皮靴,一双粉腿在桌子下面交叠。我不得不联想到,她是九十年代版的亚杏,一身诱人的衣装无时不向男性做出邀请。只是,桌子上一本厚厚的不知是什么书,跟她的形象格格不入。她应该手捧一本Marie Claire或至少是一本《姊妹》才对。
《对倒》这个故事我在坐地铁的时候已经断断续续看过了,也许现在可以再温一遍。印象中故事里面只有两个主要人物,那个叫亚杏的女孩子思想幼稚得有点教人烦厌,性格好像比较简单化和平面,那个叫淳于白的男人反而比较复杂,有性格的深度和阔度。如果说亚杏是活在梦想中,那淳于白便是活在记忆中了。淳于白的记忆本身就是一部历史。这历史包括了由抗战到内战,以至于从上海逃到香港的一大段人生历程;由中国近代史到香港战后发展史;由淳于白初到香港租住的旧楼到七十年代的摩天高楼。
亚杏与淳于白的对比十分有趣。他们的分别不单源于他们年龄上的差别。这仿佛是一个时代特质的差别。老一辈的人把记忆载负在每一刻的生活中,在物质丰裕的香港出生和长大的一辈却仿佛只活在现在的一刻。“现在”是一种比较物质性、身体性的存在。我回想自己,当然是接近亚杏的群族,但因为接近,反而抗拒。我差不多不能了解淳于白,这却令我反而对他产生更大的兴趣。
我稍歇一下,呷了一口奶茶,又碰见长发男子在镜中的目光。他是在窥看我吗?
镜中女子一定是黎明或者刘德华的歌迷,说不定早几年她还会疯狂地在谭咏麟的演唱会上大叫大喊。时髦女孩子通常也会盲目崇拜偶像。亚杏也是这个样子吧!亚杏梦想着成为像姚苏蓉一样的红歌星,一会儿又梦想着成为像陈宝珠一样的电影明星。她自以为比姚苏蓉和陈宝珠更美。她又幻想跟一个“有点像柯俊雄,有点像邓光荣,有点像李小龙,有点像狄龙,有点像阿伦狄龙”的男人结婚,甚至只是亲热一番也好。在今天,只要换上另一些名字,这种贪慕虚荣的心态还是普遍存在的。刘以鬯的小说,似乎在香港社会进入偶像性消费的阶段之初,便已经捕捉到当中的精粹。
我在抬头东张西望之间瞥看镜中女子,想象她会自比哪个女歌星或女明星。也许会是王菲,装出一点点高傲,或者是杨采妮,装出一点点清纯。喜欢打扮的女子通常对自己的形象十分自觉,也喜欢设置模仿或比较的对象。看她个子不高,明星梦难以实现,但样子还算是漂亮的。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只要漂亮便够了。是否耐看,并不重要。
那个作文艺状的男子又向这边斜瞅了,是不是应该换个座位避开他呢?但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为什么要为了他那无聊的目光而走避?为什么要表示我当他是一回事?不如干脆视他如无物更好。当亚杏和淳于白最后因巧合而在戏院中毗邻而坐,亚杏眼中旁边的老头儿色眯眯的眼神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我尝试完全专注于书本,以表示我对窥伺者的漠视。淳于白对于环境的观察无疑是比亚杏细密许多。亚杏除了自己渴慕的东西之外,几乎看不见社会的现实。她只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只活在自己的梦里。但淳于白的个人记忆和经历却常常呈现一种向外的开放性。目睹着都市的种种变化,淳于白不停地做出心理的调整。例如,人口的增长、屋宇的变迁、卫星城市的发展等。交通系统的改善,尤其令淳于白感到惊叹。通过海底隧道,不消数分钟,人便能横跨香港九龙两地。淳于白的惊讶,也许有一点点出于都市生活的不真实。一方面是更加便捷了,另一方面又教人感到时空的倒乱和错置。刚刚才在旺角看电影,一眨眼又回到北角吃晚饭。对于我们这些已经因交通方便而对时空变得麻木的人,也许再难以体会淳于白的奇妙感受了。这就像,原先快餐店这种地方充满着各种新奇的偶然关系,但习惯了,一切便只剩下麻木,或至多是令人讨厌的目光。
亚杏还未曾有过男朋友,她心目中对于爱情的观念十分模糊。有时候它是指婚姻,有时候可能是男女间的肉欲,有时候可能是虚幻的明星梦。她认为年轻男子应该留长头发,应该穿“真适意”的牛仔裤,应该将右手塞在裤袋里,应该用牙齿咬着香烟。她希望嫁给这样的男人。亚杏对爱情显然一无所知。不幸的是,似乎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男子看上亚杏,只有其貌不扬的送鲜奶的亚财对她有意,但她当然看亚财不起。
也许是年代的差别吧!现在的女孩子,十来岁已经是身经百战了。就像在快餐店的一角,有几个穿校服的女生,口中正叼着香烟吞云吐雾,跟几个男生在胡混。亚杏生在今天,可能会快乐些,也堕落些。
我再次端详镜中女子的面容,想从其中解读她对爱情的看法。她会是那种很热情开放的女子吗?还是刁蛮而难以相处?这样姿色的女子,不会没有男朋友吧!但说不定刚巧跟男朋友分手呢!所以才郁郁寡欢,一个人躲在快餐店看书打发无聊苦闷的日子。她大概渴望有一个陌生男子跟她搭讪,好能慰藉她无依的心灵……
作者是不是把亚杏这个女孩子写得太愚昧一点呢?他的同情似乎都去了淳于白那一边,对一个女孩子的智商似乎过分低估了。至少我自己便不会像亚杏那样无知。对于爱情,我们这些都市女性也会抱着比较实际的态度吧!而且眼光亦未至于那样浅狭。淳于白显然比亚杏理解实际的人生,特别注意金钱和物质在社会上造成的问题,有时候带有颇道德的眼光。同样在街上碰到金铺劫案,亚杏只是觉得惊慌,淳于白却从中思索到治安的问题和社会上拜金主义的不良倾向。四处也是金铺,人人也渴望中马票一朝发达,但楼价物价又不断上升,当中隐现着都市的沉沦和生活的日趋艰难。
也许在那个时代四处也是不懂世事的亚杏,但今天哪个女子不要在现实的人生中打滚?哪个女子不用在都市的经济掠夺战中拼得你死我活?而当世风日下的感叹在二十年间不断自我重复,这个城市还未曾沉落到最底,永远也可以沉得更低。无底的沉沦,在相对性的宏观的幅度上看,也不算是怎样的沉沦吧!从这角度看,我反而觉得淳于白还是不大实际。生活总得过下去吧!虽不太好,也不太差。九十年代的自主女生,大概也会有同感。
一个脸色清癯的瘦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走进来,坐在镜子前的座位。
“我要吃雪糕!”男童说。
“不许吃雪糕!”瘦子说。
“我要喝冻鲜奶!”
“不许喝冻鲜奶,你喝热鲜奶!”
“我要喝冻鲜奶!”男童边哭边说。
“不许哭!”瘦子的声音很响。
“我要阿妈!”
“到阴间去找她!”
“我要阿妈!”
“你去死!”
快餐店中的顾客也把目光投在这一对吵闹的人身上。瘦子按捺不住,伸手在男童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男童大哭。瘦子随即起来拉着男童离去。
我有点不太相信事情可以是这样巧合。《对倒》中的一个片段,竟然就在眼前重演了。这是说明了什么?是说明了小说与真实人生的关系?还是家庭暴力的永恒性?我不期然瞧瞧女子,看看她对眼前这个荒谬事件的反应,但她脸上一派漠然,仿佛只是碰见一对野狗打架。没有办法,她就像亚杏,只管逃避生活中龌龊的现实,沉醉于自己虚假的美梦中。
那样粗暴蛮横的男子,不给老婆甩掉才怪!男人总是那么愚昧,以为可以靠权威压人。不过那小孩也是挺烦人的,哭哭嚷嚷,活该!有其父必有其子。苦了女人。场景总好像有点眼熟,是在哪里见过?低头翻翻书,竟然是在小说里!
镜中的女子常常抬头顾盼,眼中无视外面的世界,但又自觉地以为世界也在注视她。她不时撩一撩长发,转换一下双腿交叠的姿势,眼睛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贴着镜中的自己。这种女人,通常也迷恋着自己的身体,存在于自己的镜影之中。她甚至会像亚杏一样,在脱光衣服洗澡的时候对自己的躯体激奋难平,想象着涂抹肥皂的双手属于一个异性的爱慕者。她会像亚杏一样,忍不住凑上镜子前,把嘴唇印上去,跟自己的镜影接吻。“她有了一个爱人。这个爱人竟是她自己。”
亚杏也不是没有挣扎的。当她在街上拾到一张拍摄男女之事的照片,她也曾经视之为邪恶,但她又不能克服自己心内的好奇和蠢蠢欲动的欲望。但她的欲望,说起来还是比较传统的。她说服自己正视那张照片,理由是:“将来结了婚,也要做这种事情的。”亚杏的欲望,最终还是在想象的婚姻的条件下才得到合理化的流露。我想象着,镜子中的女子,九十年代的亚杏,该不会再有那样的禁忌和忸怩吧!但过分爱恋自己的女人,几乎是不可能成为对象的,因为她根本不懂得爱一个异性,她眼里只有被爱的自己。自恋的美丽女人,宜远观、窥看,不宜亲近。现在的距离,正好。
镜子常常给我奇怪的感觉。镜中的既是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自己在镜中变成了凝视的对象,变成了脱离了主体的他者。《对倒》中除了互相观看,也处理了人如何看自己。亚杏看见的是自己的身体,淳于白却由自己的身体看到岁月。他在一家服装店的镜子中看见自己额角的皱纹加深了,头上的白发增加了。然后,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在记忆所形成的主体和眼前面容衰老的客体间,存在着一道缝隙。“镜子里的他,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镜子中有她,也有长发男子。她开始不受我的控制,把脸转向男子。从我的角度看,她和他坐得很近,几乎是靠在一起。我真害怕,她会背叛我。
他的目光跟镜子中她的目光相遇;她的目光跟镜子中他的目光相遇。他从未跟她以目光相遇。她和他也连忙躲闪,思维又在各自脑海中分岔开去。
亚杏和淳于白仅有的一次相会,是在电影院中。因为偶然的机会,大家也决定去看同一出片子,并且选了毗邻的座位。亚杏见邻座的是个老头儿,有点兴味索然。预告片中的好些儿童不宜的镜头,令亚杏怀疑淳于白看得津津有味,心生邪念。后来在片子中出现了男女主角结婚的情景,淳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令亚杏更觉讨厌,认为他一定是联想到许多龌龊的念头。那出电影似乎没有带给亚杏什么快乐,因为她老是提防着身边的“老色狼”。
我看她的戒心还是太重了一点。不是每个望女人一眼的男人也是色狼吧!而且,她不是老想别人注意她吗?只不过她希望盯视她的是一个像柯俊雄一样的男人吧!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欺欺人。自己喜欢的,无任欢迎,不喜欢的,无端端的变了色狼。
男人总有许多辩解的方法。很难说淳于白对身边的女孩子亚杏没有感觉吧!他认为她“长得不算难看”,而且有点像他中学时候的一个女同学。当预告片中出现了儿童不宜的镜头,他还正经八百地在心里批评戏院的做法。当银幕上出现男女主角结婚的片段,淳于白想起了自己的婚姻,也想起了婚姻的可笑,于是便笑了出来。但他的婚姻经历如何?他为何会认为婚姻可笑?这些又不得而知。电影似乎也可被视作一面镜子,照出他们各自心中的自我形象。亚杏照出了自己对婚姻的美丽憧憬,淳于白则照出了自己在婚姻方面的可笑经历。亚杏的镜子是未来时式的,淳于白的镜子则是过去时式的。
亚杏对淳于白的怀疑可能稍微严厉些,但淳于白也不能排除自己在感官上受到亚杏的刺激的嫌疑。亚杏的青春,正刺中了淳于白的要害。
淳于白和亚杏自始至终也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他们在戏院的相遇只是生命中的一个没有必然性的交叉点。但在小说的层面上,双方实际上却又存在着一种必然的关系。他们也作为对方的一面镜子而存在于小说中。最后,双方也各自进入了一个类似的情欲梦境。在梦中亚杏跟一个英俊的男人寻找肉体上的刺激,而淳于白则跟亚杏肌肤相亲。“没有一样东西比少女的胴体更具诱惑力。淳于白变得很年轻,思想、感受、活力都是属于二十岁的。二十岁的淳于白常做这种事情。现在,他在梦中变成一个年轻人。”
到了最终,亚杏的世界仍然是封闭的,但淳于白却因为亚杏的青春身体进入了他的想象世界而产生了改变,纵使这种改变只不过是短暂的幻境。亚杏和淳于白并没有互相理解的条件,也没有这样的必要。梦中的契合,似乎是疏离的人际关系中唯一能够发生的事情。而对待这一切,语气也是淡然的,好像该当如此。
我看看镜中那女子,也不过是千千万万的陌路人之中的一个。就算我曾经被她所吸引,就算我曾经对她做出过想象,不消一会儿她便会像幻影一样消失,没入茫茫的人海之中。那么我们此刻的相望对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真的不能够起来,回身向她走去,跟她说一句:“我不想就此和你各奔东西,在有限的时空内,我们可否建立一些关系?”
但这是不切实的。我们之间隔着一面镜子。我们只能在镜子上相遇。
在梦中,淳于白拋开了道德的规范,借着亚杏的身体寻回失去的青春。但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对等的关系。亚杏的身体只不过是被利用了作为淳于白返老还童的工具。亚杏没有真正得到爱和关怀;在淳于白的梦中没有,在她自己的梦中也没有。他们也是彻底地畸零和孤独的人。他们唯一的人际关系是一种偶然的、没有实质的人际关系,以梦幻作为唯一的实现方式。他们相接触而没有沟通。这也许就是生命里面的必然吧!
我环顾渐渐热闹起来的快餐店,第一次对这种熟悉的环境感到陌生。那个长发男子还在那里假装看书。我知道其实他一直在看我。但如果他真的走过来跟我说话,我应该理会他吗?我能够镇静地打发他吗?还是会手足无措?漠然的人群虽然令人孤独,但也给人安全感。它给你造成一个安全的距离。任何逾越者也是图谋不轨。
女子合上书,收拾东西离去。我看见那本书是《刘以鬯卷》。她在镜子中的身影已经站起来了,我本能地也站起来,连忙回头。但她已经不见了。位子空空的。
男子合上书,正欲站起来。他可能是有所行动了。何必尝试超越镜子的界限?何必企图扭转偶然的关系?我连忙收拾书本,站起来。猛一回头。视线离开了镜子,一切便完结了。
我们今晚可会如梦中相遇?
(录自《讲话文章》,香港三人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八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