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猫鼠逐与追

总队特遣小组奔赴双旗寨物资交流大会时,那阵势把双旗派出所申冬印所长吓了一跳,纺织城反扒大队长厉闯、丰城区反扒大队骨干尤维、总队战名赫赫的教导队长聂宝文,一个系统的彼此太熟稔了,申所长惊得连连追问,以为要抓什么重大嫌疑人。

“啊?抓贼?”

知悉情况,缩在车里申所长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不信地问着:“不能吧?总队都上心到我们远郊这地方?”

“来来来,申所长,今天情况有点特殊……”聂宝文揽着申所长,上了通讯车。这位自反扒一线出身,已经升任总队教导队长的聂队,大致给介绍着,是厅直属的互联网数据中心正在做扒窃类小案专项分析,要拿这一带的物资交流大会出现的嫌疑人作模板云云。

理由不重要,事情不能办砸才重要,这是徐佑正总队长交待过的,听这里申所长撇嘴了,直道着:“咱这儿啥都缺,就不缺贼娃子啊,初八初九两天交流大会,我们派出所都分出一半警力执勤,怎么着都能逮着一二十个。”

“今天不一样,来了个大眼贼。”厉闯笑道。

另一位满面胡茬的队友出声问着:“聂队,谁呀,交待一下,我们直接给您摁了。”

是尤维,丰城区那位,和贼打交道久了,连他都带着贼相,表情黯淡、眼神却格外犀利,聂宝文调着手机,给众人发着重要目标,一看这目标,尤维一副牙疼的表情道着:“这头猪啊,从小到大都逮着他不够一百,也有八十回了。”

“很出名?”申所长不认识。

“全市反扒队里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这货从撩行李、挑包、滚大轮开始,当贼都十几年了吧?”尤维问厉闯,厉闯笑着点点头道着:“反正比我警龄长。”

“别掉以轻心,既然数据中心把他定为重点盯守目标,那就有他的道理,说起来这家伙有点道行啊,干这么多年没被人捅了,没被人砸手断指,应该混得不错。”聂队长道。

“傻成这样,谁跟他较劲啊,别人偷东西,让他拔监控、使绊子他都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尤维道,对于这位流浪儿童出身的大眼贼,早有定论。

“我也觉得奇怪啊?就这家伙,一遇上咱们严打,他自己个就跑到拘留所,说没活路了要求住几天,不能省厅都盯上这种人吧?”聂宝文队长纳闷道,敢情连他也没想通。

不过这话可引得同行的反扒队员一阵好笑,纷纷窃窃私语,说起这位叫布狄的毛贼轶事那是相当多,据说有回去做大保健嫌小姐长得不漂亮,干完居然还报警,结果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原本在丰城区混,曾经谁要是不长眼到他地盘上偷东西,偷完敢不给他分点,他一准到反扒大队举报;更有甚者,几个拘留所见了反扒送这货,都不收了,据说他在里面也是又偷又抢又闹,出来还举报过拘留所里伙食太差。

当警察的,都会见到各式各样挑战你底线的人渣,布狄无疑是人中极品、渣中奇葩那类,笑过之后,聂队长若有所思道着:“咦?你们发现没有,这两年这个家伙安生多了,不像以前那么闹了。”

“来钱的路子一熟,就顾不上闹了。”尤维理解地道,一般人渣有钱了,就会尽量地往人的方向靠。

厉闯笑笑道:“其实这也是一种犯罪升级,上一次进拘留所是因为拔监控被拘留十五天,我们审来审去,他就承认拔监控,好玩……那些没有拍到扒窃案无证无据,谁也拿他没治。”

“这个家伙,被人教唆了……你们注意一下,总队给的信息是,盯牢他,他的同伙还有一到两个没有辨识出来。”聂队说着,把嫌疑人给排出来了,布狄、疑似同伙的平三戈、陈俊,还有两个是问号。

车慢慢行驶着,驶到了赶集路段的中央,在一处围墙下停下了,谁也没注意到,车顶的旋转摄像头升起来了,把整街景摄进了监控,从车里就可以看到。

布狄,出现在屏幕上,左手拿着根油条啃着,右手拿着张卫生纸擦着嘴,刚从一处简易搭棚的小吃摊起身,他四下搜寻着,像在寻找目标。

“他……在找同伙?”申所长好奇问。

“错,他在找我们。”厉闯道。

对,探好路,才好下手,聂队通知申所长发着命令,正常巡逻,至于这里潜伏的反扒精英,不敢稍动了,只怕惊走这位好容易才出现的大眼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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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右手…”

“上风…丝…”

“寨子…挂四轮,布摊后。”

“有个大包间,搞不清,挂天灯的那辆。”

布狄边走,边通过手机传话,而这话落在远处房顶导演的耳里,就变成这样的信息,东边两个便衣、往北,有三个便衣守着,布摊后有辆警察的车蹲守,至于大包间,是指一辆大依维柯,车顶有监控探头,可能是警察的车。

“这碗饭越来越不好吃了啊。”乔二棍的声音。

“优胜劣汰嘛,淘汰一拔我们才好混嘛。”导演的声音。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此时导演在房顶,布狄在街上,而哑巴、乔二棍还不知道蹲在胡同那儿呢,平三戈依据导演的指示,在胡同里转悠,指示方向的路标是新贴的小广告,碰到专治淋病梅毒的老军医广告,右拐;看到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左拐;如果看到诚信贷款,手机号留四个4的广告,别拐,那是死胡同。

这个匪夷所思的指示方式让平三戈大叹不已,恐怕生打生进来根本无法窥到留在细枝末节上的这些信息,这种江湖方式,再加上团伙之间的黑话交流,还真把危险系数给降到最低了,那怕就某个环节出事了,只要不反水,恐怕没人能发现其中的玄机。

“满加拽,花脸来的不少,现在没空啊,得等等。”布狄在传话。

“没事,蛾子到正点飞出来的才多。”导演道。

“好了,我们候着。”乔二棍的声音。

这意思平三戈明白,布狄在说路前后一共发现十八个便衣,满是十,拽是八。导演在说,快到中午时毛贼出来的才多,对于炮灰级小偷,行内统称是:蛾子。

平三戈笑了笑,很形象,扑火的小蛾贼,就像他曾经处处碰壁不得其门而入一样,现在高出了一个层次,简直是感慨万千,他拣着个干净的地方蹲下来了,无聊的时光开始了,每一次出手前都会有漫长而耐心的等待,之于扒手这也是一种修炼,因为你出手的那个机会,可能让你获益不菲,也可能把你送进牢笼。

刹那……那一个刹那!

平三戈此时像魔症一样,还在回味着这些天痴迷的修炼,他看着一只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盯着,看它飞行的轨迹,时快、时慢、时悬停、时飞起……蓦地他一伸手,恰恰在悬停的一刹那,把蝇子扣手里了,感受到了手心嗡嗡地声音,他一撑手,那苍蝇断了一根翅膀飞不起来了,被他扔到地上。

哇哦,总算这几个月苦没白吃,有点成就了。他心里如是想着,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真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玩鼠标击键盘的手,刹那的顿悟让他的思维变得空旷,数月见识的种种怪像现在回味起来却是合情合理了,比如,那些夹石子的,那些玩挑筷子,那些玩三指附卧撑的,都在现在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其实,他们都是为捕捉这一个刹那所需要的灵活、技巧和力度在准备。而最懂这个刹那的人,他都差点错过。

他想起了和布狄一起出拘留所,还同情给人家十块钱,真无法想像,不过数日功夫,情势已经全盘翻转过来了,以前惊为天人的扒手,不过是毛贼;而认为是白痴的混混,却是扒手中的高手。

叮声……信息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按着传音,听到了导演在呼叫:老三,老三,别打盹。

“在呢,怎么还没蛾子飞来啊?”平三戈笑着问黑话。

“已经有折的了,等等,快了。”导演道。

这里看不见集市上发生了什么,不过平三戈能想得出布狄会怎么做,肯定会先等着有贼出手,被警察摁了,然后瞅着空档干活,就像刚从拘留所放出来,趁着反扒警察抓人,他去公厕里直接抢了一部手机一样。

不一定会偷才是贼,其实高明的贼,是不拘泥于用哪一种方式的。

平三戈想想现在干的事,满脸苦笑,其实他并没有像哑巴提醒的那样,因为放下了才顿悟了,而是根本没有放下心里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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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近午时的时候,集市的人多了起来。

陈年的布匹,过时款式的衣服,价廉物美的日用品,在这种城乡结合部总是有巨大的市场,两元一件吼着叫卖的,站在摊位上扔着衣服十块一件、十块一件声嘶力竭吼着,还有蹲在人群堆下,拿着菜刀咚咚直剁铁丝的,那不用说话,就叫哑巴菜刀。更有甚者,居然还来了个耍猴戏的,在街外的空地上支个场,铛铛铛铜锣直响,引得里三层外三层围观。

扒窃最好的环境和时机,于就是慢慢形成了,总队通讯车里,联结新系统的告警频频直响,那是锁定了嫌疑人的声音,这个貌不起眼的集市,陆续来了十个……不,十五个……不,十九个有扒窃前科的嫌疑人,最后一拔是来了四个,厉闯气得无语了,那天被他放了的教黄,不知道又搭伴着谁遛达到这儿准备下手整点零花钱了。

车里埋伏的反扒精英们面面相觑,来了这么多贼,可怎么控制场面?这还不到中午,一天能来多少光顾,还真不好说。

“我建议咱们不要动,让派出所的接部就班。”厉闯道。

聂队想想命令着:“好,下去五个人,你们和派出所各组接头,申所长,您通知一下,让我们的人带组,有不长眼的迅速摁了。”

申所长通知着,车后门开了一扇,出去了几名反扒队员,而车厢里的几位,仍然在直勾勾盯着布狄这只大眼贼,生怕漏掉了什么。

可也奇怪了,这个草包左转右转,像在寻找下手目标,可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了,却啥也没干,反而蹲到那块看耍猴戏的去了。

“不会是数据中心走眼了吧,这种居无定所的货,到那儿遛弯都有可能啊。”

丰城区反扒大队那位尤维同志,以他的经验判断道,如果一个小时前可能没人信,而现在,都有点动摇了,这个家伙,根本不像来作案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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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动了……看准看准,别裤腿,穿二股条褂子的。”

“盯准喽,他下手再动。”

“注意别让他换手。”

“他靠上去了……”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派出所民警挂着执法记录仪,在熙攘的人群间捕捉一名伺机下手的扒手,这人挤搡着,一直盯着一位走走停停的妇人,几次靠上去找机会。而那位忙着挑货的根本毫无察觉。

一瞬间……有经验的民警用执法记录捕捉的就是那一瞬间,掏走财物的一瞬那是最佳的抓捕机会,那个未省过神来的时候,扒手根本来不及换手或者藏匿赃物,再迟一点只要赃物转手,这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毛贼,肯定是死活不承认了。

“掏了……动手。”

没有看到手,只看到肩部稍动,那位扒手一转身的刹那,下命令的吼出来了。

“站住。”

扒手几步之外有人吼。

是个二十郎当的,一惊撒腿就蹿。

而没吭声的看准了他的逃蹿去向,一个扑上去了,他闪避过了,接着迎面又有人扑上来了,这一愣神的功夫,三四位便衣把这个乱挣扎的扒手死死的压在身下,别着胳膊,打上了铐子,这货的手里已经攒上了一把短匕,再一掏,偷来的东西早揣进怀里了,鼓鼓囊囊的一个小花包,打开,厚厚的一摞不见大钞的钱,总有几百了。

“嚎……我滴钱,这天杀滴……”

丢钱的经提醒发现了,胖婶抖擞着一身肥肉愤怒地冲上来了,刚抓人贼咬了一嘴的反扒队员拦也不及,被撞得退了几步,眼见着那胖娘们攒足了劲,我跺、我跺、使劲地跺了那毛贼几脚,跺得那扒手哭爹喊娘吼着:“就尼马几百块,还准备让老子赔命啊?”

“犟嘴。”有吃瓜群众上来又补一脚,然后呸呸呸无数吃瓜群众出口成唾,飞溅的唾沫以毛贼为中心射出,那毛贼直往便衣身后钻,眼见着反扒队员被唾了一身。

“快带走……”

“大婶,您跟我来一趟,做个笔录。”

这一组带着嫌疑人,分开围观人群,迅速撤离现场。

布狄是蹲在不远处的,他的眼睛看的不是人,而是腿,以他的经验看,越是这个围观挤搡的时候,越是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都看着警察抓贼呢,谁能想到还有其他贼呢?

比如,他就发现一个,一双系鞋带的运动鞋,裤长没有擦到鞋面,鞋面上看不到鞋带,这种特殊的系带方式,能保证跑的时候没有开松之虞,裤腿口放窄也是这样,急火了偷的东西塞裤裆里,也丢不了。

对,找的就是他,布狄面色见喜了,再往上看,那家伙穿了身破旧的长袖衣服,戴着了破凉帽,乍一眼你一定会以为是郊区的菜农,不过肯定不是,热成这样,穿长袖才见鬼,更何况帽子下露出的脖子,一点也没晒黑,要是农民才见鬼呢。

就是他,当这个人往围观群众里挤的时候,布狄确定了,对着手机说了句:“戴凉帽的,我一会儿堵他,你看准……是个老手艺人。”

对,只有这种老手艺人,出手才是像样的活,而不像那些小蛾贼,偷不得几十几百,还得揍得喊爹喊娘,他看到那人挤向一个布摊小老板,装做一起看热闹时,布狄笑了。

要下手了!

不可能看到这种下手,不管掏、夹、还是划,那是一个刹那,这个刹那现在被人群巧妙地掩饰住了,不过当那人一后退,匆匆离开时,布狄知道他得手了,于是他一骨碌站起来,快步跑着,绕了个圈跑到这个人前面。

此时,那婆娘才大吼着,去跺毛贼去了。

也在此时,布狄手嘬在嘴里,吁声来了声不太响的口哨,那位若无其事匆匆而走的男子一怔,站定了,看到了前方十米开外,笑吟吟盯着他的胖子。

他瞪眼,黯淡的眼光瞬间凶光外泄。可胖子根本不惧,一撩衣服,手插在腰里攒着,表情凝重,像是随时准备拼命。

那人懵了,是警察?不可能啊,警察长成这样,这世界可就没救了。

是同行?也不对啊,同行都要胖成这样,这个社会可就有救了。

布狄坏笑着,呶嘴,吁了声,然后此人惊省,有同伙,一刹那他做了一个决定,斜斜向外一移,身一矮,从一个摊位下钻过,奔向一个胡同口了。

很危险啊,丢钱的很快就会发现,警察还没离场,他不敢耽搁。

很顺利啊,这老手艺人被调戏得自己个钻柳条胡同了,布狄掏着腰里,攒的把子是扇把子,他悠哉悠哉扇着,在手机上告诉导演:“钻柳条胡同了,是把大活。”

“看到了,你歇会儿吧。”导演道。

他删掉了通话条,装起了手机,扇着扇子,没走多远就听到了震天介的一声嚎哭:“啊,我的钱,我的钱丢了……我的钱呐……”

一吃瓜群众,变成受害群众了,正跳脚大哭大吼着奔着便衣追着,拽着便衣哭喊,而几组警力都懵了,刚刚围观甚众,摩肩擦踵的,就架着执法仪也不可能拍下扒手的动作啊。

光顾看抓贼的热闹,谁可想着自己都被贼光顾过了,失窃的部位赫然在裤裆部位,被划了一条手掌长的口子,那可是放在防盗裤衩里的好几千销售款呐,全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