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宣得如此高调,陈亦岑敢打包票不是出自宋涯之手。
果然,顾苒苒那头还没骂多几声“臭男人”,一个电话打来陈亦岑手机。她接起来,对面是梁雅芝:“岑妹!我要他风风光光给你一个名分,满意不?”
“芝姐和我开玩笑呢,”陈亦岑无奈失笑,“他不是瞒着你们父母结的婚?现在怎么样?”
梁雅芝的声音隔着电波更加热烈,就差没隔空飞来一吻了:“你还担心他?让他被咱家老头宰去!亏他敢刚结婚就丢下你跑回实验室,我就该让老头多扔给他几个总裁当当,看他一天究竟有没有72个小时。”
她那边念叨着,顾苒苒凑到陈亦岑手机话筒旁,先叫一声“雅芝姐!”,再以同样义愤填膺的口吻说:“就是!结个婚还躲躲藏藏,可不能让咱们阿岑受委屈!”
对于陈亦岑这个死党,梁雅芝也心有好感——喜欢岑妹的就都是她异父异母好姐妹!听罢,连声附和:“没错没错,岑妹,我已经决定好了,这周日你不用演戏吧,我约你出去吃饭!保证不带宋涯,就让他死在他那堆宝贝大脑标本里得了。”
这两人明明都知道这桩婚姻的底细,真结了婚,居然一个二个撺掇起来了。陈亦岑哭笑不得,心里倒是暖融融的,知道这是真朋友,想方设法替她着想。她也不好拒绝,对梁雅芝道:“行,地址你定,别吃穷我。”
“说什么呢,跟姐吃饭还要你买单?”梁雅芝不可思议地大叫,“周日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陈亦岑才松了口气,手机突然又猛烈震动起来。好家伙,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和顾苒苒面面相觑。
“倒是仗着宋涯的威名体会了一把狐假虎威。”她笑,把手机调了静音,隔着老远扔到床上。果然是梁雅芝能做出来的事——宋涯那官方号什么都没发过,除了加入微博的默认博文,就是结婚这条消息了。也不见他有几个粉丝,怎么这热搜能冲这么高?
陈亦岑倒在毛茸茸的猫爪形地毯上,心想:不会梁雅芝还砸钱买了推广吧。这念头太惊悚,她一不留神说了出口。顾苒苒听见,满不在乎地薅一把她的头发,说:“这可是她弟弟娶她义妹,这笔钱砸的合情合理。”
和她讲不通道理,陈亦岑只能随手抄起一卷剧本看。她倒是很快进入状态,顾苒苒还捧着手机在旁边翻来覆去,手速快出残影,群发回复疯狂私聊她的人。略扫一眼,她回的十条有九条是二十个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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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日之前,陈亦岑总算让剧组接受了她和宋涯结婚的事实。
头天上戏,刘玉拉着她絮叨了五分钟,眼睛里直喷星星,成了个人形惊叹制造机。按照合约,陈亦岑得当作他俩是真恩爱夫妻,可宋涯对这方面实在一窍不通,甚至连故事都不编一个,害得陈亦岑把诸如“你们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啊”的疑问答成了脑筋急转弯。
起初她支支吾吾应付过去,但剧组其他人还好,刘玉还是个按捺不住性子的小姑娘,动辄就想拉着她听浪漫爱情故事。陈亦岑本来全靠“快去和书恒对戏”岔开话题,后来,眼见刘玉演得越来越好,她也没招了。浪漫和爱情不一定有,故事倒是有。
又一次被逮住问问题时,陈亦岑看着小姑娘红扑扑亮晶晶的脸蛋,一丝酸涩浮上舌尖,回答道:“我们是三年前在康沃尔遇见的。”
她神色寥落,天生的挑眉低垂,几缕黑发扫过眉心,一张美艳慑人的脸立刻多了弱柳扶风之态。虽略有演戏成分,但一则本就真情实感,她与宋涯的确三年前相识,二则情感做不得假,这姿态更显逼真。被她一吓,刘玉当真以为自己罪不可恕,吓得连连道歉,发誓绝对不问了。
于是一个暗暗垂泪,一个反复鞠躬,情景相当滑稽。
路过的李书恒吓了一跳:这是在做什么。
就这样,凡有人问起,陈亦岑就搬出三年前的事情来应对。不久,二人三年前轰轰烈烈谈过一场的流言就传得人尽皆知——想听威海集团那冷心冷情少爷八卦的人可太多。
周日不用上戏,陈亦岑想着要和梁雅芝吃饭,虽是姐妹两个,但梁雅芝现在多了一重“夫家人”身份,形式上还是得郑重一些。她在衣柜里翻找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一条称得上体面的猫眼绿抹胸鱼尾裙。也怪她一直是个经济困难户,某一类型的衣服有一件就够,根本不舍得多买。
她画了个全脸浓妆,换上礼裙,搭一件黑色短款流苏披肩、两只黑色蕾丝手套和一个亮皮手包,辅以简约大气的钻石耳钉与水晶挂坠,就这么蹬着十厘米恨天高袅袅婷婷地从自家老破小出发。这一身回头率过高,无奈之下,陈亦岑一出到路口就叫了辆车,在司机师傅的赞不绝口下灰溜溜地去了饭店。
华灯初上,珠明酒家门口已排起车流长龙。北明路周围的骑楼是老广挚爱,隔着一条珠江的珠明半岛则是旧英租界区,中式缱绻厚生的南方情调与英式恢弘基调碰撞,交界处种着一颗颗高大棕榈树。入夜,珠江掌灯,埋在棕榈叶里的霓虹灯登时亮起,色彩斑斓,由上而下,浑似一座座彩灯喷泉。
陈亦岑在车里堵着,百无聊赖,摇下车窗向外张望,正好看见两辆宾利在酒家门口停靠。
后面那辆哗啦啦下来一堆穿黑西装戴耳麦的人,在迎宾毯两边排成两列,跟一堵墙似的。一个穿酒红色制服的酒家侍者拉开前车车门,里面刚迈出一条腿,立刻有人前呼后拥上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真大排场,陈亦岑瘪嘴。
司机比她恼火,拍着方向盘骂:“有钱大晒(有钱了不起)?”
她一愣,也跟着笑骂:“有钱大晒!”
在正门下了车,陈亦岑拍开披肩上的褶皱,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这辈子接触过的富贵花金孔雀们。再睁开眼,她已端出一副富家千金气势,昂首挺胸进门。
梁雅芝订的雅间“秋凉”,陈亦岑被侍者坐电梯上到顶楼,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秋凉好像是珠明酒家最豪华的包间吧?梁雅芝怎么会把她约到这种地方来?但转念一想,威海梁氏最不缺的就是钱,也许人家就喜欢事事选最贵的呢。
一出电梯,就见走廊上密密麻麻站着一排黑西装,俨然是刚刚在酒家门口见到的“有钱大佬”。她心里一突,立马告诉自己:一层楼又不只一个雅间,也许今晚还有别的豪门到珠明酒家聚餐……
陈亦岑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迈着坚定步伐推开门。
很好,里面有四个人。
四个人?!
她端庄贤淑的表情裂开一条缝。
“岑妹!”梁雅芝从桌子后面窜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雅间,“老头,这就是岑妹,大靓女没错吧!”
餐桌后站起一个西装革履、两鬓斑白的先生。此人气宇轩昂,体魄壮硕,除了鬓边白发,竟看不出多少老态。两道剑眉间也夹着一道深刻竖纹,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威海集团现任董事长,梁懿生。
陈亦岑梁雅芝拉到梁懿生面前,心里怵得全身血液都在发烫。怎么没人告诉她今天要见家长?好在出门前搭了一身还算看得过去的,不然她真担心第二天就被离婚——那么多雄心壮志没实现呢。
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脑后,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是登台演出的人,再怎么慌,头脑都能保持清醒。
枝形吊灯光芒耀眼,陈亦岑朝梁懿生落落大方地行屈膝礼:“梁董,久仰。”
梁懿生久久没发话,一股犹如实质的威严压在陈亦岑肩上。这种令人大气不敢出的气势又与宋涯不同,比起冰冷无情,更多一层饱经风霜的磅礴与宽厚。
因此,陈亦岑心中惧意并不如想象那么强,仍有余力顶着他的威慑直起腰,对主位上明艳温婉的矜贵女性行礼:“晚辈见过宋檀女士。”又朝梁雅芝邻座的另一位疤面女士道:“见过雅竹副董。”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表情与姿态无可挑剔。梁雅芝在一旁干着急,拼命给老爹使眼色,奈何对方压根不理。反倒是坐着的宋檀先微微一笑,声如黄鹂:“亦岑客气,别理老头的怪脾气,快坐。”
陈亦岑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她在刚刚那两句话之间暗中观察这桌人的位置,梁雅芝与另一位始终没发话的年长女性挨在一起,那人长相与梁懿生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严肃霸气,左颊有一道细长疤痕。
她听说过这位的事迹,应该是梁家寄予厚望的下一任董事长,长姐梁雅竹。
至于宋檀——陈亦岑原先还不确定,直到她发现宋檀坐的居然是主位。
好啊,原来你们堂堂梁家主事人,威海叱咤风云的董事长,居然是个怕老婆的。
因此她主动朝宋檀行礼,觉得倘若这些心思能被那精明女主人看在眼里,兴许能挽回印象分。
事实上,她没料错。
宋檀的确喜欢懂规矩的聪明人。起初听到儿子闪婚的消息,全家没一个人不感到天打雷劈。梁懿生才给他塞了几次相亲局呢,这小子突然就领来个媳妇,还大张旗鼓地高调官宣。
虽说事后梁雅芝承认是她的手笔,但且不提梁懿生,宋檀真是又惊又怒,当即拉上全家人一起去会会这位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儿媳妇,就连正埋头工作的梁雅竹都被拉了过来。
一家人浩浩荡荡到了广府,梁懿生心里也有气,当即打算给小辈来个下马威。谁知道雅间门一开,二女儿拉进来个天仙似的小姑娘。一张艳丽的脸在浓淡适宜的妆发下美得惊人,两道细眉斜飞入鬓,狐狸眼波光流转,眉是舒展的挑眉,秋眸却微含黯色。这二者互相矛盾,反倒使陈亦岑散发出别具一格的故事感。
宋檀是个看脸的。一见陈亦岑这种魅得浓烈、媚得大气的长相,立刻喜欢得不行。别人家也许嫌这种面相太“妖”,她却觉得正正好:梁家宋家就需要这种存在感逼人的女性。当即想让丈夫收了神通,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机灵得紧,眼光几个来回,就基本摸透了一家人的关系,不仅认出她和雅竹,还主动找她讨面子。
这下,宋檀心里更妥帖,当即松口让陈亦岑落座。
陈亦岑还不知道对面几个人转过多少心思,只当自己过了一关,顿时舒一口气。她背后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坐也坐不踏实,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芝姐怎么一声不吭把全家人都拉来了?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演戏。
毕竟,总不能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说“我是你儿子找来应付你的”吧。
好在梁家人涵养高,性子随和,都体察她紧张,没说什么刁难的话,只拉拉家常。
中途梁雅芝看了会儿手机,说她让宋涯单独过来,结果动车晚点,估计现在还堵在深圳呢。
“小岑啊,我们也不是非要宋涯娶个家世多好的妻子,现在都讲自由恋爱,重要的是他的心意。”等甜点的时候,宋檀微笑着提了这么一句。
陈亦岑立即点头,看梁雅芝给她使眼色,把“三年前康沃尔热恋”又搬出来说了一遍。梁雅芝之前告诉她,梁家除了她,没人知道宋涯大病初愈后丢掉了几年记忆。就连顾苒苒查到的消息,都是她在认识陈亦岑后、为了不让她绝望而故意放出去的。
“那小子应该是不想让妈咪担心,直接串通医生瞒下来了。”她当时一脸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我认识了你,发现疑点,再去逼问他,恐怕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因此,对陈亦岑的这番说辞,梁家人即便心里不信,面上也挑不出什么刺。虽说在座都是人精,肯定能听出这里头究竟掺了多少水分:要是宋涯和她真有过一段,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他提一句,反而到了被催婚、逼相亲的时候,莫名其妙蹦出来一个旧情人?
但人都好面子,宋檀主动给了她台阶下,她肯定要继续维持这层表象,不戳穿就当大家就都不知道。
酒过三巡,一家人聊得正兴起,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梁懿生率先放下碗筷,与宋檀对视一眼。还没等他们采取行动,就听有人尖叫: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