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节 整军(下)

听孟聚说完,易先生默然,然后他叹道:“这样的话,你只能起草一份奏章,让我带回去转呈朝廷了。不过孟侍郎啊,趁着这番空闲,你确实也得把内部好好整肃一番了。欲谋大事者,根基不稳乃是大忌啊。”

孟聚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其实,不需易先生提醒,早在南下之前,孟聚就一直有整顿麾下兵马的想法了,那时,他想整编的对象是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等几个边军将领,但还没来得及实行呢,南下战役就迫在眉睫了,他不得不中断了此事,带着部下们匆匆南下。

现在,东平军各路兵马云集济州,南唐跟慕容家又是打得不亦乐乎,没人来招惹他,这是整编兵马的最好时机了,孟聚当然不会客气,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现在,东平军最大的问题就是客强主弱,作为孟聚嫡系的东平老兵只有一万出头,即使王北星和易小刀赶来了,也不到两万之数,仅仅五个旅。而新加入的边军人马就超过了三万人之多,超过九旅之众。所以,孟聚整编的最大目的,就是要把那批来投边军将领手上的兵权给削弱,减少他们的统带兵马。

当然,这种用心,孟聚肯定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对着众人,孟聚找了一堆的借口,说是为了提高战斗力啊、兵马正规化便于调遣和管理啊、有利后勤补给啊之类。

他惴惴不安,担心这么烂的借口,边军将领们会不会接受,他们会不会群起造反呢,结果被文先生嗤之以鼻:“主公过虑了,此次整编定能顺利进行的。”

“啊?何以见得呢?”

“主公所担心,无非是新近来投的边军将军统掌兵员过多,导致主轻客重。但主公,需知几位将军能在平叛战事中保全兵马幸存,又能及时弃暗投明来投奔主公,他们不但善战,其心思机敏和灵活机变也是远超常人的——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来着!

主公您能看到的事,他们肯定也能看到的。为消主公之疑,也为了能君臣相安长久相处,只要他们够聪明的话,他们肯定会主动配合的。”

文先生的预言非常准确,孟聚整编兵马的风声刚刚放出去,雷霆旅旅帅史文庭就主动上门叩见了,他递上呈文,自称麾下兵马太多,委实超出了他的统御能力。因自己才具不足,现在,史文庭愿向本部交出两营八百战兵和铠斗士四十名,请大帅另委能干将领统带。

孟聚客气了一番,但史文庭态度甚是坚决,最后,孟聚只能“无奈”地收下了这批兵马。

史文庭主动减兵的消息放出去后,边军将领们纷迭而至。黄旻、赵狂、洛小成、熊罡等边军将领纷纷跑来孟聚这边递上呈文,都说自己才具不足无力统带麾下兵马,自请裁减麾下兵员,减员兵马从数百到一千不等——孟聚也不知他们是否事先商量过的,减员之后,每个人剩下的统兵额都只剩两千左右了。

既然边军旅帅们知情识趣,孟聚也不客气了,统统收下。几天功夫下来,旅帅们总共交出了八千战兵和四百斗铠。

接着,孟聚又用这八千边军士兵组建了三个旅,新任命了三名旅帅,分别是曹林、胡双印、陆旗。

三名新任命旅帅中,曹林本是王虎旅的旅司马,而胡双印则是齐鹏旅的营官,还有一个叫陆旗的军官则是孟聚麾下的侍卫队长。这三人当年都曾跟随孟聚南下为慕容家助战,历次战斗中奋勇争先,表现卓越,令孟聚印象深刻,趁着这次的机会就把他们给提了上来。

眼看着孟太保组建了三个新编旅,部下们兴致很高,纷纷跑来出主意帮起名——这也是从边军时代起就有的老传统了,每个旅新成立时候,都要根据旅帅的名字取上一个勇号,比如易小刀的“横刀”旅啊、史文庭的“雷霆”旅啊、赵狂的“狂狮”旅啊,勇号越威武越吓人越好。

但这次,孟聚又一次让大家出乎意料了。他当场就给这三旅兵马定了号:曹林统带东平七十一旅、胡双印统率东平七十二旅、陆旗统率东平七十三旅。

看到孟太保随便拿了几个数字来当“勇号”,众将无不膛目结舌。新上任的三个旅帅满脸通红,尴尬万分,但他们资历太浅,也不敢出声抗议。

王北星跟孟聚还熟一些,出声劝解道:“太保,拿这个来当勇号,这样好像儿戏了点?我们取上个威武的名字,让敌人一听便闻风丧胆,振奋人心,我军将士杀敌时也能添上几分勇力,又不耗费什么,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北星,兵马的威名是将士们奋战打出来的,我还没听过哪路兵马是靠勇号就能打胜仗了。要打胜仗,靠的是将帅指挥若定、军士悍勇无惧,不是靠一个好名字吧?”

孟聚环视众将:“不单是这三个新编旅,我军所有的兵马都要重新定番号,新番号统统定为数字,你们各旅想要什么数字,赶紧自己到文先生那边报名去。两天之内不报的,我就随便给你安番号了。”

众将顿时哗然,王虎叫道:“主公,这是为什么啊?”

“这是为了你们大家好。”

对着众将,孟聚耐心地教导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大家都该听过的。诸位,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你们用兵时都有一些固有的习惯。

比如当两军对垒时,王虎喜欢主动进攻,尤其喜欢全面强攻,直冲猛打,先声夺人;易帅则擅长守备,以静待动,后发制人;齐帅则喜欢正面佯攻,以偏师攻打敌人侧翼;北星则是喜欢以精锐兵马猛攻敌人一点,迫其全线崩溃。

这些都是你们习惯的用兵手法,由诸位将军性情决定的,风格鲜明。与敌对阵时,如果敌人看到我军的战旗和勇号,他们就知晓我军的统兵将军,很容易就能猜出我军的策略,可以从容对策,设下圈套。

所以,我军以数字代替勇号,以后与敌对阵时,敌人再也搞不清我军将领的身份,也没办法揣测我军接下来的行动和步调,使得我军胜算大增。另外,我军以数字代替勇号,也有利于隐藏我军的总体兵力,使得敌人对我军高深莫测,不敢妄动。”

孟聚一番话听起来似是而非,好像有些道理,将领们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把勇号改成数字,虽然叫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响亮罢了,但这对将军们的实际利益并没什么实际损害,既然大都督有着这样的考虑,大家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硬顶得罪大都督不是?

当下,还是边军投来的史文庭旅帅第一个躬身道:“大都督深谋远虑,思虑周全,末将敬服。雷霆旅愿听从大都督指示,把勇号更改为数字番号。”

当下,诸将都是纷纷表态,既然大都督是为了有利作战,那大家都愿意从命更改番号。王虎更是当场就嚷出来了:“主公,我虎旅愿意去掉勇号,我旅愿意改名为东平第一旅,请主公赐此番号给我旅。”

没等孟聚答话,齐鹏已经嚷起来:“虎子,你可真够好意思的啊!第一旅的番号,那该是我们旅才对!我们旅可是主公亲手组建的旅……”

“瞎扯,我虎旅才是主公最早亲带的兵马,当年我们就是东陵卫的镇标旅……”

王虎和齐鹏都是孟聚身边的亲信将领,两位旅帅自恃得宠也不顾忌什么,当着众将的脸就吵起来了。最后,还是王北星看不下去了,喝止了他们:“你们两个,在这吵嚷什么呢?要说主公最早统带的兵马,那是靖安署的破海营,还轮不到你们两个争!

第一旅的番号给谁,主公自有定夺!要按我说,第一旅的番号,那是你们两个配用的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该是主公亲卫兵马的番号来着!”

王北星是镇帅,无论资历、级别都要高于两名旅帅,被他喝叱,王虎和齐鹏都不敢回嘴,讪讪地退下了。王虎嘀咕着:“就算第一旅的番号是主公自用了,那第二旅的番号总该轮到咱了吧?老齐,这个你可不许跟我抢了,不然我真跟你翻脸了啊,顶多第三旅的番号留给你就是了。”

至此,事情也就告一段落,旅帅们纷纷告辞,回去跟部属们商议去了。孟聚也回自己住处,他唤来文先生:“先生,这两天有个事情要麻烦你的。”

事情并不复杂,孟聚两句话就讲清楚了:“这两天,旅帅们来你那边申请番号的,麻烦先生登记下来,完结后制成册子呈给我,今后,我军各部一律以数字序列来称呼,原先的勇号统统作废。”

文先生点头道:“学生遵命。主公,如果有两个旅帅都取了同一个数字当番号呢?”

“这个,就要看他们谁先登记的,先申请的先得。后申请的那个,你就让他另选一个序列数吧——哦,差点忘了,东平第一旅的序列番号,你就不要许出去了,这个我自己有用。

今后,我军各部的兵马,就要以序列来命名了,职方、后勤、军饷、给养各部的造册,也要按新的序列来造册,这个工作不少,要辛苦先生了,你抓紧办理吧。”

“学生明白。”文先生笑道:“学生定会尽快办好,绝不会耽误主公的大事。”

“大事?”

“主公,您想要收权,从这里下手,确实是一步好棋。”

孟聚笑着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你啊!”

文先生能猜出自己举动的用意,孟聚并不感到意外。

一直以来,按照北疆边军的传统,各旅都是以将领的名字来命名代号的,这隐隐给人感觉,好像这旅兵马就是旅帅的私兵一样,造成了边军中经常会出现将领桀骜、不听调遣、以下犯上等诸多毛病。

就像以前孟聚的对头长孙寿任东平都督时,麾下有五旅兵马,但眼看他被东陵卫围攻致死,竟无一旅兵马前来救援,事后也无人为他复仇,由此可见,旅帅这一级将领拥有的自主权实在太大了,连一省都督竟然都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制衡他们。

现在,东平军初建,正是朝气蓬勃之时,因为孟聚本身武力强悍,威望崇高,边军中的那些不听调度、桀骜犯上的陋习现在还没在东平军中出现,但孟聚还是提前防微杜渐,先从制度上约束他们,以防这帮丘八将来故态复萌又犯了老毛病。

将各旅的番号从将领绰号改成数字序列,这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其中用意却甚为深远。这消除了各旅兵马身上明显的将领私人烙印,而是强调了“东平军”的整体概念。

更改番号以后,各部士兵和军官都会潜移默化地得出一个印象:自己服役的这旅兵马不是某个将领的私兵,而是东平军的一部分,大家效忠的对象该是东平军的首脑孟大帅,而不是某个旅帅——这就是孟聚举动的用意所在了。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暗示手法,对旅帅们的利益也触动不大,果然没受到多少抵触就顺利推行了。

“其实诸位将军都是聪明人,未必就没有人猜得出主公意图了,只是他们不好说破而已。主公,更换兵马番号以后,您的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呢?”

“下一步,我打算把各旅的队官、营官打乱,重新调换整编,然后让旅帅们轮换任职,同时形成制度,旅帅级别的将领三年一换岗,不让其久掌一军,以免日久生弊。

同时,我打算给各旅派驻东陵卫的军法官,专门负责执掌军法刑律,监视军中异动;同时任命旅司马负责军饷发放、后勤补给和军功记录;而旅帅只需专心负责作战事务就好——各官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又互相制衡,文先生觉得如何呢?”

文先生默然无语,像是象品味着孟聚的步骤,然后,他由衷地叹道:“主公,此计大妙。学生本来还有意献策的,但学生所想比起主公之策来,高下相差何止道里。

主公所行,乃是阳谋,步步为营稳妥推进,又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令人无从抗拒。主公行事,已有堂堂的王者大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