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薛容鹤不欢而散,沈昭便再未见过他。
三日后,她抹黑了脸,被人伢子卖入暗香楼,身份信息做得逼真,便是官府来查也看不出什么。
与沈昭一起进楼的,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名叫阿萌,因为年纪尚小,老鸨便让她先跟在沈昭身边伺候着,待长开了再另做打算。
老鸨派楼中妇人为沈昭讲解规矩,见她不哭也不闹,是个听话的,对她态度还不错。
只是阿萌整日哭着要爹娘,受了不少苦,若不是沈昭维护,恐怕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鞭子。
屋内,沈昭拿出一瓶伤药,轻轻抹在阿萌瘦小的肩膀上。
“姐姐,我想回家,”阿萌眼泡红肿,仍倔强地哭,“他们说好了要来接我的,不会骗我的。”
沈昭吹了吹伤口,又轻摇扇子,让膏药干得快些。
这小丫头怪可怜的,听老鸨念叨,他们家是难民,父母弟弟过不下去了便将她卖给人伢子,换了两袋口粮。
女子于乱世总是命途多舛,即便是盛世,也多有女德训诫束缚,便如历史上的著名女首富陆婉卿,身前身后也多为人诟病。
如她这般自小习武,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塞北雪飘的女子,终究是少之又少。
思及此处,沈昭目光温柔,抬手揉了揉阿萌的脑袋,轻声道,“你放心跟着我,不出一个月,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见阿萌回头,她不由笑了笑,“届时,天高任你飞。”
小丫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其实什么都懂,只不过是不愿相信父母弟弟抛弃了自己,可往后日子还长,总要向前看。
阿萌眼眶一红,紧紧拽住沈昭,濡湿了她的衣袖。
门被猛地推开,老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楼里最有名的乐妓沉香,手里捧着一件衣裙。
“行了行了,演什么主仆情深呐,”她一步三晃,眉头微蹩,嫌弃道,“要不是看你底子还行,谁会要你这么个野马。”
沈昭按住要顶嘴的阿萌,截了老鸨的话茬,“妈妈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不是说明日才让我登台。”
“哎哟,今日檀香她不舒服,少了个吹箫的,”老鸨笑得满脸褶子,亲昵地挽起她,“我瞧着你比檀香吹得好,择日不如撞日,又恰逢朝中休沐,人可多着呢!今日你便登台,给客人们一个惊喜!”
沈昭迟疑一瞬,理了理身上素色长裙,乖巧询问,“可我今日什么都没准备,要如何登台?”
“这就不用你操心啦,妈妈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说罢,她拿过沉香手上的衣裙,抖落开来,其色雪白,里衬确为松绿,裙摆处绣有团状松针,瞧着清冷仙缈,犹如高山雪松遗世独立。
“你与沉香身形相仿,刚好这衣服不适合她,却正合你的花名,这便给你拿来了,快换上试试。”
老鸨热情地将她推入屏风后,又瞥了眼卧床的阿萌,眼神轻蔑,一丝厌恶闪过。
沈昭本就是为了失踪案线索而来,自然不会哭闹,不然凭她的本事,即便被歹人卖入这里,也能安然逃脱。
甚至以她的性子,定会将这里一锅端掉。
幸好她在军营里跟崔叔学了萧,不然还真不方便混进来,薛容鹤也算歪打正着,让她卖艺不卖身。
她如今的第一步,便是要借首次登台惊艳四座,让老鸨意识到她身上的价值,才更有可能给她服用“神丹”。
她从小女扮男装混在男人堆里,怎会不知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昭快速换好衣服,出去的一瞬间,她流露出几缕杀气。
没有等身铜镜,她不知自己是何模样,外间的老鸨和沉香先是一愣,随后连连赞叹起来。
沈昭骨相皮相自是一等一的好,否则“南明第一美男子”的盛名也不会多年尽归于她。
她自小练武,身板挺直,又多年征战沙场,隐约间露出一丝冰冷杀气,若说她是坚韧翠竹,不如说是挺拔雪松,身上杂糅出一种神秘的气质。
她冷冷瞥你一眼,便如同置身凛然秘境,顿觉高不可攀,令人生出无限征服欲望。
老鸨眼中发出精光,她见到沈昭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可没想到竟是这般稀有之宝。
稀有独特到,全长阳的花楼都无一人可与她比拟。
她多年淫浸此道,从一小小花妓爬为暗香楼掌柜,什么样的男人她都见过,自然明白男人最容易为什么样的女子疯狂。
不论是美艳动人、温柔可爱,还是娇软嗔怪、异域风情,只要拥有后,时间一长也会兴致缺缺。
唯有高岭之花、高山雪松一般的女子,她们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才最容易燃起男人的征服欲,让他们百求不得、寤寐思服,最终彻底疯狂。
老鸨顿时笑得牙不见眼,上前挽住沈昭,声音都甜腻了几分,“松雪,时辰快到了,咱们登台吧。妈妈保证,今夜你一定会让全长阳的男人都为你疯狂!”
“妈妈谬赞了,”沈昭神情平淡,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如今我也是暗香楼的一份子,楼里生意好我才能好,还要多谢妈妈培养提携。”
老鸨虽明白是客套话,但仍被夸得心中舒服,她完全忘了立在一旁、最有名的乐妓沉香,亲昵地拉着沈昭出去了。
阿萌趴在床上,被沉香眼中疯狂嫉恨之意惊得心中狂跳,连忙将头埋进被子,直到她离开。
暗香楼宾客云集,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花妓们游走在不同客人之间,眼波流转、媚眼如丝,青葱玉指轻轻一挑,便将他们勾地魂飞魄散。
正中间的台子上,乐妓依次排开,唯有一弹琵琶的女子位于中央,轻拢慢捻,暧昧顿生。
老鸨叫停了乐曲,拉着戴了帷帽的沈昭走了上去。
她拍拍手,笑意盈盈地娇声道,“各位客官,我们暗香楼今个儿又添了位新妹妹,名叫松雪,今日挂牌登台献丑,还请各位客官我给个薄面,多多照顾。”
顿时掌声叫喊四起,“好!!”“柳妈妈真是好眼光!此等佳人我们怎就没见过啊!”“柳妈妈,一会儿可得让松雪姑娘陪我喝两杯啊!”
老鸨待声音间歇,这才缓缓道,“客官们莫急,咱们还是老规矩,价高者便可请松雪入幕演奏。”
二层皆是雅座,一穿金戴银的肥胖男子嚷嚷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快摘帽,让爷爷我看看美人模样!”
老鸨微微一笑,“侯爷莫急,这便开始。”
说罢,她将一根深绿色玉箫放入沈昭手中,轻轻拍了拍,“好好演奏,莫要让妈妈失望。”
“妈妈放心。”
烛光百盏,将台上照得明如白昼,静谧氛围下,众人目光聚集于沈昭,只待她揭下帷帽。
只见干净白皙的手指有序错开,置于玉箫之上,缓缓撩起帷帽一角,置于红唇边——
突起一声急啸,随即猛地降下,盘旋之间忽高忽低,宛若冬日寒风凛冽,却又有低沉音和,犹如空山中风雪夜嚎,夹杂几分冰冷肃杀之气。
暗香楼乐妓所奏之曲多柔软棉和,今日这位新来的却吹得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端地叫人耳目一新。
见宾客们被勾起兴趣,都伸长了脖子望向沈昭,台下的老鸨看准机会,向台后牵着水晶丝线的小仆挥了挥手。
霎时,沈昭头上所戴帷帽从中一分为二,白色纱帷翩然落下,露出那张令无数南明少女痴狂的面容。
她长眉入鬓,眉宇间有几分凌冽之意,凤目低垂尽敛光华,让人无比期待,她望过来时,该是何等模样?
萧声愈急,已从北风呼啸转为巍峨雪山,而她,则人如其名,是那高耸昆山间的雪松,挺拔屹立。
场面寂静一瞬后,众人哗然,竞价者不知凡几,喊声不绝于耳,萧声却未被遮住。
直到沈昭停乐,抬眸扫过全场,暗香楼中所有宾客,彻底陷入了疯狂。
二层的定远侯拨开身旁喂酒的花妓,肥胖身躯几步行至栏杆前,以势在必得的气势喊出一个暗香楼从未有过的价格。
“我出五百两!”
热烈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在场无人敢与他争,莫说他是当今容妃的表叔,便说那五百两,也无人如他这般财大气粗。
老鸨听闻这等高价,早就按捺不住,待竞价梆子敲响三声,立刻便要答应,突闻拐角处一不起眼的雅间有人出声喊道——
“一千两。”
老鸨惊在原地。
定远侯顿时怒气上脸,向那雅间看去,却被放下的珠帘遮住了视线。
他虽与容妃有些亲缘,却是张家旁支,侯府又在他这辈走了下坡路,财力势力早已不如从前。
两千两白银他咬咬牙倒是能拿出来,但不过花在一个只能看不能摸的乐妓身上,实在不值当。
他正准备放弃,却见沈昭清清淡淡瞥来一眼,似是眼含嘲笑,顿时火气上头,大喊道,“我出两千两!”
还没等他喘口气,另一边又喊道,“三千两。”
沈昭再次看向定远侯,唇角微勾,他竟一时看呆了,愣在原地,直到梆子敲响,老鸨宣布了结果。
“松雪姑娘,首次入幕演奏,得价白银三千两。”
定远侯却不服气,他回过神来,从外部连同的廊道直奔拐角雅间。
他倒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人物,居然敢不给他面子?!
与此同时,沈昭在惊呼与艳羡中,踏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暗香楼宾客:松雪姑娘在哪里!我要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沈昭:王爷,我最近进展不错,妈妈很看重我,应该很快就能拿到“神丹”。
薛容鹤(黑脸),转身叮嘱黑金卫:把那些男的都给我鲨了!
都看到这里啦,真的不点个收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