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节 冀州

“北国的孟将军?他是怎么加入咱们北府的?远志,你以前好像跟朕说过,朕却是记不得了,你再跟我说一次吧。”

“是,陛下。”

眼见仁兴帝不再直呼孟聚其名,而是改称“孟将军”,言辞间颇为客气,萧何我却也跟着变了口:“孟将军出生于洛京孟家,是前汉公方年间宰相孟凡贤的后人,也算是洛京的显门。但后来北地失陷以后,孟家虽也出仕,但一直没出过高官,直到孟将军这一代。

少年时,孟将军就有‘通宵诗书’的天才名声,他十三岁通过童生试,十五岁过秀才试——那是太昌元年的事了,也是那年,北府洛京司易主事在洛京执行任务失手,被鞑虏鹰犬们追杀。仓惶之下,易主事逃入了孟家的后院,恰好碰到了少年时的孟将军,被他冒死所救。易主事感于其忠义,遂推荐他加入北府,成为编外鹰侯,代号荆棘。”

仁兴帝缓缓点头,他负手伫立,望着西边的天际出神,在那边,夕阳绚烂得如火一般,烧红了一方的天际。他问:“那时候,孟将军才仅仅十五岁吗?”

“是的,陛下。”

“十五岁,那时,孟将军还是少年而已啊……一个孩子,就敢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收留我朝鹰侯?真是了不起。”

仁兴帝的神情有些嘘慨:“北地陷落胡尘三百年,但忠义依然深入人心,我大唐继承刘汉,执掌华夏正朔,是以人心所向,万众归心啊。远志,你要记住做一件事。”

“是,陛下请吩咐。”

仁兴帝的语气变得深沉又低缓:“将来,待我们收复了北地,天下一统后,那些牺牲在北国的忠义之士,不管是我朝还是北国的,你都要把他们的名字详细收集,勿要漏掉了一个。

朕要让史书铭记他们,让他们的名字篆刻在碑,以香火贡奉——北国鹰侯志士的牺牲,将永载我大唐史册。千载之下,只要我华夏不灭,他们的事迹将永不磨灭。”

萧何我一愣,应声跪下,他的眼中含着泪水,喊道:“陛下圣明!微臣谨代表全体北府鹰侯,感激陛下圣恩,全体北府将士皆感陛下圣恩……那些牺牲的同仁们,闻知圣恩浩荡如海,他们在天有灵亦会含笑九泉的!”

仁兴帝摇头长叹一声:“远志,起来吧。按照北府的想法,你们打算如何招降这批北国官员呢?”

“按北府先前的惯例,北国官员若是肯受抚的,或者我朝潜伏鹰侯在北虏军中任职的,按照他们在北朝的官衔,我们这边加衔两级追认,但放孟将军身上,却是个例外……”

“哦,这又是为何呢?”

“孟将军在北疆东平靖安任从六品权督察时候,我们紧急追认,给他加衔江都禁军的从五品鹰扬校尉;没想到没过几个月,孟将军已成了北疆东平陵卫的五品同知镇督——这个消息传回来,北府内部也很为难,若是还按惯例给他追认加衔的,那就得给孟将军一个四品官实职了,放在禁军里就得是宣武将军或者明威将军,若是放在北府里,那就得是主管一地情报的实职参事了。

因为北府从来不曾有过派遣在北朝的鹰侯任到如此高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是以当时我们内部一时不能决断。没等我们定论下来,消息传来,说是孟将军又升官了,他已升为从四品的镇守督察了,按惯例,那我们只能给他册封从三品的官职——可是微臣也只是三品官而已,哪有这个权限?

这样,事情就只能暂搁下来了,不久,消息又来了,说是孟将军已经升为北国的从一品武官,封侯伯爵,管辖北疆六镇一应军政事务——事涉如此高位,这个,微臣实在不敢擅专了,只能呈送陛下圣裁。”

听着萧何我的说话,仁兴帝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远志,时移势乃变,北府以前的规矩是照着以前的形势造的,现在形势既然变了,也是该跟着改了。

以前,咱们给北国受抚官员那么优厚的待遇,是因为北虏势大,他们归顺我朝,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是以我朝给予高官厚爵,是为彰节忠义志士。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我朝朝气蓬勃,犹如旭日初升,势不可挡,北国则是江河日下,岌岌可危,要投靠我朝的北地权贵多得犹如过江之鲫,他们并非心怀忠义,也非仰慕正朔,纯是趋炎附势、保命保家而已,若还给他们如此优厚的待遇,这就不像话了——不要搞到有朝一日,鞑虏那边的高官全跑过来了,上朝时朕看着殿上站的全是北国官员,那就成笑话了。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新投诚的北国官员一律降两级任用,五品以上的,还要经过北府和吏部的审核筛选!朕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是,谨遵陛下旨意。那具体到孟将军此事……也要降级招降吗?”

仁兴帝摇头:“孟将军与其他人又不同,他深明大义,忠于汉统,十几年前就加入了北府,是我们的自己人。对他,我们定要优厚待遇,若是将他视同一般的投靠官员,那大唐朝廷岂不要让四海忠义之士寒心,让天下豪杰离弃?

远志,北府传达朕的旨意给孟将军,朕希望他能合适的时候举旗反正,具体时机由他自由掌控——孟将军孤悬境外,处境很是艰难,你们北府也不要过于压迫他了。

远志,北府要告诉孟将军,朕对他都有很高的期待。朕期待着将来能与他见上一面。即使将来北国收复天下一统了,朕依然需要他这位虎将为大唐镇守边关,威震蛮夷,只要孟将军为国建功,朕又何吝封王之赐呢?”

“是,微臣定然尽快把陛下的旨意转达孟将军。感受到陛下圣恩,孟将军定然感激涕零,振奋豪勇,为国效忠。”

……

天空下着蒙蒙的雨,前路一片茫茫,年久失修的官道上,没膝的泥潭一个接着一个,大群铠斗士犹如黑压压的蚂蚁,在这条泥泞的路上跋涉着。运载着粮草的辎重车在艰难的前进着,不肯重负的车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是立即就要散架了。队伍中,人声、马嘶声、驴鸣声响成了一片。

“用力,一二三,一二三,推!”

孟聚踩在没膝盖的烂泥里,跟几个铠斗士一起,用力用肩膀顶着那辆沉重的辎重粮车,众人在泥浆里打滚着,挣扎着要把辎重车推出来。

“停,前面有个深坑——操,又陷进去了!”

“曹二驴,你赶车不长眼的啊!你把车子往哪赶?”

“前面坏了一辆辎重车,道路被堵住了!来几个力气大的,搬开车上的货,清出路来!”

冰冷的护颈把孟聚的脖子箍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寒冷的雨水就从斗铠的缝隙里浸了进去,浑身衣裳被春雨淋透,汗水冒出来又干了,迎面的寒风一吹,那种寒冷简直钻进骨头里了。

孟聚绝望地抬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虽然明知春季多雨,但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自打大军进了冀州,天天下雨,一口气连续下了十一天的雨。冀州的官道连续过兵,本来就糟蹋得不成样子,这样连下十一天之后,这条路简直就成了泥浆路。

掀开斗铠的覆面,孟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沙哑地喊道:“派个人,去问问前边的王虎,前导可找到宿营点了吗?找到宿营点,速速回报!”

一名亲卫应声而出,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大步跑向前,但很快,他就“腾腾腾”地跑回来了,溅起了一地的泥水:“镇督,前军的王帅已经过来了!”

王虎旅帅光着脑袋没戴头盔,雨水顺着他卷曲的黄发淌了下来,几缕打湿的头发贴在了额头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方才在泥水里的急速奔跑对他来说也是很吃力的事。

雨声太大,孟聚直着喉咙冲王虎喊:“虎子,前面有地方歇营不?今天这路,没法再走下去了,再走我们非得病倒躺下一半不可!”

“镇督,我们一路找了,道上沿途都没有人烟,就是在三里外有个荒废的庄子,那里的地势还高点,看着还能勉强扎营驻下来。”

“废弃的庄子?有多少屋子,驻得下咱们的兵马?”

“我看了下,约莫也就百来户屋子,但被废弃很久了,很多房子都塌得光剩两面墙了……”

“那不成。我们上万人的兵马,这点房子够啥用?——前面最近的县城在哪?”

“镇督,最近的是蒲仪县,离我们足有十几里路呢,今天怕是赶不过去了……”

“怎么也得赶过去!大伙在阴雨天跋涉半天了,晚上还在露天里淋雨扎营的话,明天起来非病倒一半人不可!传令下去,加快步伐,到了蒲仪县,大家喝热汤吃热食,大馍馍暖炕头歇上三天去!大家辛苦些,熬过了这程路就好,老子说话算数!”

命令传下,队列中响起一片欢呼,疲惫的军士们明显加快了步子。好在孟聚的运气还没倒霉到底,过了午后,雨水终于停下来,天边露出了一道彩虹。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跋涉,下午天黑前,前方终于看到了城池的轮廓,精疲力竭的中军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天色入黑时分了,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孟聚精疲力竭地走到城门前,先头部队的王虎等人已举着火把在那等着他了。

“镇督,一路辛苦了。”

“还好,大家都辛苦,总算天黑前赶到了,今晚不用在野地里扎营泡汤了。”

孟聚抹了一把脸,感觉浑身冰冷,手脚僵硬得没知觉了。他望着黑黝黝一片的城池,那连片黑洞洞的房屋,问道:“前军进城看过了吗,城里什么情况?有人烟吗?”

“镇督,我们来到时,城里还是有人的,但看到兵马过来,他们就一哄而散逃跑了,现在就是座空城了。”

“你们要约束好兵马,严整军纪,勿要滋事骚扰地方。若是碰到平民,要好生安抚,勿要虐待——冀州百姓命苦,给边军糟蹋得够惨,咱们就不要给他们雪上添霜了。”

几名将军都是应声遵命。在先前边军南下时候,冀州作为抵抗的州郡,遭到了残酷的清洗。上次孟聚南下时候,他们就曾路过蒲仪县城,那时候,这座城池已经给荒废了,街上全是死人的白骨。过了这么久,城市总算又聚了点人烟,但看到北方又有兵马过来,城中居民都是一哄而散了。

孟聚的中军安排在县城的旧县衙里,亲兵们整了整泥污不堪的军装和皮靴,匆匆打扫出几间干净的厢房。孟聚却没有入房休息,他领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察访了几处兵马的宿营地。然后,他又跑到辎重队去,领着亲兵们一起七手八脚地帮忙搭灶起锅烧姜汤,拿着个大勺子帮忙给军士们分发姜汤。

看到大都督亲自干活掌勺分汤,领取汤水的军官和士兵都显得很是吃惊,望着孟聚的眼神也很是异样——孟聚也搞不清楚那是感激还是嘲笑的眼神。

孟聚知道,若是换了慕容或者拓跋家族的那些军队世家子弟的话,他们肯定有更高明更技巧的治军手法,六镇大都督放下身段来这样收买军心,就像先贤所说的:“小惠不能及众”,这种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目的来了。

但问题是,对如何统御、管理一支数万人的兵马,如何让数万士卒归心,打造军队的忠诚和凝聚力,前世只是个宅男的孟聚实在没多少概念。根据他那可怜的知识,他平常也只能努力做到这几件事:不克扣、不拖欠军饷,犒赏公平,军法公正,讲道理通情理,说话算数,不随意打骂部下,尽量多下部队了解士卒疾苦——孟聚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这样的效果如何,孟聚自觉还是不错的,起码部下们对自己好像很忠心——但他也没多少自信,因为历史书上,便是众叛亲离的隋炀帝倒台前,臣属们看起来也是很忠心的。

在辎重队解衣推食地做秀,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孟聚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中军县衙。在县衙的前堂里,王虎、徐浩杰、齐鹏、江海等将领已经在候着了,他们是来汇报各自兵马情况的。

花了小半个时辰,孟聚就着蜡烛听了部下的汇报。他眉头轻蹙:连续半个月的阴雨天里的行军,中路军没经多少战斗却产生了大量的减员。因为水土不服、伤寒、风寒、疫病等各种原因,迄今为止,军中的病号已超过五百多人。带着众多的病号,军队的前进速度已经遭到了严重削弱。

江海都督直言不讳说:“看天色,这几天还会继续下雨。大都督……在雨季结束之前,我们不能再走了。这样再走多十天,没等出冀州,咱们兵马的减员就要上一半了。”

孟聚摇头:“必须继续前进。”他抬起头,看到部下们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他恳切地说:“我们可以休整三天,然后必须继续走——我们得出了冀州才行,冀州太荒芜了,养不起我们整整一路兵马。我们得出冀州,找到有人烟的地方驻扎,这样才能补充粮草。”

商议进行到深夜,部将们这才各自散去,孟聚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那身湿漉漉的军袍,亲兵又来报,说文先生来了。

孟聚累得浑身骨头都酸疼了,还是支撑着出门把他迎了进来。

随军同样在泥水里跋涉了一天,文先生的神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但他有马车坐,比两腿走路的孟聚还是要强上很多。

“深夜到访,叨扰主公休息了。”

“无妨的,先生请坐吧。不知有何要事呢?”

“今天在道上走着,看到城乡苍夷、白骨露野,文某心中有感,夜不能寐,是以特意前来打扰主公。”

孟聚苦笑,他心里嘀咕:冀州的惨祸不就是边军当年干的好事吗?那时候你就在拓跋雄身边当幕僚,要说这事,跟你也要扯上几分关系的,现在又来感慨什么呢?

看出孟聚表情古怪,文先生已是猜出了缘由,他叹了一声:“镇督,冀州的惨祸,文某当时确实是尽力劝阻了。无奈元帅当时太过愤怒,一意孤行,文某却也是无可奈何——如此暴虐杀戮太伤天和,失民心,将来元帅只怕难逃劫报。”

“家国兴亡,百姓多难,自古便是如此了。文先生深夜来找我是……”

“主公,看到冀州一地,文某忽然想到一事——如今已是三月了,但北国战乱频频,各地烽烟四起,今年大魏各地的春播怕是都要被耽搁了。农粮之事关系国本,主公不可不早作打算。”

孟聚点头,他记得前世评论三国时期时,谁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三国开始时,军阀们比的是谁更能杀人;到后来,大家比的就是谁更能活人了。”

“先生的提醒很有道理,我已在准备此事。在并州时,我已下令给各部兵马和官府,要抓紧督促、组织春耕,勿误时节。”

孟聚说着,自己也觉得心虚:那些新占领州郡,事务千头万绪,自己麾下的丘八说起杀人来个个拿手,但要真务实干起农桑来,他们哪有这个耐心。

劝农务耕,归根到底,这种事还是要靠地方文官,但问题是现在自己辖地急速扩充,地方建制混乱得一塌糊涂,文官都是大魏朝的旧官投靠过来的,很多新占领的州郡,孟聚连巡抚或者布政使的名字都记不住。这种朝不保夕的混乱形势下,还指望地方文官用心督促组织农耕,那简直跟痴人说梦差不多,自己那道命令的效果——估计跟个屁的威力有得比吧。

文先生含蓄地微笑着,他说:“主公未雨绸缪,思虑深远,属下佩服,只是属下担心,诸位将军专心军务,在民事上只怕不会用心太深,效果难以保证。粮储问题关系国本,主公不可轻忽。”

看文先生胸有成竹的闷骚样子就知道了,这家伙肯定肚子里又憋着什么主意想献宝了。孟聚在泥水里爬了一天累得慌,他也没功夫陪文先生扮深沉了,直截说:“先生所忧甚是,粮食关系国计,某亦深为此担忧,想来先生必有妙计献我?”

看出孟聚隐隐有点不耐烦了,文先生也不敢再卖关子了,他沉声道:“主公,当今天下大乱,兵乱频频,各地百姓纷纷离乡逃难,无心务农。依学生浅见,解决之道只有一条,那便是军屯。”

“军屯?”孟聚眼光一闪,他霍然起立,双掌一击,低喝道:“军屯!”

按照历史书上的说法,军屯的好处,那是说也说不完,迅速恢复生产力恢复社会秩序收拢难民之类……历史上,三国的曹操正是靠了军屯,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硬生生地耗死了塞北江南的各路英雄。乱世中,“军屯”二字简直是军阀争霸的无敌杀器啊!

“主公,军屯之意就是……”

“我知道,就是军队来开荒种粮食嘛!文先生,你这个献策好!太好了!”

文先生一愣,他本来还做好了要费一番口水来具体介绍军屯好处和劝说孟聚接受的准备,没想到主公如此聪颖,自己刚说了个名字主公便马上领会了——主公聪颖,真乃天授啊!

“军屯也不单说是军队种地,还可以由军队来招募流民来开荒种地。其实在北疆之时,学生就有此想法了,但那时,条件还不是很适合……呃……直到下了冀州,学生才有了思路。”

文先生说得支支吾吾,孟聚却也不点破:他明白文先生不好说破的意思,军屯并不是想弄就能弄起来的。要想军屯,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有大量的富余农业劳动力,二是需要大量的空余耕地。

劳动力好说,现在天下大乱,招募流民很容易,只要养得起,招上几十万都没问题。但大量的农田就不是这么好找的了,在孟聚的大本营:北疆和朔州一带,因为尚未受战火波及,那边的民众尚安居乐业,孟聚也不能把老百姓正耕种着的粮田给抢过来做军屯地。

但在冀州,当年边军南下时把冀州杀得十室九空,只留下了大片白地——这就是说,几乎整个冀州的耕地都是无主之地了,任由孟聚处置。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拓跋雄胡作非为,还真干了件好事。没有他把冀州的人宰光了,哪有那么大片空粮田来给做军屯地?”——只是这话也太过诛心伤德,二人都不好说出口。

兴奋之下,孟聚在屋子里急速地来回踱着步,他停住了步子,目光炯炯地望着文先生:“军屯一事,先生能否为我主持起来?”

文先生坚决地摇头:“只怕不妥。学生只懂空谈,做起实务并不精善,如此重担,学生不敢贸然应下,以免耽误主公大计。不过,主公,学生可以给您推荐一能员主持此事,定能克奏全功。”

“谁?你说!”

“赤城的江海江都督。江都督精明强干,无论军政两务都甚是拿手。他文武双全,善于统筹运谋,学生觉得,要在冀州开始军屯的话,江都督该是最合适的主持人了。”

孟聚眼中精芒一闪——文先生的眼睛也太毒了,他加入东平军也没几天,平时不声不响的,却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孟聚沉吟片刻,点头:“先生所言甚是,江都督精明强干,文韬武略皆是精通,确实是主持军屯事务的最佳人选了。但问题是,江都督已任了赤城都督,那里是抵御北魔的重要前沿,那里也是离不开江都督啊。”——说话的时候,孟聚自己都觉得心虚:江海这个挂名赤城都督,可有机会去赤城上过半天班吗?

“学生也知道,江都督是主公身边的得力臂助,深得主公信任倚重,若是等闲小事,学生也不敢劳烦他了。但军屯事务关系我军大计,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要想顺利推行,非得江都督此等能干的重员主持才行啊!”

听着文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反话,孟聚差点没笑出声。他强忍住笑,以同样的严肃态度说:“既然先生这么说的话……无奈何,事关大局,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文先生笑笑,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决断英明,军屯产粮,将来必然活人无数,此乃天下万民之福,亦是主公的福德啊——主公,将江都督由赤城都督转任冀州布政使,专门从事军屯事务,主公意下如何?”

“先生之策大善,便是如此吧!”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孟聚便召了江海过来。当着江海,他鼓起腮帮子,先是把将来饥荒的恐怖预测说了一遍,接着又大力鼓吹了一通军屯的好处和重要性——总之,军屯关系东平军生死存亡,关系天下万民福祉,那是无论如何重视都不过分的。

“国无粮不稳,军无粮不安,这道理,不须我说江都督你也该明白的。如今,大魏连年战乱,农夫抛乡,良田荒废,倘无得力措施,将来饥荒必现。

军屯一事,利国利民,势在必行,本座有意在冀州推行军屯,只是尚缺一名能员主持此事,江都督文武双全,目光独到,可有什么好人选给本座推荐吗?”

孟聚说话的时候,江海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着,他目光炯炯,眉头微蹙,很专心的样子。

待孟聚说完,他肃然起身:“大都督所言甚是,军屯事关我军大局,确实不可轻忽。请恕末将狂妄,末将自觉在政务上也是薄有心得,微有自信。倘若大都督允许的话,末将愿毛遂自荐,担当此任。”

江海自告奋勇,这让孟聚松了口气。他客气了两句,说是身边少不了江都督这样的得力臂助,没有江都督在身边,他简直无所适从了,但为了大局,为了天下万民,没办法,只能把江都督放出去主持此事了。

“江都督有此雄心,本座亦是欣慰。今日起,其他闲杂事宜,江都督就不用分心操神了。春耕时节不等人,从今日起,你就卸了赤城都督一职,专心于军屯事务。江都督,你就此转任——”孟聚微微沉吟:“——转任冀州都督,兼我军的军屯大使!”

“是,谢大都督栽培!”

“好,江都督,你这就下去准备吧,尽快做个计划,需要的人、财、物,你直接向本座报告。待军屯告成,江都督你就为我军立下大功了,届时,本座对你将另有重任。”

“谢大都督栽培!请大都督放心,末将尽快推行此事,竭尽全力,使我军再无饥谨之忧——末将这就告退了。”

江海兴奋地告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孟聚目光复杂。

昨晚,文先生的献策建议是把江海转任冀州布政使,去掉他的军职,彻底断绝他插手军权的机会。但今天,江海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主动请缨,态度恭顺,这使得孟聚实在没法把布政使的任命说出口来——对方毕竟是东平军的元老了,追随自己时日甚久,一直有功无过,又是态度配合,主动请缨,自己若是平白无故将他贬职了,这也太说不过去,难免让部属寒心。

“只是,江海,他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琢磨着江海离开时的表情,孟聚心中实在好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