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港后,剧组一道乘地铁,从尖沙咀到湾仔,入住瑞吉酒店。
原本柏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担得起整组上百号人的住宿费,罔论瑞吉这种档次。还是梁家鼎力相助,以陈亦岑这个“内人”的名头出资,入股柏森提供了这笔巨款。
为此,陈亦岑相当惶恐:婆家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万一她玩崩了,柏森也得跟着遭殃。
如此正好坚定了非把宋涯钓上钩不可的决心。
收拾好行李,陈亦岑下到大堂,准备等天黑后去铜锣湾觅食。出电梯,等候区的红沙发上坐着一人,落地玻璃窗映出冷酷寥落的倒影,烫卷的黑发高马尾随着头颈动态摇晃,发尾扫过颈上的天鹅绒镶钻黑choker,从背后望去,耳钉和耳骨钉微微闪着冷光。
陈亦岑立刻加快速度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正面看,她面颊还带着童稚的圆润,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密,鼻尖翘挺,嘴唇丰满微嘟。容貌还是女孩,气韵却成熟尖戾。
“Lulu,”陈亦岑轻声说,“it\'s been a while.”
沈筱璐抬起头,目光一瞬间带着冷感,看清陈亦岑的面目,便软化成汩汩流淌的冷泉。
“Nathalie。”她颔首,面上没有笑意,眼底神色却更柔和,“的确很久没见。你还好吗?”
这位便是她从雷克雅未克搬来的摄影指导——沈筱璐。陈亦岑在西区演话剧时,沈筱璐与各大集团有合作,负责为新剧拍摄官方公式书的彩排与演出照片。二人因此结缘,即便相处时间不长,也算互相赏识,约好在需要时出手相助。
老友重逢,一夜畅谈。
第二日,剧组到浅水湾踩点,准备拍摄第一场戏。
浅水湾的海岸线规整漂亮,细沙碧波天际线一应俱全,幸而天公作美,阳光明媚,上镜效果比预想中还好。
这一场是八零年代的戏,两位主人公都二十出头,在浅水湾沙滩约定终生。
李雪艳剧本的精妙之处在于,虽则剧情线简单,但在描绘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细节上极尽创意,用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视觉奇观,表达出阿兹海默患者对记忆与时间的错乱感知。
机位架好,顾苒苒卷起衣袖,神情严肃地指挥场务人员退开,让陈亦岑和徐沨自己简单彩排一下,找找感觉。
海水涌上浅滩,白色泡沫翻涌又破碎。陈亦岑提着平底布鞋,赤脚行走,感受细沙簇拥着脚趾的触觉。
“苒苒想要潮涌的效果,我们应该面对面站着,还是动一动?”她比划着。
徐沨插兜站着,观察一阵海面的景致,反问:“两个相爱的人,情至浓时许愿长厢厮守,我只会让你‘随心而动’,你知道的。这样,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我。”
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踱着步,你一言我一语。风起浪落,徐沨已经换成青涩局促的少年口吻,按照罗书贤的思维,向女主角发问。
陈亦岑便沉浸在他的引导中,慢慢回答,任由他带领她沉入一段随风飘扬的岁月。
《浅水湾日落》是粤语片,所有角色都讲白话。徐沨是苏市出生长大的,后来才学的粤语,因此若不刻意矫正,咽音就会发得比寻常粤港澳人更粘稠。
他索性将这个要素注入角色,使罗书贤成为一个由内地奔港的年轻人,带着一丝敦厚,如深深扎根于地的大树。相比起来,对手戏的陈亦岑讲一口流利粤语,敛起自身沉郁,借助角色的淡妆与朴素服饰,将气质打磨得更加轻盈,一阵风就能卷走。
眼皮掀开,真挚爱意已漫上眼眶。
在旁观察的顾苒苒见二人渐入佳境,立刻不声不响地召回摄像组和执行导演,最后调整机位,打板。
“Action!”
第一天拍摄结束,剧组收好仪器,演员就地解散。
沈筱璐正好在和顾苒苒一块回看今天拍的镜头,两个人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展颜,看来是工作得认真。陈亦岑看得想笑,免得打扰她们工作,简单说了几句,就和徐沨一块离开。
走上大路,徐沨提出送她回家。陈亦岑还没点头,余光突然看到引桥驶下一辆车。
她立刻住嘴,朝那边偏了偏下巴,示意徐沨看。后者不明所以,扭头望过去,嘴角的笑意更浓,不咸不淡道:“有人接?”
“我哪知道。”她是真不知道,回头看徐沨,视线从他嘴边一掠而过。论徐沨对宋涯的态度,她也不是瞎子,自然清楚他对她丈夫这一人物颇有微词——只是不明原因。
人家不打算挑明,她自然没有傻到自作多情。
雪银的suv驶到眼前,停稳。车窗摇下,宋涯那张冷厉英挺的脸露出半截,唇色很浅,下颌骨流畅凌厉到伤人。不得不说,他实在长在她所有审美点上。
“我走了,明天再见。”陈亦岑摆摆手,告别徐沨,绕到副驾驶上车。
踏进车内之前,她发现,不仅徐沨,剧组内还没走的人都在偷偷看这边。大家都认得宋涯的车,见威海太子爷来接太太,各个面露艳慕。
陈亦岑心下了然。
她刚关好门,还没拉安全带,宋涯就一踩油门,Stelvio疾驰而出。突如其来的强大推背感差点把她摁倒,这人又发的哪门子疯?
侧头看宋涯,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死人脸。陈亦岑抱怨他太急躁,他也不闻不问,周身气势更冷,前几个月培养出的亲近感已消弥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一年中六分之一的时间已过,她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很难不令人沮丧。可她偏偏不肯罢休,咬着牙也要继续往南墙撞。
照旧,打破沉默的是她。
“你怎么来了?”说多错多,一句就够试探。
宋涯沉默不语,车内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味像一层冰,将所有回应封冻。
她不气馁:“行吧,盲猜是雅芝姐耳提面命,非要你做样子给剧组看吧。”
下颌线条微紧,意思是肯定。她对他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了如指掌。
于是,又开口:“那天是我越界了,抱歉,保证不会再犯第二次。就算让你不舒服,我都叫你早点走了,你又不肯,后来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半途开溜。开完趴,别人问我老公怎么不在,我还得给你找借口。”
这就给了自己和对方一个台阶下。
宋涯不吭声,似一堵坚硬的高墙,她就像和铜墙铁壁对话,只有自己话语的余响在空中回荡。
行吧,她想,这么不给面子,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有那么一阵,她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高楼大厦,细细密密的委屈爬上心头。
谁让命运总将他们绑在一起?乍一看是各取所需,深想起来,只有她能从这段关系中获利。对宋涯来说,即便名义上拿她当挡箭牌避免了催促和相亲的压力,实际却添了更多烦心事。
哪里称得上平等?他总有退路,而她身陷囹圄,唯有拿自己当筹码一途,不成功便成仁。
后半程,没人再开口。
送到瑞吉酒店,陈亦岑沉默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半只脚跨出车门时,宋涯突然说了一路上的唯一一句话。
“陈小姐,婚约剩下的时间,除了顾问工作,烦请你保持距离。”
音色磁性悦耳,语调却无情至极,看着她的目光也如饭局初见时一般冷硬。
那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睥睨的宣判。
陈亦岑身形微滞,扶着门的手有一丝颤抖。她死死咬着牙,眼眶滚烫,却兀自不肯让泪水涌出。不能示弱,不能露怯,她一遍遍命令自己,竭力放缓胸膛的起伏,每一下呼吸都被拉得极长、极深,试图用这种方式制止五脏六腑翻涌而出的软弱。
对宋涯而言,只是短短一秒钟。那女人从半开的车门外回头,黑发凌乱地散在落肩风衣上,腰肢纤细,线条窈窕如青柳。她一只手还搭着门把,五指微微用力,能看见泛着青白的指关节,和光润淡粉的小巧指甲。
有风拂过,媚眼染上氤氲的红,下唇往内收紧,姣好唇形血色尽褪,独独中央泛着一线惊心的殷红。
他知道她又在咬嘴唇了。
这个认知没来由地使他肋间掠过一阵刺痛,终究是生生忍住服软的话,反复告诉自己:现在止损还来得及,趁她对他的影响还没有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趁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陈亦岑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关门下车,潇洒地走进酒店旋转门,风衣下摆飒爽扬起。
宋涯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掉头驶离。
开出去半公里,舌尖才尝到淡淡血腥味。
第四日拍摄进行到一半,梁雅芝一通电话又把宋涯叫去片场。
她知道这俩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也了解她弟,料到他不会轻易向陈亦岑服软。即便如此,她原本没打算出手干涉别人小情侣之间的事,谁知道宋檀对陈亦岑很上心,三天两头向她问起儿媳妇近况。
自然,梁雅芝回答不出的难题,就要丢给正主宋涯了。母亲是家里话事人,只要以她的名义——也的确是她的要求——“委婉”要求宋涯,就能让这个最难搞的弟弟乖乖听话。
“正好你那边的课题遇到瓶颈了?听说现在也急不来,只能先放一放,让计算机多跑几趟,深度学习进阶之后才能开始下一步。你一个人在研究所闷着也没用,不如花点时间陪陪老婆。”
姐弟两个站在浅水湾海滩外面,一人夹着一条烟,吞云吐雾。
里头的片场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注意到外面来了两尊大佛。二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偶尔开口说一两句话,又陷入沉默。
宋涯把玩着定制火机,底部雕花的Y.C.不轻不重地烙着小拇指。这个打火机陪伴他已有三年,尽管他并不记得博后期间的事,这东西却是来自那空白一年的极少数证物之一。
也最令他爱不释手。
今日天阴,他隔着黑压压的人群遥望浅水湾,偶尔能瞥见女人妖艳的眉眼。她长得太扎人,看一眼都心旌摇曳,如被滚烫火星燎到。于是,他只好频频移开视线,尼古丁入肺,麻痹过于敏感的感官。
直到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他下意识望去,只见白裙一角当空闪过,似暗淡天光下的惊雷。
下一秒,那人已被海水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开《逐溺》,戳专栏可见,求收藏~
文案见下:
【浪漫清醒霸王花x风流倨傲英伦绅士】
沈霁雪在圣安德鲁斯读大学时,和一位校园风云人物搞过暧昧。
对方是盎撒人,金发蓝眼,风度翩翩,据说有诺曼底王室血统,同系人开玩笑地叫他“商学院的阿波罗”。
认识他时,她还在和渣男前男友纠缠,他也有约会对象。他们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和前任分手后,沈霁雪独自跑去冰岛追极光。
雪意涔涔,她租的车抛锚,只得向一辆路过的黑色阿斯顿马丁求助。
车窗摇下,铂金卷发将雪夜镀上目眩的光。塞缪·诺曼抬起一双冰蓝的眼,调笑道:“女士,需要帮助吗?”
她也配合:“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替她拉开车门:“任何事。”
他们顺理成章在一起。
无人看好这段关系,诺曼家族太显赫,隔着阶级天堑,沈霁雪再绝色倾城,也只是塞缪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一场酒宴,沈霁雪听见塞缪满不在乎地和别人说:“和她?玩玩而已。”
后来,万众瞩目的圣诞晚会上,她轻轻拨弄他的金发,笑得肆意:“塞缪,我们分手吧。”
他却慌得红了眼眶,死死攥着她的双肩,不许她走。
“为什么?”他连声音都颤抖。
她在他耳边呢喃:“因为,我只是玩玩而已。”
小剧场:
传闻,诺曼集团董事长有一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进入商界后,他一改往日宴会动物习性,不近女色、矜持古板,假玩咖成了真绅士。
可七年过去,也不见他身边有任何人。于是,各大世家又蠢蠢欲动,铆足劲拿下这位全伦敦身价最高的黄金单身汉。
直到某大型晚会红毯,他们看见董事长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亚洲女人,对她低声下气,百般纵容。
那姿态,甚至称得上摇尾乞怜。
“有爱者一旦爱火熄灭,就会反悔以前付出的恩惠。”*
如今他果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却不再冀求这权柄。
沈霁雪被塞缪堵在办公室拥吻,情热汹涌,似贪婪的雄狮将猎物拆吃入腹。
只有她知道,他会在唤她的名字时微微哽咽。
——原来阿波罗也会为达芙妮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