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节 江海(上)

被文先生那犀利的眼神逼视着,孟聚不自觉地回避了视线——他开始后悔了,早知文先生对与沈家的联姻这么热衷的话,他就不把这件事跟文先生说的。

“文先生,其实除了沈家以外,我们还有一个联姻的对象——他们同样是当世的豪门,同样是暝觉师的大族……”

“主公所言,莫非是洛京的叶家?”

“正是,我们与叶家一直关系良好,叶家还派了瞑觉师来支援我们,在上次我们对阵朝廷的时候,叶家暗中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叶家也同样是实力强大的家族——恰好的是,叶家那边也有一个嫡女,我也见过的,她正当芳龄,相貌秀丽,我看着也很喜欢……”

在文先生炯炯的目光逼视下,孟聚越说越是心虚,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我倒觉得,如果说要联姻的话,我们与叶家联姻更好。毕竟我们与沈家素无往来,却与叶家打过不少交道,大家交情更深厚,也更靠得住些……”

文先生大摇其头:“主公,学生知道,先任的叶镇督对您有提携之恩,您对叶家抱有善意,有感恩之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来着。但现在,我们考虑的是东平军数万弟兄生死存亡的大事,主公您可不能任着性子来了。”

“先生,我是很认真的,叶家的实力,其实不比沈家差……”

“叶家比沈家更强,这个学生知道,”文先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主公,您难道就真看不出来,如果我们跟叶家联姻之后是什么后果?”

孟聚弱弱地问道:“有什么后果呢?”

“主公,在南朝那,叶家早就是国贼名册上榜上有名的头号人物了,跟这样的家族联姻共进退——主公,您难道真想陪着大魏朝一起殉葬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当初就该全力支持朝廷,抵御南朝的北伐才对。但时至今日,我军与朝廷之间已是仇怨颇深,鲜卑人若能挺过了南朝的北伐,缓过这口气来,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主公,自古欲谋大事者,无不需坚定心志,从一贯之,切忌轻谋反复。既然主公您已决定归顺南朝,那与沈家的联姻,那是显示我们对南朝忠诚的投名状。而若是与叶家联姻——那简直是自寻死路啊主公!”

孟聚黯然,他慢慢走到窗前,窗外的树林已经入了秋,树叶纷纷飘落,他的思绪也随着那叶片一样随风飘荡着。

孟聚也知道,文先生的话是对的。自己与叶家联姻,南朝决计是不肯容忍的。现在南朝正是用人之际,或许还能对这件事勉强装聋作哑。但若是天下一统后,看着两个“北魏余孽”紧密勾结,有地盘有兵马有斗铠有瞑觉师,李功伟能忍得下这口气就怪了。

与南朝豪门联姻,这确实是东平军进入南朝政坛的最好捷径,对东平军也好,对自己也好,这确实是最好的出路了,但孟聚却是始终不能接受这个,在他心上,始终记挂着那张梦魂牵绕的俏脸。

孟聚也知道,叶迦南能嫁给自己的可能已很渺茫了,但希望只要存在,那就始终是个希望,自己还有盼头。自己若是娶了南朝的沈家嫡女的话,那一线希望都要彻底断绝了。

身后传来了文先生的声音:“主公……”

“先生,这件事,请不必再说了。”孟聚依然在望着窗外,他没有回头,声音中略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听出孟聚话中的决意,文先生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在其他问题上,主公一向从善如流,堪称难得的明主,唯独在这件事上,主公却是显出了罕见的固执己见。

不就是一桩联姻吗?主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婚姻是世家大族之间利益勾结的纽带罢了,这只是一次政治表态,跟上奏章、易帜之类事情几乎毫无区别,大家都是在履行公事,并不牵涉个人感情与好恶。

主公一向虚怀若谷,善纳忠言,为何在这件事上却显得这么固执呢?但作为幕僚,文先生也是深知孟聚脾性的,主公外柔内刚,他若是做出了决断,那谁都没法改变了。

情知这事再劝也是无用,文先生旋即变了个话题:“主公,还有件事,冀州都督阁下又上了呈文,请求最近到济州来觐见主公。”

“咦?”孟聚蹙着眉问:“江海来济州,他要干什么?”

“呈文上说,江都督到冀州搞军屯已经大半年了,想当面向主公汇报进展,并为冀州的守备兵马申请一个番号——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至于江都督到底有何打算,学生就不得而知了。”

孟聚闷哼一声,江海的打算太容易猜了,他上了一个轰动全镇的奏折,孟聚拖了一个多月,没批复也没作答,估计江海自己心里也在不安吧,他急着见自己,估计也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态度。

对方毕竟是一镇都督,去了冀州半年,辛辛苦苦搞军屯,现在要求回来汇报工作,这要求在情理上是没办法拒绝的。

孟聚面无表情地说:“江都督牧守冀州半年,确实也辛苦了。既然他有这个要求,那就请他回来吧。”

江海都督来济州来得很快,十月中旬,孟聚的批复函刚发出去几天功夫,他就立即出现了在安平府了——孟聚很怀疑,江海是否一直蹲守在冀州和济州的边境上等着自己的回复。

进了安平府,江海按照规矩,先去参文处报到,文先生彬彬有礼地接待了这位到访的重臣,礼仪周全地对他表示了欢迎。

江海也很客气,寒暄之后,他奉送上了带来的礼物,称是冀州军民的一点心意,还望文先生莫要嫌弃。文先生本想拒绝的,但看了下礼单,无非一些大米、草席、香茅等名副其实的土特产,并无特别昂贵的东西,他也就笑纳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江海主动提起了正题:“文先生,某有点事想向主公汇报。主公现在可有空吗?”

“主公现在还在接见边军的几个将领,不过应该很快了。江都督有何要事想面呈主公的,能跟学生透露一点吗?”

江海从座位上微微起身,以示恭谨:“当然,先生是主公的心腹股肱,瞒着谁也没有瞒着先生的道理。末将求见主公,主要是两件事,一是近来南朝北伐,来势汹汹,京畿一线恐很快将成战场。烽烟一起,势必有大量平民为避战乱而流亡。恰好我冀州屯田正是急需人力,所以末将想着带人南下看看,看看有没有办法招募些流民进冀州。”

文先生赞叹道:“这是政务大事,江都督未雨绸缪,考虑全局,思虑深远,可见在军屯之事上确实是用了心的,主公得知此事,一定很高兴。不知江都督这趟南下,打算要招揽多少流民呢?”

“末将估计,起码也要招揽上两三万吧,倘若运气好,招揽个十万八万也是有可能的。”

“哦?”文先生眼中精芒一闪,他淡淡说:“十万流民填冀州?江都督,你一出手可就是大手笔啊,要招揽十万难民——单凭冀州方面,怕是支撑不起这么大的行动吧?”

“正是这样,所以,末将才要求见主公,请求大本营的支持。”

“冀州军屯关系我军未来十年的大局,主公一向非常重视,江都督既然有这个计划,主公肯定是会支持的。但江都督您最好也要量力而行,需知我军现在根基还是薄弱,大战之后,人物力皆是贫乏,江都督若是要求太大的话,大本营即使想要支持也是有心无力啊。”

江海微微欠身:“先生所忧甚是,某亦深以此为忧。所以,这趟出动的人力,我们冀州方面打算独立支撑了。需要大本营支持的,只需物资就好。”

文先生微笑道:“哦,看来江都督已有详细的计划了?所需物资粮草,可有计算?”

江海从袖中抽出了一份折子,恭谨地递上来:“这是末将所作的清单,请先生过目。”

文先生接过折子,翻开一阅,他微微摇头:“江都督,清单上所列粮草和物资,大本营倒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一旦照这份单子所列开支了,大本营的库存也就空了,我们就连一场旅级规模的小战事都没办法应对了。

江都督,学生就直说了吧,您这是狮子大张口,即使主公那边同意了,学生这里也是通不过的。”

江海好脾气地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末将以为,半年之内,我军决计不会有大战的。”

文先生坚决地摇头:“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有备无患,这总是没有错的。”

说着,他把清单折子递回了江海:“江都督,这份单子,您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江海很自然地接过了折子,他微笑道:“也罢,就按先生的意见,末将回去再修改下。

还有一件事,现在我军辖区扩充,辖下民众多达百万,辖地千里。末将想向主公进言,请求主公尽快设镇开府,定制设官,以此稳定民心,凝聚人望,不知先生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