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贼人何其多

一辆破面包车从警车的去向摇摇晃晃而来,在刚刚出了拘留所的两人不远嘎吱声停下了,不过不是接这俩的,刚从地下扒拉了颗西红柿啃了一半的熊二强吧唧一扔,奔向了面包车。

这个瘦高个子毛贼也是个奇葩,在拘留所菜地里干活,每天能偷七八个西红柿都塞裤裆里带回号子,他边走边和那两位道了句:

“兄弟们,我先走了哈。”

“嗯,回见,有事约我。”布狄摆摆手,另一只手把黄瓜蒂扔了。

熊二强人上车一溜烟走了,贼跟贼没啥交情,连捎一程的客气话都没讲。

平三戈站定了,两眼愁苦,像迷路了,他看了看傻了吧叽的布狄,这个胖货和他同一天进拘留所,人有点蠢,每天吃不饱老抢别人东西,没人爱搭理他,好死不死的,又和平三戈同时给放出来了,像冤家路窄一样,平三戈郁闷道着:“把你拽的,好像当了老大似的,好歹让人家捎咱们一程啊”。

“他们蹬铁轮的,和我不是一路,再说了,咱们什么人?怎么可以轻易向别人求助呢?那传出去多丢面子”。布狄很踌躇地挥手道着。

这货话大,比胃口还大,一多半时间在拘留所里都是吹牛,平三戈挖苦着:“把你能的,你啥人啊?”

所谓“蹬铁轮”是指在火车上及火车站年带讨生活的贼,而布狄呢,经常以最正宗的贼王传人自居,一切玩工具毛贼在他看来都是旁门左道,这不,布狄一拍大腿道着:“你咋不长记性呢,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长安九区十八城最出名的五人帮,哥排第一位。哥这身份在江湖上,就跟那些明星、名人样。”

这么拽?似乎没镇住平三戈,平三戈翻着白眼挖苦道:“噢,名贼?”

没听懂挖苦,布狄兴奋笑笑道:“名贼!耶,你真有文化啊,别人都叫咱毛贼,多难听啊。”

“好好,你牛。哎我说名贼,各回各家,我走了啊。”平三戈摆摆手,懒得跟他争辨了。

“等等。”布狄快跑两步,拦住平三戈了,像王八瞪绿豆一样的白痴眼神审视着平三戈,这小伙短发有点长了,一理肯定很精神;脸上有点脏了,一洗五官肯定很端正;衣服有点破了,不过如果打扮一下,似乎也不算很差。

平三戈瞅了他两眼,手伸兜里了,临出拘留所退回来的被收缴物品,一个破塑料钱包,夹着身份证,还有几块零钱,他摩娑着,似乎在犹豫,没弄清布狄什么意思,这个据说从五岁开始就混在长安,一直从流浪儿童到问题少年,直到成长成为犯罪青年,估计是被警察收拾的次数多了,时常说话也出现逻辑混乱,那冗长的苦逼故事实在让平三戈有点同情。

布狄的想法一惯异于常人,他盯着平三戈问:“话说滴水之恩,我得给你回报啊,就看在我进大院吃了一你盆饭的份上,我得拉你一把。”

“那不是我给你的,是你特么抢我的。”平三戈怒道,这货被反扒队送进去时,错过饭时没人管他,直接就把平三戈的抢了,结果平三戈替这货挨了一晚上饿。

“可你也没怪我嘛,说明你这人还是挺厚道的。”布狄呲笑道。

“你傻成这样,我跟你讲什么理啊?哎……我这儿……”平三戈拿定主意了,掏出钱包来了,一抽里面的钱,还有十五块,递给布狄十块,不料这货一抢钱包,拿着他的身份证看,一看念着:“平…三……这什么字?”

“戈,金戈铁马的戈。”平三戈道。

“平三哥,占我便宜,让我叫你三哥?”布狄瞅着证件,不信了。

“划口袋的划,前面那一半。”平三戈改了个方式。

这方式管用,布狄认识了,有点像。哦了声恍然大悟,把钱包还给了平三戈,又盯着他看,似乎没在意平三戈递给他的钱,而是期待地问:“想跟着我混么?”

“啊?”平三戈看着这个眼睛里透着白痴光芒的蠢货,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家伙收小弟,他哭笑不得地道着:“跟你混什么?就你写个名都得缺几笔,数个数只认识钱上的数字,搁你说,一年得进七八回拘留所,过年还没地方,自己到拘留所过年,我跟你混什么?”

布狄似乎没听懂这极尽挖苦,点头道着:“啊,你不傻,人那些雷子(警察)不放过你啊。”

“那你还是傻着吧,你装聪明了我不习惯………给,就十五块钱了,我可没你那一毛钱不出,都能在拘留所混的本事。”平三戈递着十块钱,提醒着:“自己个找个地方吃顿饭,找个零活干吧。”

“哎呀,兄弟仗义啊。能把一半钱分给你的,那是兄弟啊;这可是一多半,这尼马是亲人呐……哎呀,我给你说实话吧,一见你我就觉得咱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你又是给我饭,又是把睡觉地方让给我,现在还给我钱……哎呀,我可头回觉得感动是啥滋味呢。”布狄拿着钱,夸张地做着感动动作,直挖自己的胸口,那动作像被偷了钱一样难受。

平三戈气得走了,这货又屁颠屁颠跟上了,就听平三戈道着:“你别烦我了行不行?我给你让睡觉地方,那是因为你又打呼噜又放屁,翻个身还压人,我没法跟你睡啊。分你点钱是看你可怜,等走回城市到半下午,你胖成这样,饿昏到路上谁拉得动你……我真想不通,你胖尼马成这样,怎么当贼的。”

“我都给你讲过了,我老大说了,用手偷东西的都是小贼,用心用脑袋偷的,才是高手。”布狄道,这货肯定被洗脑了,一说起老大,满脸崇敬。

“你回当你的高手,我回找我的营生。”平三戈烦躁了。

“你干得那活是蠢贼才干,费那么个大劲卸个轮胎卖,卸就卸吧,还被人逮着了,哎呀我日,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你这么蠢的贼。”布狄道。

平三戈不服气地反驳了句:“那你说怎么干?”

“直接偷辆车多好啊。”布狄道。

一下子把平三戈噎住了,真偷车还用发愁没地方去?早进看守所吃皇粮了。

算了,不和这货争了,平三戈气咻咻甩开包袱了,加快步子跑了,回头时,布狄像很失落一样站着,平三戈咬咬牙,扔下这个累赘,一溜烟跑了。

这个场景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平三戈又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伸手,瞪着布狄。

布狄依旧白痴地笑了,一伸手,把塑料钱夹子扔给平三戈,此时无声胜有声了,自认警惕心也不低的平三戈低头看看自己的口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了,这货什么时候把他的钱夹子给掏走了。

哦,对了,这货的傻样是个天然的掩护,谁会提防胖成这样傻成这样的?

“我可是打五岁起就在街上混,就你这水平,在长安街上是被人虐死的料,我是想给你指条明路让你走,嗨,你特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真以为我这么一个名贼,会跟你吹牛啊。”布狄得意地道。

“我这口袋豁这么大口,拿走这算什么本事。”平三戈兀自不服气地道。

“算了,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真神你啥也学不会……这样吧,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我多少帮你点,这不你光屁股出来了不是,一顿饭,我请了;回头再给你弄部手机,完事再给你点钱,你一外地人也挺不容易的,来咱地界上了,不招待回显得我多不仗义。”布狄道。

“你那什么什么五人帮同伙?出来了人家都不来接你。”平三戈不屑道,这种猪队友能有什么团伙可想而知。

“一般都是我帮别人,想帮我的人嘛,我还真不领情……我这个欠抽欠揍连智商都欠费,但就是不欠人情,跟我走,我有个朋友就在这附近做生意,咱们到饭店先吃一顿。”布狄道,甩着袖走了。

平三戈瞧瞧自己,破个洞的旧T恤、露着一个脚趾的球鞋,还有咕咕作响,饥肠辘辘的肚子,一狠心一咬牙,跟着布狄上路了,这货好歹是个坐地虎,没准在附近还真有认识的朋友管顿饭。

吹的那么牛,这回还真不是吹牛,走了不多会儿就是翠云游乐园,那是东郊的一个小游览景点,景点外围饭店林立,布狄带着平三戈拣着一家最大的饭庄进去了,名字叫大西北饭庄,桌椅粗砺、装饰豪放,炊具都是粗瓷铜盆,厅堂坐了一半大块朵颐的食客,满屋子飘着牛羊肉香,一下子把吃了半月牢饭的两人勾引得直吸溜口水。

酱香牛肉、葱爆羊肉、水煮草鱼、大盘土鸡……连点七八个荤菜,一对货狼吞虎咽,那怕在这吃饮豪放之地,俩人也显得格外扎眼。

酒菜去了三分之一,那股子被压抑的食欲释放出来了,吃的速度渐缓,大油大肉让人吃到幸福到直哼哼,这个时候才有心情说话了,平三戈啃着一只鸡腿问着布狄:“肥布,你居然还有个开饭店的朋友,景区开这店得百把十万投资吧?”

“你看我像个能算清钱的么?”布狄一翻白痴眼,不悦地道,这个问题对他的智商太过难了。

“也是。”平三戈讪笑了,他换着话题问着:“咱身上一共只有十五块啊,这一顿……不好意思让人全请吧?你们关系很好?”

吃饱了,平三戈有点心虚了,布狄又捞一块鱼嚼着道着:“你看你这人,来朋友这儿吃饭了,谈钱的事,人家一会儿准生气啊,快吃,快吃。”

“哦。”平三戈应了声,又放开肚子吃了几筷,幸亏是在大夏天都穿得少,两人这副扮相倒也不显得太过另类,只是吧台的方向两位小服务员一直瞅着这边笑。

底层呆得久了,会渐渐习惯别人的这种鄙夷、不屑、白眼,平三戈舔舔嘴唇,似乎有点羞愧地移开视线了。

“你以前干什么的?”布狄突然问。

“怎么了?”平三戈一怔,对面这个胖货,时而正常、时而犯浑,犯浑的时候多,所以正常时别人会很不习惯。

“你不是街上混的。”布狄斜眼忒忒道。

平三戈一怔,像是想起了伤心的往事,轻轻喟叹一声道:“当然不是,我说我上过大学你信不?”

“有什么信不信的,一看就是上学多了学傻了的那号货。我早猜出来了。”布狄一抹油嘴道。

“你猜出来了?”平三戈不信道,实在看不出这货是不是吹牛。

“当然了,你以为我为啥不抢别人抢你啊?”布狄谑笑道。

“为啥?”平三戈对这货的同情一瞬间**然无存。

“好欺负呗。”布狄灿烂地、贱贱地一笑,吃饱了,有劲了,他一倾身给平三戈摆活道着:“出来混主要得看眼光,这么说吧,就像流浪狗,一拔碰见另一拔,汪汪汪一喊,眼睛一对视,先怂先怯的,一准被其他狗追着咬……那,我看你第一眼,立马就发现能抢你的东西了。”

这个货用群狗嘶咬理论比喻了一番,给平三戈留了一脸被狗日的表情,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了。

看着平三戈这么尴尬,布狄赶紧道着:“这生什么气?谁还不是那时候过来的,这不有来有往,我不请你吃饭,还准备拉你一把。”

“你拉我一把?”平三戈不信道。

“必须滴啊,给你丰富一下江湖经验,免得你里头外头都过这么苦逼。”布狄道。

“好啊,开始啊,我倒想听听。”平三戈像是气到了。

“早开始了,你没发现?”布狄换了一脸坏笑的表情。

“什么?”平三戈一下愣了。

“这不就第一课么。用手的贼叫毛贼,用心的贼才是名贼。”布狄道,指指狼籍满桌小声解释着:“简单地讲就是:如何在一毛钱不掏的情况下,白吃这顿大餐。”

呃……平三戈吓得吓咬舌头,他伸手一揪布狄耳朵道着:“你不说你请的?”

“是啊,可我没说我掏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兜比脸还干净?”布狄不认账了。

“那你说是你朋友?”平三戈瞪着眼问。

“你傻呀?贼说话你都相信?”布狄坏笑道。

哎哟妈哟,这是拉上个和他一起挨打的,平三戈气得无语再说这愣种了,苦不堪言摆摆手道着:“算了,你走吧,大不了把我扣住洗几天碗。”

“出来混,你想当孙子,别人还嫌弃不想当你大爷呢,看我的……”布狄道斜眼左右瞄瞄,平三戈瞬间发现了,这货是在盯监控探头,门口一个,照不到,脑袋后一个,也照不到,可他面前、平三戈的身后那个角度还有一个,平三戈提醒着:“你想干什么?”

“别吭声,你站起来……站起来,高点……”

布狄说着,平三戈犹犹豫豫站起来了,刚起身他就看到了胖布狄把在口袋里飞快掏着东西往菜里、碗里扔着,一看清那玩意,恶心得平三戈一捂嘴,差点吐出来。

嘭声……布狄重重一拍桌子,凶神恶煞般吼着:“服务员,过来。”

“来了,来了……怎么了?”提水的服务员奔过来了。

布狄筷子挟着个小昆虫吼着:“菜里有臭虫,你们太过份吧?宰宰外地客就算了,连尼马本地人也坑,咋办?”

这货不是头回吃了,一拿捏出架势来,装凶扮恶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可景区开饭店的也不傻,那女服务员奔着就喊,似乎喊哥,一回头吓了平三戈一跳,俩膀大腰圆的大师傅蹬蹬蹬跑出来了,站到了平三戈和布狄这桌前,布狄指指扔饭桌上两只菜里挑出来的臭虫,不屑道着:“别说老子吃白食的啊,这么多监控探头呢,你自己说吧,怎么解决?”

高!前后都把监控堵住了,这货有恃无恐,平三戈虽有愧意,可还是不得不佩服这个蠢家伙的办法,一下子把店家逼到进退维谷了。

当头一位西北大汉,看样子也不是善予之辈,他看看坐着的两位,片刻拿定主意了,一伸手,两只臭虫一摸到手里,手飞快地往嘴里一塞,咬得嘎吱作响,表情恶狠狠盯着布狄,倒把两位小服务员看得差点呕出来。

像是店老板,边咬边嗡声嗡气道着:“小胖子,这招我碰见过无数回了,我还告诉你了,不掏饭钱今儿出不了门……”

咝……剧情急剧变化,惊得平三戈心跳加速,西北民风剽悍,他不止一回领教过这里一言不和就老拳相向的风格,如果不是人家开店顾及其他客人,怕是早干上了。

“好,你狠。”布狄被惊到了,他做样站起来,又坐下了,拿起了筷子,俩店家盯着他,他像是讪讪不好意思,对着关注的食客道着:“大家评评理啊,我说他们饭菜里不干净,他们这架势,还想打人咋地?”

“不干净在哪儿呢?”吃蟑螂那店家睥睨道。

“耍赖是吧?你刚才吃了。”布狄道。

“是啊,不干净的我吃了,又没让你吃。”店家怒视道,估计是接待吃白食的多了,这狠劲也练出来了。

“好啊。”布狄一伸筷子,伸进水煮鱼里一捞,吧唧往桌上一扔,小声道:“你特么再能吃了,今儿我认栽。”

随着东西扔出来,那俩店家齐齐瞪眼喊了句我操。服务员尖叫一声,布狄装腔作势见鬼似地大叫着:“啊……菜里有耗子,有老鼠……死老鼠。”

不经意看向这里的食客,那脏兮兮、手指长短、沾着油汁的小老鼠就躺在桌边角上,还不知道是不是被药死的,想想一锅一店的东西,看得食客一捂嘴,啊声就想吐,唯恐天下不乱的布狄鬼喊着:“他们菜里有死老鼠,有臭虫……你们看啊,你们快看……还吓唬人是吧?还想打人是吧?来啊,来啊……”

店家不傻,一把捂住布狄的嘴,另一位大师傅模样的手更快,大围裙一抹把死耗子给遮住装起了,布狄还在挣扎,那店家情急赶紧说着:“这顿我请。”

这句话很关键,一放开,布狄哦声站起来了,一招手道着:“早说嘛,你看兄弟我这么仗义,不会讹你的,走了。”

平三戈赶紧快步跟上,跟着布狄大摇大摆出了店门,那店里兀自还在乱着,两位店家陪着笑脸安抚食客,只能恨得牙痒痒地看着那俩吃白食的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