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领命而去,孟聚回头对马贵说:“马公公你也看到了,我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脱得开身。”
孟聚不肯明确启程时间,马贵也不敢再催,生怕孟聚起了疑心。他转换了话题,恭贺起孟聚今天的捷报来,顺便问孟聚斩首数如何,回去好跟皇帝汇报。
孟聚漫不经心地说:“谁有心思算这个?一群杂兵,杀多少都不算本事。”
“是是,太保爷气魄宏大,咱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太保爷,咱家斗胆再多嘴问一句,下一步您有些什么打算,如何对叛军用兵?知道了这个,行营那边也好配合啊。”
孟聚剑眉微蹙,他沉吟着:“下一步的打算?”他正踌躇着,恰在这时,踏踏踏的急促脚步传来,有侍卫从门外闯入,说:“镇督,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
孟聚霍然起立,神情激动,他一阵风似的向门口冲去。马贵不知所措,也跟着站起来:“太保爷……您?”
“公公,跟我来!”话音未落,孟聚已经一头冲出去了。
马贵连忙也跟着跑出去,但孟聚的步子大,跑得又急,只见到他在走廊拐角处晃了一下,人就消失了。
马贵提着长袍一路小跑追过去,眼看回廊幽深,庭院重重,已是不见了孟聚踪影。他急得直跳脚:“蛮子,真是蛮子!怎么一句招呼不打,抬脚就走人了?咱家还是朝廷的钦差呢!”
他转身抓住了那个来报信的侍卫:“大都督去了哪?”
那侍卫是见到马贵和孟聚在触膝长谈的,知道这是孟聚的贵客,倒也不敢怠慢:“有急报使者在前厅,大都督该去那边了。公公,我带您去吧。”
于是,马贵又回了前厅时,但还是没能见到孟聚。有个卫队武官告诉他,大都督刚刚已经离开都督府了。马贵眼皮微微一跳:“大都督去了哪?你们给咱家带路,咱家也要跟着去!”
那武官蹙着眉打量着马贵:“阁下是那位啊?晚间全城宵禁,街上不准行走,我劝阁下还是留在这安心等着大都督回来吧,不然在街上碰到巡逻队被当做奸细抓去就麻烦了。”
“那——你给咱家派护卫,快送咱家去跟大都督会合去。”
那武官头一偏,拧过头当没听见——开什么玩笑,不知道哪跑来的阿猫阿狗,随便就开口要大都督的卫队给他当护卫,这人的自我感觉也太好了。
眼见武官如此态度,马贵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在这里,他的朝廷钦差身份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最后,还是那个带马贵出来的侍卫帮解了围,他告那武官,这位公公是大都督的贵客,方才他亲身听到的,大都督要这位公公跟上他,所以,这该算是大都督的钧令,应该遵从。
听到这样,那武官客气了些,他告诉马贵:“大都督去南门城楼了。小刘,我给你几个兵,你领着护卫这位贵客去那边找大都督吧。”
出了都督府,沿着街道一路南走,马贵吃惊地看到,道上到处是兵马,骑兵、步兵、斗铠,一队又一队的兵马行进着,向着南门方向开去。队列中无人说话,无人喧哗,只听见那一阵又一阵的沉重步履和铠甲的铿锵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行进的兵马是如此之多,甚至堵塞了道路,很多时候,马贵和随行的护卫不得不避在道边,等候那一队队的兵马通过。
马贵向侍卫打探风声:“这大半夜的,东平军动兵干什么呢?莫非还要出城攻打叛军吗?”
侍卫摇头:“公公,在下也不知道。”但马贵看他的表情,却是感觉他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肯说罢了。
从都督府到南门城楼,不过短短两里路,但因为要避让各路兵马,马贵足足跑了一个时辰,三更时分才赶到城楼处。
城楼这边也是兵马密集,戒备森严,甚至比起都督府那边更为严密——在这里布防的,不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全副武装的铠斗士了。城楼的梯口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两名高大的铠斗士,他们手中漆黑的佰刀闪闪发亮。
马贵气喘嘘嘘地跑上城楼,还没得及找孟聚呢,一幕异样的情形却是先把他的视线给吸引了:在城外的南边,大片的烈焰正腾空冲天而起,那鲜红的烈焰照亮了一方的天际,连天上的繁星也黯然失色。即使在城楼上也能感受得到,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炙热的浪头滚滚扑来,脸颊隐隐发烫。
烈焰那方,隐隐传来了交兵的声音,杀声、火焰声和军队行进的声音成了一片。马贵把头探出城楼,看到大队的兵马正在出城,一队又一队兵马向大火地方前进着。那远处的那场大火是如此红烈,把城外的荒野和道路照得红亮一片,出城的兵马连火把都不用打了。
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烈焰,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东平兵马,马贵愣了好久。他明白过来,今晚,就在刚刚自己跟孟聚谈话的时候,肯定有某些重大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令人恼火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在大火映照下,连城楼走道也被照得一片通红,借着这光亮,马贵很快找到了孟聚。
孟聚站在城楼中段,正跟几个武官在说着话。那群武官约莫六七个人,他们围在孟聚跟前,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
马贵想上前跟孟聚问个究竟,但他又不敢上前去——他刚想靠近,有个高个子武官转头望了他一眼,那阴沉的目光使马贵顿时止住了脚步。在被注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把锐利的长剑穿透了身躯。
几名武官散发出令人恐惧的阴冷气势,那是经历无数战场杀伐才能磨砺出来的气质,视生命如草芥,坚硬又粗糙,沉重中蕴含着杀机。
马贵吞了口口水,他远远地张望着,不敢上前打扰。他依稀听到“朝廷”、“叛军”、“皇室”等几个词,谈些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场很严肃、气氛很紧张的谈话,因为武官们的表情都很严峻,一点笑意都没有,像是几块冰冷的岩石。
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那群武官齐齐跪下,向孟聚磕头。
孟聚把他们搀扶了起来,马贵在远处看得莫名其妙。
看着气氛放松了些,马贵壮起胆子,他叫道:“大都督,大都督!”
孟聚闻声回头,看到马贵,他有些惊讶,招手示意马贵过来:“马公公,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你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马贵一愣,随即明白,方才孟聚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他该是已经完全忘了。
他赔着笑脸:“方才咱家跟大都督正在商议要事呢,没想到大都督突然有要事走了,事情没谈完,咱家也跟着来看看凑凑热闹。”
“要事?什么要事?”
“孟太保,您忘了吗?东平军打算如何进剿叛军——咱们刚刚谈到这个,您忘了吗?”
孟聚一拍额头:“我记得了。”他对几位武官招呼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朝廷御马监的马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朝廷派驻咱们东平军的钦差监军,大家以后见了马公公,可要尊敬着点了,明白了吗?”
武官们齐齐抱拳行礼,声如雷霆:“明白,末将见过公公!”
身处这群杀气腾腾的武将中间,马贵仿佛置身阴冷的冰窟里,全身发冷。他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孟太保,您麾下的王帅、徐帅和齐帅几位,咱家都是见过的,这几位将军,咱家还真有点眼拙,一时还叫不出名字来。”
“来来,我来给公公介绍下:这位是雷霆旅旅帅史文庭。”
一员中年武将出列,对马贵抱拳行礼,一言不发地退下。
“呵呵,久仰史帅威名,果然是一员虎虎生风的猛将啊!”
“这位是白虎旅旅帅洛小成,这位是熊霸旅旅帅熊罡,这位是猛禽旅旅帅高飞,这位是横山旅旅帅李澈,这位是飞鹤旅旅帅黄旻,这位是狂狮旅旅帅赵狂……”
随着孟聚一个个报名,武将们纷纷越众而出,对马贵抱拳行礼致意,马贵也客气都打着招呼,但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了,孟聚麾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没听过名字的将军来了?
但这不关马贵的事,他追问孟聚道:“孟太保,您打算何时进击叛军呢?您给个准确日子,咱家回去好跟陛下报告啊!”
“叛军?什么叛军?”
“啊,太保爷,您糊涂了?!拓跋逆贼的叛军啊!”
“哦,这个……已经没什么叛军了。”孟聚轻描淡写地说。
马贵瞪大眼睛盯着孟聚,在他的瞪视下,孟聚慢条斯理地说:“就在今晚,边军的各位将军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与我军里应外合,诛灭叛首——马公公,还请向陛下和朝廷禀报,就在今晚,北疆边军之乱,已被彻底平息了。
逆首皇叔拓跋雄、其子拓跋襄、叛将洪天翼等人已于今晚全部伏诛,他们的首级就在此处,请公公查验。”
孟聚做个手势,边军武官们端着几个血腥味很重的木匣子出来,几乎是塞到了马贵的鼻子底下,他们粗声粗气地喝道:“请公公查验!”
那木匣鲜血淋漓的,马贵吓得尖叫一声,他不敢伸手去接,踉踉跄跄倒退一步,却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跌得屁股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