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只响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旅馆的客人都起床了,有些人飞也似地跑出来看望,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和噪杂的喧嚣声。
关谷将手枪放进口袋里奔出房间。在楼梯上有两三个人向下面张望着,爆炸声象是从楼下传来的。电梯停止了使用,关谷便顺楼梯跑下去。当他走近一楼时,闻到了奎宁的气味,他走到服务台时看到了白烟。
一楼内部是旅馆工作人员的住房,烟是由那里发出来的,在炸毁的房间门前挤满了人群。他仔细看时,房内被炸得一塌糊涂。玻璃窗完全粉碎了,家具杂物等炸倒在地上,屋内布满了浓烟。当浓烟渐渐地散开时,他才看清房间内部的情景。人群中,不知是谁“啊”了一声,他看见倒了的柜子下面压着两个人,是年轻的一男一女。这时,人们跑到屋里想救出人来,关谷也参加了救护的行列,将倒下的家具搬走,把两个人抱了起来。突然,一个帮忙抢救的妇女尖叫了一声,她看到这两人的脸被炸得象石榴开花似的。当然,人是死了,估计是在两个人的脸部附近发生爆炸的。关谷对男的还有些熟悉,虽然他的脸部被炸得乱七八糟,可是关谷还能辨认出他就是在旅馆里那个曾向他使过眼神的侍者。女的就认不出来了,也许是侍者的情人吧?
关谷在尸体旁边发现了闪闪发光的金属破片,当他正想拾起来时,旅馆经理跑来了,他用高吭的声音叫道:
“诸位先生,请你们出去吧,警察立刻就来了。”
于是,大家就陆续出去了,关谷也离开了屋子。旅馆的住客都集中在大厅里,他们很快地变成了业余侦探了。有的男人说:“仿佛是炸药。”有的女客人想象力更加丰富地说:“一定是恋爱纠纷所引起的。也许是情敌在他俩正相会时扔了炸弹。”
关谷巡视了一下大厅。他没有发现耶林蒂丝,看样子她还没有回旅馆。刚才隐约看到汉库和罗帕辛,也许他们是为了回避警察的问话回到屋里去了。关谷为了避免被盘问,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关谷回到屋里,眼前还浮现出那被炸死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心里感到闷闷不快。他想,这次的爆炸说不定和矢部、笠井的死有些什么联系。或者是对自己所设的圈套的一种反应;也许和那个“战线”党员有关?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也得不到要领,就不再想了。
关谷上床睡了,他在睡梦中似乎梦见了死去的矢部。
听到了敲门声,关谷醒了。太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了进来,他看了看枕旁的表快十点了。他换上衣服开门一看,是耶林蒂丝拿着照相机站在那里。
“您早啊!”耶林蒂丝笑着说。她看到关谷睡眼朦胧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关谷请她进了屋,她把照相机放在桌上说:
“实在感谢您,正因为有了您的照相机,才拍了一些很好的照片。”
“今天早上回来的吗?”
“嗯。是刚才回来的。我在服务台听说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真让我吃惊。”
“是个不明真象的爆炸。”关谷皱了皱眉头看着她试探地说,“在到苏黎世之前,我好象见过您。”
“我可不记得有这事。”耶林蒂丝歪着头想了想说。
“咱们好象是在夏浮霍森见过面的吧?!就是美国飞机误炸的那天,想起来了吗?”
“我没有到过夏浮霍森,一定是关谷先生记错了。”耶林蒂丝微笑地摇了摇头说,“象我这样平凡面孔的女人到处都是,而且在东方人看来,我和许多欧洲女人都差不多。”
“也许是这样吧。”关谷笑了笑说。但他心里想,她是明显地在撒谎。
当耶林蒂丝回去后,一个肥胖的男人,到了关谷房间里来。他自我介绍地说是苏黎世的警察。
“我想麻烦您一下行吗?”刑事警察殷勤地说,“想问您一件事,关谷先生。”
“请!”关谷把他让到屋里。
“昨天夜里您受惊了吧?”警察站着说。
“嗯!”
“爆炸发生后,您立刻到那屋里去了吧?”
“我是去了,但去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比我先去的呢。”
“您和两个死者有没有交谈过?”
“男的是旅馆酒吧间的侍者,在喝酒时,三言两语总是有的,仅仅如此而已,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至于女的,我完全不认识。”
“男的叫瓦尔太尔,女的是他的情人叫罗兹·阿蓬。”
“噢,是啊。”关谷不感兴趣地说。
“您对这次的事件是怎么想的?”
“嗯,……调查是警察的工作。”
“那当然是啰。但是做为日本人的您,是怎么想的呢?我想了解一下。”
“如果这事发生在日本,大概会看成是由于恋爱的苦恼双双自杀,在瑞士恐怕不能这么考虑,说不定是情敌放了炸药炸死的。”其实这话是关谷在大厅里听到别人议论的。警察笑了笑,看起来他已经问过了别人才来问自己的。
“真有意思。”刑事警察说。他忽然注意到桌上的照相机,用手摆弄着说:“是您的照相机吗?”
“是的。”
“是很好的照相机呢。是康达克思吧?”
“是吧。”
“是您的照相机吗?”刑事警察又问道。
“我是从贝隆公使馆借来的,不太了解它的性能。”
“胶卷呢?”
“没有,没有胶卷。”
“您在哪儿照过相吗?”警察拿起了照相机,按了按开关。
“这和爆炸事件有什么关系?”关谷皱着眉头说。
“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刑事警察放下照相机笑了笑说,“您还有什么其它的照相机吗?”
“就这一个已经是多余的了,我千嘛要拿两个呢?”关谷挖苦地说。
“对不起,一大早就来麻烦您了。”警察微笑着点点头就走了。
关谷感到这个刑事警察有些奇怪,他好象和一般的刑事警察不一样,说不定是秘密警察吧?关谷想到这里很不高兴,如果真是这样,今后自己的行动将会受到限制了。
晚饭时,他走下楼梯。在大厅里,他听到一些旅客在气忿忿地议论说,刑事警察来问他们有没有照相机,刨根问底的很讨厌,关谷才知道,原来不单是自己被盘问。
由于矢部的遗书和今井书记官的意外的谈话,使他非常烦恼。他无心去考虑与他无关的瑞士人死的问题,他需要集中精力去考虑自己设下的圈套究竟有多少收效。耶林蒂丝自称是旅行回来了,并把照相机还回来,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红发罗帕辛只是和他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所谓东方圣贤的名言;汉库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反应。
关谷愈来愈不安了,是否自己设的圈套不灵了?他希望愈早了解D情报机关的下落愈好,因为不论是取回金块或是继承矢部遗志,都是必要的。他希望引诱对方主动来接触自己的做法,看来可能是失败了,所以今后自己要设法主动去找寻他们。
晚饭后,关谷抽着烟思考时,看到汉库走进了餐厅。一霎那间,他决心采取一个冒险行为,到汉库屋里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说明他的来历的东西。汉库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也许在他屋里什么也找不到,但是他想,汉库不是也曾经无礼地闯进自己屋里去过吗?现在也不妨到他屋里去查一查试试看。
他想,汉库吃饭时,是喜欢悠闲地品尝饭菜的味道的,一般来说,他在餐厅至少要呆上二十分钟左右,趁这时到他屋里去最合适。
当关谷看到汉库在点菜时,就立刻走出了餐厅。他先回到自己屋里,带上事先准备好的铁条。汉库住在四楼,在走廊上,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人,就急忙走到汉库门口,他把铁条插进锁眼里,但没有受过特别训练的关谷做这样事是很困难的。也许是太慌张的缘故,铁条戳破了手指,血流了下来。他反复地拨弄铁条,小心地试探打开锁,没想到居然把锁打开了。门开后,他溜了进去,打开电灯,他看了看手表,一共用了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进行调查。首先到了内客厅,他看到在桌上摆着一个举着一只手的希特勒的照片,做为德国情报局的工作人员,把总统照片带在自己身边是没有什么奇怪的。桌上还有德文报纸,这和送到关谷屋里的报纸一样,是《Neue Zuricher Zeitung》。
他进入寝室,打开衣柜,架上挂着替换的衣服,口袋里除了香烟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又将床下的旅行箱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衬衣。他谨慎地用手摸了摸床下,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带着失望的心情回到了内客厅。希特勒照片上的夸张的举止,使他觉得可笑。现在只是镜框里没有查了,看了看还有时间,他打开螺丝,把镜框后面的板子卸了下来,发现总统照片底下有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发黄变色的老照片了,一个年青妇女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并排站着,大概是母子俩,孩子看来象汉库。从照片颜色的陈旧看来,似乎是汉库儿童时代的照片,和他并排站着的妇女,大概是他的母亲了。两人都穿着美丽的民族服装,因为是黑白照片,辨不清是什么颜色。母亲的手悠闲地放在孩子的肩膀上。一霎那间,使关谷回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忘了时间的限制。
当他把照片复原时,发现身后看人了,他慌张地向后看去,是汉库站在门旁。
“唉呀呀!”汉库笑着说,“早知关谷先生来,我一定快些吃饭就好了。”
“——”关谷不语地看着汉库。虽然他在微笑着,而蓝色的眼睛里却射出冷酷的寒光,右手握着手枪。这是德国军人喜欢用的瓦尔萨P38,它比关谷的手枪枪身长一些,破坏力也大一些,而且有消音器。关谷想,在休特兰德·巴德想打死自己的,大概就是汉库了。但关谷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他认为汉库不能在自己的屋子开枪,否则他如何处理尸体呢?
“你干嘛到我屋里来?”汉库摇晃着手枪问道。
“我是学你的样子来的。”关谷故意地笑着说。
“我的样子?”
“当然啰。有一次,我不在屋,你不是也溜进去了吗?所以,我也照样做了。”
汉库沉默地微笑了一下。他把消音器卸下,把手枪放进口袋里:“你坐下来,咱们谈谈吧。”这时,汉库眼睛中的冷酷目光也消失了。
“喝不喝酒?”汉库问道。
“喝吧。我被你威胁得口干了。”
“你是找东西找累了吧?”汉库边挖苦边拿出两个玻璃杯并斟满了酒。“你到我屋里来,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东西。”
“什么?”
“德国情报局的工作人员是别人的孩子。”
“——”
“我发现总统照片下面藏着你的照片。你也有过可爱的时候,那是你的真面目……”关谷开玩笑地说。突然把话吞了下去,他注意到汉库的脸色变了。
汉库缓慢地将酒杯放在桌上,看来,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激动的感情,放下酒杯时,酒洒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使得汉库如此激动呢?好象是关谷在说笑过程中提到照片的事而引起汉库的惊恐吧?那张变了颜色的照片有和此大的魅力吗?是那么重要的照片吗?使关谷感到惊讶。他看到汉库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那张照片的母子,穿着漂亮民族服装的母子,不就是犹太教徒的华丽盛装吗?
沉默了片刻。
沉闷的空气是要打破的,说不定汉库会杀死自己。因为当判明他是犹太人时,他就会被德国情报局开除,不仅如此,还会被送到集中营去。
“给我一支香烟好吗?”关谷用干涩的嗓音说。
汉库默默地递给了关谷一支香烟。当关谷点烟时,汉库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下子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没有什么,我对犹太人的问题不那么关心。第一,日本没有什么犹太人,也不会成为问题;再说,我的性格是不会去告密的,你放心好了。但是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这是你提出的交换条件吗?”
“这么说也可以。”
“什么事情?”
“那就是在瑞士美国的……”
“D情报机关吗?”
“是的。”
“看来,你对D的意思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我想见见D情报机关的人。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这个旅馆里谁是D情报办关的人?”
“你要见他们干什么?是不是为了被偷走的箱子的事?是不是想叫D情报机关还给你箱子?”
“不,箱子的事已经不是问题了,我想见D情报机关的人,是为了继承死去的矢部和笠井的遗志。”
“——”汉库凝视着关谷。
“怎么样?D情报机关的人是谁?您不能告诉我吗?”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是的,因为你已经见到过了,我就是D情报机关的人。”
“——”关谷沉默地看着汶库。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并没有惊讶。当关谷知道他是犹太人时,他曾经怀疑过汉库可能是双重间谍。
在战前昭和十六年十月曾经发生过“佐尔格”事件,关谷对这个事件记忆犹新。当时德国人利希亚尔特·佐尔格利用了自己是德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的方便条件,把日本国家的机密情报透露给苏联,那个佐尔格也是犹太人。
“你真的是D情报机关的人吗?”关谷又叮问了一句。
这时,汉库好容易流露出微笑说:“是的。你不是看了照片了吗?我的妈妈是犹太人,我的血是犹太人的血。我值得骄傲的是我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妈妈。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自杀了,她死了就可隐瞒我是犹太人的事。当然,还有其它的事,也没有必要说了。因为,做为日本人的你,是不会理解的。从此以后,我一直隐瞒了自己是犹太人。但我内心是非常痛恨迫使我母亲自杀的纳粹。为此,我到瑞士来了。当我和美国D情报机关会面时,我想协助他们工作,因为我是德国情报机关的工作人员,他们考虑到我有利用的价值,所以让我加入了组织。”汉库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D情报机关到底在瑞士干些什么呢?”
“他们是为了结束战争而来工作的。希特勒以及他的崇拜者,不相信第三帝国会失败。但是有常识的德国人,特别是国防军的将军们,认为已经是必然要失败的了,他们希望结束战争。D情报机关的任务,就是要和这些人联系,以便推翻希特勒。”
“D情报机关也能满足我的希望吗?”
“你是说关于和平谈判的问题吗?”
“是的。”
“那没有问题。以前对矢部武官也好,笠井记者也好,我都很快地回答他们了,因为美国也是希望尽可能地在不付出大的代价的情况下结束战争。”
“——”
“怎么啦?”
“没有什么,我在想笠井死时的情形。当时如果我冷静一些,就会明白你是D情报机关工作人员了。当时,他快死时,曾和我说过:‘就算是自杀的吧。’他连续说了几遍,而且还用德语说。他用德语说,那是为了说给你听的,因为他看见你进屋来了。那时你也说还是做为自杀处理的好。不是吗?如果是一般的旅客,是不会这样说的。笠井知道你是D情报机关的人,所以临终时托付你了。”
“噢,你又想起那事了。”汉库心情灰暗地说。“那天我和笠井先生在游艇上互相说开了。当他知道我是D情报机关的人时,他非常高兴,他要我多多保重。当时,我感到有离别的味道,我很担忧,我到屋里去看他,但迟了一些……”
“那么,把毒药放在酒里的,是不是就是后来死在湖里的侍者呢?”
“我想大概是他吧。”汉库点点头说。“在修特兰德·巴德想打死你的,也是那个侍者。当然,命令他打死你的是另外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了,那天你在服务台前打听到修特兰德·巴德去的事我听到了。就象现在这样,也是夜晚,我觉得那么晚你不可能到那里去散步,而且你问了好几遍,你一定是被谁叫出去的。当时,我认为那是危险的,我立刻赶了出去。可是已经看不到你的影子了,然而却看到年轻的侍者。我曾喊了他,但他跑掉了。接着我去追赶他,却被他逃掉了。我认为毫无疑问的是旅馆的年轻侍者。敌人怕他暴露真相,就把他干掉了。”
“是啊……”关谷点点头说。他也利用了老太婆来摆脱危机,敌人不敢从背后打枪,是怕伤害了老太婆。如果杀人犯是年轻的侍者,现在就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今后你一定要小心哪,因为今后的危险愈来愈多。”
“明白了。”关谷点了点头说:“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D情报机关的事。”
“你是想了解D情报机关的首脑吗?”
“是的。D先生也来瑞士了吗?”
“森特也来了。”
“森特?”
“森特是他的绰号。”汉库笑着说。“因为美国人很喜欢给人家起绰号,他的部下把D叫做森特。D有句口头禅是:‘除了神之外,就只相信我了。’仅次于神的是圣者,所以部下就叫他为森特。”
“我希望见到D,能让我见见吗?”
“没有问题,他也很想见见你。”
“什么时候见面?”关谷性急地问。
“我希望你等两天,在这期间,我做些准备。”
(大概会见了D,就可以了解到金块的去向了吧。)
看来,汉库完全解除了警戒。关谷心想,自己的这些做法实际上只不过是想把金块弄回来的一套把戏而已。但他又想,继承矢部和笠井的遗志到底是否正确呢?他有些犹豫不定。
“关于你的事,我向两个组织都要汇报的,D情报机关和德国情报局。”汉库柔和地说。
“那你向情报局怎么汇报呢?”
“我只做一些不得罪人的报告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相信了。”
“你追赶我是谁的命令?”
“最初是德国情报局的命令,表面上看是要护送从日本乘潜艇来德国联络的新的驻瑞士武官到瑞士去,实际上是命令我要很快地了解你来的真正的目的。我接到命令后,从柏林出发就去追赶你了。但与此同时,D情报机关也注意你了。”
“你这样做,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把我杀掉。”汉库看着窗外说,“我经常做梦,梦见子弹从窗外飞来杀死我。这些小子们在必要时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杀了。”
“你说的小子们是德国方面的吗?”
“不,两方面都有。”
“两方面?那么D情报机关的人也不相信你吗?”
“大体上相信吧。我是为D情报机关服务的,归根到底,它是国家的权力机关。但是,我是不可能被他们真正相信的。根据你说的在夏浮霍森死了的那个女的好象是D情报机关的人,我就不知道这事。总之,D情报机关也并不是真正相信我的。因此,如果出了问题,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把我除掉。”
关谷沉默地看着汉库。关谷是不怀疑国家的,国家对他来说是至上的,不是批判的对象。
“战争完了之后,你打算怎么样?是不是想去美国?”停了一会儿关谷问道。因为关谷想起了卡尔·耶林蒂丝,她也是犹太人,为此她逃到了美国。
“不。”汉库摇摇头说。“我并不想住在美国。美国会在什么时候掀起排斥犹太人的运动,也很难说。而且黑人问题也经常成为混乱闹事的问题。”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给美国人工作呢?”
“我并不是想为美国人工作,实际上是为我自己。”
“自己……?”
“这个你是不明白的。战争结束后,即使是纳粹全垮台了,我也不会住在德国。因为,德国人大部分是支持希特勒的,他们认为杀害犹太人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不能住在德国;我是个没有祖国的人。等我攒了钱以后,我准备到一个小小的国家去过日子,我觉得瑞士都嫌太大了。国家愈大,权利愈大,愈自以为是。因此,我想到摩洛哥,或者是到勒契田斯坦因去。要不然,我就到世界各地去流浪,这样反而安全些。”
“你为D情报机关工作是为了钱吗?”
“这次战争结束后,美国肯定会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所以现在我给美国工作是合算的。我这种想法会不会被你看不起呢?”
“——”
“大概你会看不起的啰,因为你是有名的武士道国家的人。”
“那么你让我会见D,也是为了钱吗?可是,我这个人是不能变成金子的。”
“第一个理由,不管怎么说,我是喜欢日本的。我并不了解日本,但是我对它是怀着憧憬的心情。因为,日本人曾经帮助过犹太人。如果说我完全是出于好意,你会认为我是说瞎话。如果由于我的一臂之力而把陷于毁灭的日本拯救过来,我是希望得到代价的。”
“什么呢?”
“那要等到和谈工作搞好了再说吧。”
难道不是为了金块吗?关谷想到这里没有说出来,尽可能不要惊动汉库,这个戏还要演下去:
“两天后再见吧。这事拜托你啦!”关谷说。
关谷第二天回到贝隆公使馆。这天是昭和十九(1944年)年六月四日,东京打来电报了。公使把电文给关谷看:“通过A点。”
这是事先决定的暗号,是潜水艇的联络位置。
A点——台湾
B点——昭南(新加坡)
C点——印度洋
D点——喜望角海面(暴风圈)
E点——大西洋
上述五点是预先决定好的暗号,电文中的A点,就是说从台湾出发向德国前进。
“金块的去向弄明白了吗?”公使问道。
关谷看了看同席的今井书记官说:
“大体上弄明白了。”
“真的吗?”
“是真的。我想两三天内,就可以取回来了。”
“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点?”
“所谓D,后来了解到,就是美国的情报机关。我想您大概从今井先生那里听说了吧?”
“听说了。”
“而且和D情报机关也可以接触了。”
“还有吗?”
“偷走金块的肯定是D情报机关的人了。我一直在想办法取回来。”
“不会有危险吗?”
“当然会有的。”無谷面色苍白地笑着说,“不过不要紧,只要能取回金块,什么手段我都准备尝试。请您给我准备一辆车子,好吗?”
“要什么样的车子?”
“只要能动的就行了,是为了把金块运回来。”
“您一个人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认为一个人反而工作得好些,万一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就槽了。”
“好了,明白了。我们立刻准备车子。”
“还是不要用公使馆的车子为好。”
关谷回到自己的屋里,刚坐下,就听到敲门声。大概是他来了吧?!关谷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今井书记官。
“我想跟您谈谈。”今井书记官毫无表情地说。
“请进来。”关谷把今井请进屋内。
“我已经看了矢部的遗书。”今井说,“我一边看一边禁不住流泪。那个遗书表明了我,不,表明了我们公使馆所有的人员的心情,代我们陈述了意见。”
“是这样吗?”
“刚才您不是说过,您和美国情报机关接触过了吗?”
“是的。”
“那我希望利用这个机会来结束战争,拜托您啦。如果是现在,我们还能用有力的条件来结束战争,愈晚愈对日本不利。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那么金块的事就算了结了吗?”
“即便把金块取回来买了水银,也不会使战争得胜,只不过仅仅延长一下失败的时间而已。坦率地说,我认为这样做,反而对日本有害。祖国的命运,不是仅仅用一些金块就能换得来的。”
“可是,要回金块的任务,怎么办呢?”
“我负责。”
“您?”
“嗯。您如果为了和谈和D情报机关打交道的话,我就把丢失金块的责任承担起来,就可打电报告诉东京说,是由于我的疏忽丢失了金块。如果能使祖国得救,我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今井书记官热情洋溢地说。关谷依然感到困惑。今井书记官继续说道:“如果从D情报机关那里要回了金块,那么,在瑞士进行的和谈工作也就结束了。”
确实象今井所说的那样,如果把金块要回来,那么,和谈的机会就失掉了。
“请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关谷说道。
关谷在公使馆里度过了两天,他没有回答今井书记官提出的问题。
六月六日早晨,关谷驾驶着公使为之准备的车,向苏黎世出发。
他回到旅馆后,就到汉库屋里去了。
“森特说想会见你呢。”汉库说道。
“什么时候?”
“时间和地点都还没有决定呢。他为了慎重起见,时间和场所都将由他来指定。怎么啦?你的脸色不好。”
“没有什么。”关谷有些慌张地说,“我有些疲劳了。”
“噢,要是这样就没什么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希望你保重,也不希望你死掉。”
“没有关系,我留神着呢。”
“那就好了,另外,你一定要注意罗帕辛,而且除了他以外,好象还有几个苏联间谍也潜入进来了。你如果进行得不好,就有可能被他们破坏了。”
“苏联不也是美国的同盟国吗?”
“同盟国?”汉库微笑了。但在这微笑中,也流露出他不愉快的心情。“当初丘吉尔为了推翻希特勒,所以才对苏联进行援助,即便是恶魔,也要和他握手。斯大林也不会相信美国和英国的,任何国家都是从自己国家利益考虑的。丘吉尔多次说过,他是为自由而战,可是他对殖民地的统冶有什么改变没有?美国也有黑人问题。德国只要一崩溃,苏联就要面向亚洲了。”
“那你是说,苏联会向亚洲进军?”
“德国一崩溃,苏联就要收拾战败的日本了,只要把军队从西边调到东边来,满洲也好,库页岛也好,就垂手可得了。”
“你认为苏联会进攻日本吗?”
“现在大概还不会,因为德国还在战斗呢。但德国一失败,就必然会攻击日本。你不信咱们可以打赌。几百万苏军从北边,就象雪山崩溃一样,扑天盖地而来,日本将会怎么样呢?”
“你说将会怎么样?”关谷反问道。他感到脊梁骨冷冰冰的不寒而栗。在满洲有五十万关东军,可是其中大部分被抽调到南方作战去了。软弱的关东军怎么能顶得住数百万苏军呢?
“为了预防上述情况出现,应当在苏联进行对日本作战之前开辟和谈的道路。”
“——”关谷不语。
“因此,希望你特别留心罗帕辛。我的意见你是明白的了。你要是做得不好,就会使苏联早日对日本进行作战。罗帕辛这些人对你的行动是非常敏感的,因为,如果和日本讲和,只对美国和英国有利,对苏联、对中国都没有什么好处。因此,中国公使馆也在监视着你。”
“明白了。”关谷点头说,“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让我告诉你什么?”
“箱子的事。是你在夏浮霍森拿去的吧?”
“——”汉库沉默片刻看着关谷说。“怎么?你了解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看来,还是你搞的吧?”
“——”
“好,那就算了吧。”关谷打岔地说,“现在进行和谈是更重要的事。如果是你偷了的话,怎么说都好办。”
“——”汉库沉默着。
关谷想,肯定是这小子偷的。
到底怎么办呢?关谷感到为难。这时,矢部的遗志,笠井的谈话又都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和谈问题,愈早愈好,要赶在德国崩溃之前,否则就象汉库所说的那样,将招致苏联参战。但是,做为军人的关谷,如果不能把金块搞回来,就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即便是失去了这么好的谈判机会,也应该把金块弄回来,做为一个军人,这才是胜利。
关谷拿出手枪对准汉库。
“你别开玩笑了,你和我不是自己人吗?”汉库若无其事地微笑说。
“这不是开玩笑。”关谷严肃地说。
“看样子你是当真了?”笑容立刻从汉库的脸上消失了。
“当然是真的。”
“你想打死我吗?”
“我并不想打死你。我希望你带我去找那藏箱子的地方,因为是你偷走的。”
“如果我要说‘不’呢?”
“那我除了打死你,没有别的法子。如果你现在带我去,我就不打死你。我已经准备好车了。”
“和谈工作到底怎么办?你这样做,对和谈工作有好处吗?”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就在这一霎那间,他感到内心十分沉痛。因为,这样做就会违背矢部的遗志和今井书记官的愿望,而且会把和谈这条线切断。
“我做为一个军人,除了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关谷把枪口对着汉库说道。
两人出了旅馆上了车,汉库坐在驾驶席上掌握住方向盘,关谷用手枪对着汉库坐在助手席上。
“你不能重新考虑一下吗?”汉库面色苍白地看着关谷。“你把金块取回来后,在瑞士买到了军需物资,D情报机关就不会把你做为和谈对象,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是吗?”汉库耸了耸肩,开动了车子。
“金块放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藏在夏浮霍森了。”汉库说。
“你说你受了伤,那是说谎啰?”
“我是受了伤,但说我是神志不清,那是说的瞎话,当时车的右边爆炸了,坐在车右方的你和那个女的被弹了出去,我和罗帕辛平安无事。罗帕辛以为你死了,不知炸飞到那里去了,后面追赶来的车,为了避开爆炸就赶快穿过了市镇。”
“所以你就把箱子拿走了,是不是?”
“嗯,是的。你和那个美国女人被送到医院去了。我一直不知道箱子里是金块,等到你谈到来瑞士的目的时,我才知道是金块。我把箱子藏在夏浮霍森郊区瑞士人家里,那是我的朋友家。我想了解一件事。”
“你想了解什么?”
“我偷金块不单是为了利欲熏心,我觉得你在瑞士买了军需物资对日本没有什么好处。”
“——”
“而且做为你这个日本人来说,更重要的是愈早结束战争愈好。对矢部武官当初来瑞士想干什么,我是了解的,我认为你应该继承他的遗志。”
“——”
“所以金块藏起来之后,我是尽量努力使你能够接近D情报机关。我期待你在这期间内能觉悟过来,去找寻拯救日本的道路。而且我是很希望看到它的实现的,现在看来是事与愿违了。”
“——”
“我相信日本是明智的,因为,你们在短期内吸取了西欧的文明而建设了现代化的国家,你们是有智慧的民族。但是,如果自己明知会打败,而又顽固地战斗下去,就会把你们过去建设的全部摧毁,这实在是最愚蠢的事。”
“住口!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开枪了。”
“好,明白了。”
车子在灿烂的阳光照耀的大道上,向夏浮霍森奔驰而去。
长时间的沉默。关谷为了控制自己压抑和不愉快的心情,咬紧嘴唇。在靠近夏浮霍森的一家农舍门前,汉库将车子停下。
“就是这儿。”汉库说。
关谷依然小心谨慎地把手枪对着汉库从车上走了下来。
农舍很小,远处可以听到牛的叫声。汉库喊了一声,一个戴着皱皱巴巴的帽子,脸被太阳晒得勒黑而布满了皱纹的、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打开了门。
“喂!我是来取存在你这里的箱子的。”汉库举了举手说。
“那个人是谁?”农民问。
“那是我的朋友。”
“好吧。”农民粗声粗气地说。把两人让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放着未雕好的木盘子,但在架子上却放着一台和这家庭很不相称的高级收音机。关谷想,他可能是汉库的同志吧。
收音机响着音乐。不一会儿汉库从屋里拿出了箱子,关谷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箱子。农民打开了两个箱子的盖,金块全在里面。
“这回该放心了吧?”汉库说。
关谷摆了一下头,示意汉库将箱子搬到车上去。汉库刚拿起箱子,立刻又放下,叫喊道:
“你听!”
“什么?听什么?”
“听无线电。”汉库过去把无线电音量放大。这时,音乐消失了,响着男播音员的声音,兴奋地说:
“同盟国军队已经在罗曼底登陆了。”接着又加快地说:“今天上午一时英美同盟国军队在舰队的掩护下在罗曼底登陆了。详情不明。虽然遇到了德军的顽强抵抗,但是美军仍占领了两个桥头堡,英军占领了一个桥头堡,现已开始向法国境内进攻。据伦敦BBC的广播消息,同盟国军队进攻欧洲的作战,正成功地向前推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