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庭正要谦逊,但吕六楼已经止住了他,他严肃地望着他:“我听闻,济州那边有传言,说是南唐正在招揽我东平军?”
吕六楼这样飞马行空地转换话题,委实让史文庭无法适应。他答道:“确有此事。南唐已册封主公为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但主公还未明确表态是否接受。”
“主公态度不明?那,这件事,你们是怎么想的?”
史文庭愣了下,他也不清楚镇帅问话的用意,只能谨慎地答道:“末将是武夫,唯主公马首是瞻!无论南唐还是大魏,主公说哪边末将就去哪边!”
吕六楼深深地凝视着他,一直看得史文庭心脏砰砰直跳,吕六楼才展颜笑道:“史将军说得很是,咱们是武夫,只需知道上阵砍杀就行了。这种大策,我们还是交给主公决断吧!现在,我们要关心的就是完成主公的任务,征讨怀朔,干掉宇文泰,其他的事,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两人又谈了一阵,史文庭这才告辞而去,吕六楼把他一直送到了门口,这才返身回房。他坐在案前,目光沉凝,久久思索。
过了一阵,侍卫进来,低声说:“吕都督,肖都将、蓝总管、欧阳督察,几位大人都来了,就在外间候着。”
“好,我马上出去——你去告诉王九,请主母到场吧。”
吕六楼整了整衣裳,大步出去。在会客厅里,肖恒、蓝正、欧阳辉等数人已在临襟正坐了,看到吕六楼出来,众人打了个寒暄,都问:“吕都督,今天召集我们过来,可有要事?”
吕六楼回了个团拱礼,神情却是肃然:“肖将军,蓝总管、欧阳督察,诸位大人,我着急召集诸位,是因为接到了主公的钧令。”
众人都诧异:“什么钧令?”
吕六楼摇头不答,说:“等主母到了,那时再一并宣布吧。”
众人“哦”了一声,心下都是了然。孟聚南下出征,留吕六楼镇守大本营。但这位武川大帅处事谨慎,凡遇大事,他总不肯一人独断,总要召集留守的诸位元老一起商议。
当下,大家也不说正经事,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谈的都是从济州传回的捷报。
“朝廷主动挑衅,但金吾卫不争气,被大都督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不得不派遣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济州向大都督求和。看在昔日跟太子的情分上,大都督才答应了朝廷的求和,放了金吾卫残兵的一条活路,可见我东平军兵强,甲于天下……”
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说得口沫飞溅,神采飞扬,肖恒和蓝正都是眉头深蹙,显得心事重重,只是出于礼貌才偶尔符合两声。他们知道的消息,并不比欧阳辉来得少,他们不但知道朝廷与东平军议和了,还知道朝廷之所以急着议和的原因,是因为南兵过江北了。
肖恒侧过身子:“蓝老弟,你看着,朝廷这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蓝正叹口气,昔日,东陵卫拥有着遍布大魏各地的情报体系,以消息准确、反应敏捷而闻名于世。但现在,随着陵卫总署的覆灭,各地东陵卫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况,蓝正也失去了消息渠道,他摇头说:“这个,谁说得准呢?不过,听说南兵这次的来势很猛,朝廷刚刚平了拓跋皇叔,还没缓上口气,怕是够呛了。”
“师疲国乏,此为兵家大忌。听闻朴大都督已经吃了几个败仗了。”
“胜败兵家常事,如今我朝与南贼都是主力未动,几个小挫也算不得什么。”
听着军官们低声议论着,吕六楼没有说话,目光平视前方,神情沉静。
等了一阵,门外响起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一个青衫打扮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是孟聚的府中管家王九。看到他,将军们都停住了话头,目光齐齐投向了门口。
王九站在门边,低声说:“诸位大人,如夫人到了。”
吕六楼第一个站起来,蓝正、肖恒、欧阳辉等人也跟着纷纷起立。肃静间,在两个丫鬟陪伴下,欧阳青青盈盈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着高顶的斗笠,脸罩着轻纱。看到她,厅中的文武官员纷纷躬身行礼:“参见主母。”
欧阳青青只是孟聚的小妾,虽然她曾是天香楼的当红歌姬,但她毕竟是孟聚唯一有名分的女人。对她,无人敢失了礼数,否则那就不是对欧阳青青失礼,而是对孟聚的不敬了。这个道理,在座众人都是明白的。
欧阳青青盈盈屈膝还礼,她环顾众人,柔声道:“听闻吕都督召唤,妾身匆匆赶来,只是脚步迟缓,有劳诸位大人久候了。”
吕六楼迎接道:“夫人言重了,为一些繁琐杂务,叨扰了夫人清净,吾等实在心中不安,还请夫人莫要怪罪才好。夫人,请上座!”
看着厅堂中空出的上首位置,欧阳青青推辞了一番,但众人都是坚请,客套一番后,欧阳青青终于在上座旁加了一张椅子坐下。
“吕都督,今日召妾身匆匆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呢?妾身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诸位大人都是夫君信重的股肱之臣,夫君已将事务全权拜托,大家一如往常处置便是了。”
“若是平常政务,我们也自个料理了,不敢劳烦夫人。但此番主公之命非同一般,宣命之时,还得劳烦夫人在场做个见证。”
欧阳青青诧异道:“吕都督,夫君到底下了什么命令?”
吕六楼拿起案上的公文,双手呈上:“请夫人审阅。”
欧阳青青接过了公文,拆开来看着。厅中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她,但欧阳青青的脸被面纱罩住,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大家都能感到,看着公文,她像是显得有些惊讶的样子。
“呵呵。”欧阳青青很快看完了文件,听得她的轻笑声,众人也跟着如释重负:欧阳夫人还能笑,事情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欧阳青青抬起头,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诸位大人不必担心,这是好事来着——吕都督,妾身已经核过了,确实是夫君的笔迹,也是夫君的大印,这份命令确切无误,您可以公布了。”
吕六楼点点头,他站起身,手持公文,严肃地说:“那么,就由我来宣布主公的命令吧——靖安署东陵卫总管蓝正听命!”
蓝正从座位上起身,肃然道:“末将在!”
“奉主公命令,命你接任东平陵卫镇守督察一职。”
蓝正身子晃了一下,他失声道:“东平镇守督察?东平——镇督?”
“正是!主公因事务繁忙,无法兼顾,已卸下东平镇督一职。经慎重考虑,主公特将此职授予你。
蓝镇督,东平陵署乃我军的中坚,意义非同一般,主公现将此职交托于你,将东平陵署的数千弟兄交托于你,望你能继承我东陵卫的光荣传统,令东平陵卫的威名不堕,也勿让叶镇督和主公两位先镇督威名受辱。”
听着吕六楼宣令,蓝正脸色涨得通红。镇督,这是东陵卫武官的巅峰阶层,这是每一位东陵卫军官梦寐以求的圣职。而东平镇督的职务是孟聚发家的基地,在东平军内部,这职务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蓝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即将致仕的晚年,还能坐上这个位置,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东平陵署是主公曾任职的岗位,主公不弃末将老朽,赋予重任,末将诚惶诚恐,敢不誓死效命?请主母和吕都督转告主公:末将保证,但有一口气在,决计不会给主公丢了脸去。”
吕六楼点点头,欧阳青青却是温和地说:“大人言重了。妾身昔日也曾听夫君说过,蓝总管一身正气,人品刚直,是难得的直谏之臣,夫君一直对您是很敬重的。现在夫君委大人以重任,想必亦是因为大人才德足以匹配此任,大人以平常心履职即可。不然的话,倘若大人为此累坏了身子,那就是夫君思虑不周的罪过了。”
厅中众人都在微微颌首,孟聚的如夫人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见识却是不低,这番抚慰的话说得很是贴切,可见她并非一般凡俗女流。
蓝正更是心中暗暗愧疚——当年孟聚南下前要迎娶欧阳青青,自己还曾私下劝阻过,说是欧阳青青青楼出身,身份与孟聚相去太远,难堪良配。但今日看欧阳青青的表现,无论谈吐还是仪表都是无可挑剔,尽显大家气度,却是显得当日自己枉做小人了。
蓝正向欧阳青青躬身行礼后退下,吕六楼又拿起了文函,朗声道:“东平都将肖恒将军!”
在蓝正受任命时,肖恒心中就隐隐有预感了,他稳稳地站出一步:“末将在!”
“主公命你接任东平都督一职,管辖东平镇境内一应军政事务——恭喜了,都督大人!”
欧阳青青起身,对着肖恒盈盈屈膝行礼:“恭喜肖老将军了。夫君曾说过,肖将军是东平军界的擎天支柱,有您镇守东平,夫君出征在外才能后顾无忧,心中安稳。”
因为有了蓝正这个先例,肖恒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表现得镇定得多了,拱手回礼道:“末将能在垂暮之年就任一镇都督,全赖主公信重。主公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末将谢主公洪恩,敢不粉身以报?请主公、夫人放心就是,有末将在,东平稳如泰山!”
接过委任状,肖恒从容退下,神情自若,只是那微微涨红的脸色,显示了这位将军内心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