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为饵

当夜,贤王赎回一花楼女子并引为知己一事,就传到了皇帝以及几位皇子耳中。

以至于第二日下朝后,皇帝单独宣召了薛容鹤。

皇帝虽身材高大,但年事已高,近几年又受病痛折磨,腰背佝偻不少,他咳嗽几声,语含关切,“阿鹤,近日身体可好?”

薛容鹤立在殿中,恭敬行礼,“回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办案,在外跑得多了,身体便较以前好得多,连饭都能多吃半碗。父皇可有好些?”

皇帝摆摆手,神情颇为慈爱,笑道,“朕已是风烛残年,不一日比一日差便好,哪还敢奢求好啊。你的人生还长着呢,要好好养身子,将来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抱抱才是。”

薛容鹤垂头应是,诚恳道,“父皇英明神武,定能长命百岁!”

“那就借阿鹤吉言,”皇帝乐呵呵地喝了口参汤,“阿鹤,听闻你昨日赎了个乐妓回家,可有此事?”

“回父皇,确有此事,”薛容鹤面颊一红,颇有些少年情态,“我与阿昭一见如故,又听闻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帮帮她。”

“也是要娶妻的年纪了,害羞什么,”皇帝哈哈大笑,“只不过你未娶妻便先带女子进府,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薛容鹤垂眸,难为情道,“父皇也知晓,儿臣身体亏损严重,如何敢再祸害别家姑娘。阿昭不嫌弃我,已是大幸。”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个七儿子初次上战场便受了重伤,伤哪里不好,竟伤到了根本。

虽说对他平日行事无甚影响,带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可对男人来说,这便是头等大事,尤其事关皇家颜面,坊间流言又愈演愈烈,让他赐婚都无从下手。

看来,终究是强求不得。

“如此也好,你有个知心人陪伴左右,父皇也能放心了,”皇帝走下台阶,行至薛容鹤面前,“不如,朕给她赐个身份,免得她日后随你出入世家受欺负。”

“这、这可使不得,”薛容鹤惶然看了眼皇帝,急切道,“儿臣与阿昭只是知己,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父皇若亲赐身份,阿昭恐会怨我。”

“原来如此,倒是朕想岔了,”皇帝顿了顿,“失踪案可有什么进展?”

终于问到正题了,薛容鹤拱手,“回父皇,儿臣已有了线索,只是现在不便说出,还请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半月为期,儿臣必定将凶手捉拿归案,否则但凭父皇处置。”

“好,这才是我的好皇儿!”皇帝扶起他,“距上次少女失踪已半月有余,那凶手恐会再次作案,阿鹤必得多加小心,尽早将其捉拿归案。”

“儿臣遵命!”

阳春三月,柳枝早已抽条,槐树也已坠了花苞,春花竞相开放,就连深宫之中都多了掩不住的春色。

重阳门外,离宫的马车经过朱雀大街一路驶向宣阳坊,就在它离开后,红衣少女骑马奔出皇宫追着马车而去。

身后跟着跑出一干太监宫女们,眼见马匹越来越远,只能干着急,“八公主,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小心这些,千万别伤了千金之躯!”

骑马之人,正是沈昭第一日到长阳时,见到的那位怒抽朝廷命官,嚣张肆意的八公主薛清月。

她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谁知今日竟在贤王府中见到了。

彼时,她正在贤王府花园凉亭中,与薛容鹤探讨露华浓和失踪案之间有何关联。

突然眼角闪过一抹红色,随即听见有人喊“八公主”,一转头,便见来人一袭红衣烈烈,挥鞭便要抽她面颊。

她硬是撑住没动,好在薛容鹤抬手握住了鞭子,否则她今天非得毁容不可。

“清月,胡闹什么?”薛容鹤放开鞭子,皱眉看向怒气冲冲的少女。

“七哥,你怎么、怎么能带个乐妓回府!”薛清月还要再抽,却被程峰卸了鞭子,“她、她多脏啊!七哥你这么好,我不同意!”

薛容鹤揉揉眉心,不耐烦道,“清月,注意言辞。那你想如何,让我把沈姑娘赶出去?本王既赎她出来,便要负责,否则与那些负心汉又有何区别?”

沈昭静静站在身后,闻言看了薛容鹤一眼,这人还挺会说。

赎她出来是真,凸显自己荒唐也是真,之前薛容鹤查刺史案时颇为出彩,以致皇帝将大理寺交给了他。

若是失踪案也破得漂亮,恐怕他多年装病筹谋皆会毁于一旦,反而得不偿失被其他皇子盯上,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太子,更是难缠。

如此看来,随州一战虽有他参与,或许也只是个傀儡王爷,并无实权,不知其中内情他知道与否?看来以后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再者,沈昭的能力他也看到了,将她留在身边大有益处,只不过她的身份不方便在北雍出现,借暗香楼也算是过了明路。

毕竟妓子们大多是被人伢子卖进去的,辗转多地背景难查,是最快能获得合理身份的地方。

若是日后被人发现他府中藏了名女子,反倒不好解释。

或许还有一层更深入的理由,那便是薛容鹤认为她是太子的人,此举也算是给太子一个信号——

他开始“信任”沈昭了。

薛容鹤在期待她的,或者说是太子的下一步动作。

前些日子至今的关心,都不过是他将计就计,顺势而为罢了。

沈昭心道,还好薛容鹤那张脸不错,装温柔还能让她跑个神,否则眼神太清醒,怎么跟他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七哥,你让开,本公主要与她说!”薛清月狠狠瞪着沈昭,骂道,“坏女人,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是不是看我七哥单纯,你就骗他将你赎出来!你可真有心机啊!”

沈昭回神,单纯?骗他?

简直是大开眼界,原来薛容鹤在别人眼里是这般模样,她本以为病弱、不行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还有“单纯”。

关键是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八公主,似乎真的认为她那浑身上下只有脸白的七哥单纯。

沈昭下了结论,看来是个傻的。

“八公主,你大可问问王爷,我又没有骗他,”沈昭直视她,神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与王爷虽于暗香楼相识,你可以说我脏,但不能污蔑我和王爷之间的情谊。”

不就是恶心人,谁不会?

薛清月气得够呛,叫嚷着,“七哥你放开我,让我抽她一顿,给你看看她的真面目!”

“薛清月,你老实点!”薛容鹤被烦得无法,沉着脸训斥,“我与沈姑娘有要事相商,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趁早回宫去。”

“我不!”薛清月骄纵惯了,根本不听他的,“你与她有什么事可说,我也要听。”

沈昭与薛容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说与薛清月听也没什么,模糊一下重要线索,想必她也听不出来。

可他们没想到,这位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听完后非要与他们一起追查凶手。

“你会分析案情,还是会追查线索?”薛容鹤将鞭子丢给程峰,睨了兴致高涨的薛清月一眼。

沈昭抿了抿嘴,忍住笑意,好歹也是人家哥哥,怎么一张口就差说薛清月是个什么也不会的。

偏偏薛清月没听出来,正噘着嘴撒娇,“七哥,你就让我跟着查案吧!方才你不是说,那些女孩失踪的时间大约间隔一个月,我记着那王员外的女儿已经失踪大半月了,眼见一月之期将满,凶手又要出来作案,我、我可以帮你抓他呀!”

说罢,她还挑衅似的瞪了沈昭一眼。

沈昭挑眉,这不是又将她方才的推测复述了一遍?她人还在这儿呢,这小公主就明目张胆地强人功劳啊。

“那不如八公主出个主意,咱们该如何抓住凶手?”沈昭笑眯眯道,“毕竟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刑部、大理寺都拿他没办法。”

“你、你······本公主与七哥说话,哪轮得到你这贱皮子插嘴!”

薛清月磕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恼羞成怒,气得伸手要扇沈昭。

她不躲不避,直直盯着薛清月,似是有恃无恐一般,反倒让薛清月有所迟疑,被一直没说话的薛容鹤拦住。

“闹够了没有?清月,你从哪儿学得这脏话,若是让父皇听见,是又想跪佛堂了吗?”他冷着脸,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子,瞥过来一眼,“你逗她做什么?说正事。”

薛清月被凶得红了眼眶,却神情倔强不肯认错,只死死瞪着沈昭,若是现下她手里有鞭子,恐怕早抽过来了。

沈昭无奈,薛容鹤骂的,盯着她作甚。

真无趣,泛着傻气的薛清月好玩多了,薛容鹤制止她做什么。

“王爷莫急,我已有了对策,”沈昭缓缓说道,“昨日我走访了几户失踪女孩的家属,发现她们的闺房中都有款式相近的钗环,皆为及笄礼后,她们在同一家铺子打造。”

薛清月迫不及待地反驳道,“长阳女子中时兴的钗环就那么几样,有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你这算什么线索?”

沈昭微微一笑,“那钗环样子颇为独特,乃是空心簪,我已找了间医馆查验,那其中藏有麻痹神经的慢性毒药,佩戴日久则会中毒愈深,直到某一日,佩戴者将会完全失去意识。”

“如此一来,佩戴者陷入昏迷无法挣扎,凶手只需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即可,”薛容鹤目光灼灼,“钗环首饰在女子闺房之中再寻常不过,又是多日前打造的,捕快们自不会过多注意,更不要提写入案件卷宗,真是好精妙的手段。”

“正是如此,若非我当日走访多家,恐怕也不会注意到,”沈昭抿了口茶,掏出一张纸条,“我已要来打造首饰的铺子地址,请王爷过目。”

随后,她抬眼望向气鼓鼓却不得不服的薛清月,缓缓道,“王爷,不如让我为饵,您与八公主在暗中策应,将凶手引出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