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楼来了位清寒如霜的松雪姑娘之事,不出三日早已传遍长阳城,便是高门贵族也有所耳闻。
只是自松雪姑娘登台那日起,贤王日日前往暗香楼,将松雪姑娘重金包下,只为他一人演奏。
暗香楼的宾客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松雪姑娘芳容,却一连等了十日也未盼到。
人人都在心中嘀咕,贤王平日来暗香楼也就是喝喝酒,从未见他点过乐妓,更不要说花妓。
私下早有传言,贤王怕是不太行,可看如今这架势,莫不是从前那些庸脂俗粉都入不了他的眼?
暗香楼雅间内。
沈昭斜靠在软椅上,摘了颗葡萄放入嘴中,视线转向一旁的薛容鹤。
自她入楼那日起,这人便将暗卫撤了大半,只留一两个远远观望,毕竟她人在楼中做不了什么,但也算件好事,最好待她出去后,也别再将人加回来。
沈昭眼珠一转,扫了两眼薛容鹤的面容。
这人看着天庭饱满、面色红润,眼眸漆黑有神,除了人前咳嗽几声、唇色淡些,看着也不像······不行啊。
薛容鹤翻卷宗的手顿住,她今日什么毛病,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看过来的眼神里怎么还有几分、怜惜?
她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联想到这几日的流言,薛容鹤脸一黑,咬牙道,“你看我做什么?”
沈昭回神,尴尬地移开目光,摸摸鼻尖笑道,“没什么,王爷夙兴夜寐,我深感钦佩。”
薛容鹤哼笑一声,“那就尽快拿到‘神丹’,查明线索。”
昨日三皇兄参了他一本,说他玩忽职守,不查失踪案反倒跑去花楼鬼混,还日日包下新来的乐妓醉生梦死,完全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讲得绘声绘色,仿佛就在旁边看着一般。
他自然是巴不得,连忙认错、高喊罪该万死,言明案情错综复杂,自己不堪胜任,愧对父皇信任。
只可惜,他这整日病恹恹的父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并未责怪他不说,反倒还慈祥仁爱地安慰他几句,将三皇兄责骂了一番。
看来大理寺这烫手山芋他非接不可,那么沈昭这边就至关重要,且迫在眉睫。
毕竟拖得时日越长,失踪之人便多一分危险。
沈昭点头答应,“您放心,这几日便会有结果了。”
薛容鹤见她神情笃定,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多问,让小厮收拾好卷宗便离开了。
怎么做是她该烦恼的事情,他只需再等待二十日,若时间一到没有线索,那么世上将只有松雪,再无沈昭。
夜已过半,暗香楼陷入静谧,偶闻窸窣软语也很快消停下去。
沈昭回房看了看阿萌,见她睡得香便只掖了掖被子,独自拎着水桶去后院打水。
阿萌身上的伤得仔细些,鞭子沾了盐水抽得本就不易好,又入了春,天气渐渐热起来,最怕化脓,明日还得再请医士过来看看。
楼阁间只有沈昭轻巧的脚步声,但走到后院门前,她脚步一顿,抬眸望了眼半阖的门扉。
她耳力极佳,听到不远处拐角泄露出几丝极轻笑声,最终消散在风里。
“快!快看看她推门了没!”沉香推了推檀香。
檀香翻了个白眼,轻声骂道,“你急什么呀,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看我看。”
沉香扯过她,探头出去,却见一黑影正立在她面前!
一声尖叫都没喊出口,二人便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手指颤抖着指向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前之人,正是沈昭。
此刻她眉尖挑起,半张脸掩在黑暗中,眼睫微垂,眸中似有刀光剑影一闪而过,看起来恐怖极了。
“你们是小孩吗?”沈昭靠在柱子上,语含无奈,“多大了还用这种手段整人,一点新意都没有。”
“你、你怎么知道的?”躲在后面的檀香怯声问道。
沈昭嗤笑一声,“这把戏我五岁就不玩了。”
春寒料峭,入夜之后房门都紧闭着,更不要说联通后院的门。
万一被发现半开着缝,将客人冻着,管门的小厮得让老鸨逮住骂个半死,想也不会如此疏忽。
再说,好歹换个黑木盆啊,红枣木的也太明显了点儿吧。
沈昭无意为难,但欺负到她头上来,不给点惩罚下次还敢再来,她没心情和她们勾心斗角。
她语气严厉,面无表情叱道,“起来!”
原本缩在地上的二人一惊,惊惶起身、迅速站好,如同士兵见了将军,半句话都不敢多言。
二人不由自主地将腰背挺直,沈昭瞥了她们一眼,“向前走。”
她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后面,威严收放自如,行走在透过门廊的光影里,恍惚能窥见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银枪烈马的将军。
“停。” 沈昭喊住前面互相搀扶的二人。
檀香吓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抓着沉香的手臂,仍然止不住颤抖。
沉香微微侧头,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害怕,只觉得身后人的气势比往日见过的达官贵人还要强硬,让她下意识服从。
不过她显然比檀香好一点,颤抖着声音问道,“松、松雪,是我们错了,你、你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无需你们做甚,”沈昭见她有点胆识,也没拐弯抹角,扬扬下巴,“将这扇门推开便是。”
沉香握紧拳头,这是要她们自尝苦果。
她闭了闭眼睛,一手拉住檀香,一手猛地推开了门!
一盆冰凉井水倾倒而下,二人瞬间浑身湿透!
初春时节,夜风仍带着几分寒凉,湿透的衣裙裹在身上,二人如坠冰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冻得嘴唇都白了。
“行了,回去吧,”沈昭摆摆手,“让后厨给你们熬两碗姜汤,莫要着凉了。”
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沈昭的声音再次响起,顿时吓得齐齐打了个颤。
“还有,这事儿我不会告诉妈妈,你们也别自找没趣,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恶人先告状,”沈昭停顿一瞬,眯了眯眼,“下次可就不是自作自受这么简单了。”
“一定一定!”沉香连忙回头行礼,“多谢松雪妹妹大人有大量,我们定然不敢再犯了!”
说罢,她牵起檀香,也顾不得仪态风度,软着腿一晃三步地快速离开了。
这哪儿是软弱可欺的小猫,分明是一击必杀的豹子。
想起她们离开时沈昭意味深长的语气,沉香抚着胸口,瞥了眼吓得还没回神的檀香,深深叹了口气,这丫头明日必得大病一场。
真是造孽。
沈昭见她们离开,拎起放在一旁的木桶,抬眼便见东方天晓,顿觉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在暗香楼与宾客、姐妹、妈妈周旋,可比行军打仗累多了,更别提还要应付薛容鹤,一天下来心累。
不过,她要的效果已然达到,明日便可让他别再来了。
次日晚,沈昭打着呵欠进了雅间。
“睡了一日,还没睡醒?”薛容鹤挑眉。
他记得,昨日他走得还算早,怎么她像是一夜未睡?
沈昭这几日下来,与他早已熟稔起来,毕竟日日在一起三个时辰,想不熟也得熟。
相处之间也愈发随意,她闻言摆摆手,“别提了,昨夜遇到两只小耗子,折腾死了。”
薛容鹤不禁想笑,赶忙轻咳一声忍住,“两只耗子,就把你吓成这样,那本王的线索要何时才能到手?你可别忘了,一月为期,找不到线索你便要永远留在暗香楼。”
沈昭心底翻了个白眼,催什么催,薛扒皮,待找到秦序通敌的证据,回南明前她定要把这小子狠揍一顿。
“王爷莫急,不出十日,我便能拿到‘神丹’,”她笑眯眯道,“不过此事,还需王爷配合一二。”
“哦?说来听听。”薛容鹤放下手中卷宗,来了兴趣。
他这几日将所有卷宗翻了个遍,甚至还调出十年以内长阳城发生的所有失踪案,发现自三年前开始,便陆续有及笄少女失踪。
只是人数尚少,并未引起官府重视。
乱世之中,即便是天子脚下也并不安全,失踪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实在正常不过。
便是杀人案,恐怕长时间找不到凶手,也会草草结案。
人命于乱世,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昭勾勾手指,示意薛容鹤凑近些,等了半天不见这位王爷纡尊降贵,正准备自己过去,却见他动了动身子。
雅间之外乐声悠悠,借着掩护,她轻声道“还请王爷,明日不要来了。”
薛容鹤一顿,眉头紧蹩,“你要做什么?”
“这就不必您操心,”沈昭卖了个关子,神秘道,“十日后,您千万别忘了派人来赎我便是。”
他沉默片刻,突然问起,“程叔之前给你的五包药粉,可带在身上?”
沈昭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袋,“五袋都带有些多,程叔不是说只放一指甲盖便能使人昏睡如猪,我便只带了这一包,用完了再换新的便可。”
“那若是被人搜了去,你该如何?”薛容鹤眉眼低沉,冷冷道。
沈昭一愣,这她倒是没想过,搜便搜去,她有的是法子捏晕一个人。
可这话万万不能与薛容鹤讲,毕竟“沈离表妹”的事迹中,她只学了简单的拳脚功夫,虽想着再露一手别的,但时机未到,还需再等等。
于是她立刻认错,“多谢王爷提点!我今晚回去便多带几包,以防万一。”
薛容鹤满意点头,“你出事不要紧,莫要误了本王的大事。”
沈昭垂头,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关心教导起她来,果然难掩扒皮本色。
“本王有公务在身先走了,你精神不济便早些休息,”薛容鹤起身,“此后万事小心,本王可不希望,十日后赎不出人来。”
“请王爷放心。”沈昭起身行礼,将他送出雅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沈昭:听说你不太行?
薛容鹤: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昭(跃跃欲试,拿起长枪):来来来。
薛容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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