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一个南朝鹰侯或杀或放,对孟聚来说,这不过平淡生活中的小小点缀罢了。对东平镇督孟聚来说,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头疼的问题,还是如何应付蹲在贵宾楼里的两位远方来客——苏芮和卫铁心。
苏芮还好点,她在贵宾楼中深居简出,也不怎么来找孟聚,这让心里有愧的孟聚暗暗松了口气。但那个卫铁心,孟聚就拿他很不好办了。
自打那天见面之后,卫铁心又求见孟聚数次,每次都是想说动孟聚出兵增援。
不愧是慕容家派来担当大事的使者,卫管领不但武艺了得,辩才也是无碍,每次都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个时辰,无奈任凭他舌绽莲花,自觉能把死人都说得起来爬两圈了,孟聚的反应却依然不温不火:“啊,嗯,哦,卫管领说得甚有道理,本座亦是深以为然,只是……滋事重大,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样被烦了几次,孟聚干脆耍起了无赖,关起门躲着不肯见他了,后者急得跳脚,堵在官署外求见,门房收他的红包收得手软。署里面能在孟聚面前说得上话的官员都被他找了个遍,欧阳辉、宁南、蓝正、许龙等人都被他烦得够呛。
眼看诸人找遍都无效,卫铁心干脆找了块横幅,上书“求见孟镇督”几个大字,他举着横幅站在陵署门口候着,卫兵没得到命令也不敢驱赶,只能眼巴巴看着这家伙在那扮演上访讨薪民工,引来了大群老百姓围观。
这么折腾了两天,孟聚看着不行了,再让这家伙这样到处骚扰下去,整个陵署都不用办公了。再说,虽然腻烦卫铁心,但他倒也佩服这种锲而不舍的劲头。而且,对方怎么说都是金吾卫的一个将官,能这样抛下身段和面子来求人,再不见他,那真的是要把慕容家往死里得罪了。
十月二十三日,孟聚再次接见卫铁心。这次,没等卫铁心痛说厉害,孟聚已抢先发话了:“卫管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但如今北疆的形势亦是十分紧张,因为边军撤离,各地防务空虚,草原各部魔族军队即将入侵。为了大魏国的正题利益,我部必须留下戍边,无法参与内地战事。这点,希望阁下能谅解。”
最糟糕的情形终于出现了,卫铁心的脸“唰”的白了。他直挺挺地注视着孟聚,低沉地说:“镇督,您先前是与慕容公子有过协定的。”
孟聚很沉痛地点头:“我当时确实答应慕容公子了。但时移势乃变,现在的情况与那时已经不同了。在如今的形势下,北疆军无法参战——这也是迫不得已的,这点,我相信慕容公子肯定是能理解的。”
“镇督,您的决断,没办法更改了吗?要知道,即使您不能派出大军,哪怕是派出一旅斗铠回去助阵,对我们的帮助也是很大的。”
孟聚报以诚挚的微笑,却是坚定地摇头——开什么玩笑,这次慕容家与拓跋家大会战,双方出动的斗铠加起来怕不有七八千具。自己派遣一两百斗铠回去,恐怕一天不到就被消耗光了,连炮灰的作用都起不到,慕容家还不会领情。
卫铁心的声音有点冷:“镇督,这就是你对我们慕容家的最后答复了吗?”
孟聚很轻松地摇头:“当然不是。”
卫铁心一愣,孟聚轻飘飘地说下去:“以慕容公子的武勇和慕容家军队的强大,要击败拓跋叛军,这实在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对此,我坚信不疑,并祝愿贵部早奏凯歌。卫管领,你回去的时候,拜托一定要把我诚挚的祝福转达给慕容公子哦~”
孟镇督接见慕容家的使者,这是整个陵署上下都关心的大事。孟聚刚送走卫铁心不久,廉清处的欧阳辉、搜捕处的宁南等人就借口说请示公务过来打探消息了。看着部下们欲言又止的鬼祟样子,孟聚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几个想问就问吧,不要做那样子让人难受。”
欧阳辉陪着笑脸:“镇督,卑职也是怕多嘴惹您发火。大人,听说您今天见了慕容家的人?”
“见了,也把他送走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关心什么。直说吧,我跟他说明白了,慕容家跟拓跋家的事,咱们北疆人不掺和,请慕容家的各位先生自求多福吧。”
听到孟聚这么说,部下们的表情颇为精彩,他们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一通眼色之后,还是欧阳辉代表众人发话:“镇督心直口快,真是让人痛快。只是,这事是不是还可以斟酌一下?”
“欧阳,你们是什么意思?”
宁南最近跟孟聚走得比较近,他说话的胆子也大了很多:“镇督,我们已经得罪了拓跋雄,再得罪慕容家的话,那……他们无论谁输输赢,咱们可真没有退路了!镇督,趁着那卫管领还没走,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孟聚嘿嘿一笑,其实部下们担心的事,他也想到了。虽然他与北疆王拓跋雄达成了妥协,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份停战协议而不是和平协议。孟聚杀长孙寿、杀申屠绝,害得边军数次损兵折将、又从边军那边把肖恒这样的老将给挖角过来了,双方的仇怨深得压根无法化解。拓跋雄为了大局暂时忍了自己,但他一旦得势,那是绝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但就这样彻底被捆绑上慕容家的战船?孟聚却也不愿。自己要做的,是慕容家的盟友,而不是附庸。
他有种预感,慕容家与拓跋家的这场战事,绝不会很快分出结果,战事一旦持久,双方的损耗必大。现在就立即加入战事,只会沦为慕容家的炮灰。做这种为他人火中取栗的蠢事,孟聚是绝对不肯的。
所以,自己只能在慕容和拓跋两家都斗得精疲力竭的最后时刻出动,给予拓跋雄致命一击,而不是陪着慕容家一起跟拓跋雄打来回拉锯战,把本来就不多的一点兵马消耗干净。
自己现在拒绝出兵,肯定会让慕容家恼火上一阵,但只要自己最后出兵了,他们肯定还是会感激会高兴的——人的心理总是这样,你答应对方帮忙但是做得迟了,对方会很不高兴;但若是你没答应却突然出手帮忙,在这种意外惊喜之下,对方往往都不会介意先前那点不快的——即使慕容家可能会存在那么一点小芥蒂,可孟聚相信,只要自己能保持住军队实力,慕容家是决计不会因此翻脸的。
……
晚上,孟聚接到通知,说是出使赤城的督察江海回来了。
“江海回来了?”孟聚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当初是派江海过赤城的目的了。当时拓跋雄大兵压境,自己派遣江海过赤城去,是为了合纵连横,联系赤城都督元正斌一同对抗拓跋雄。
“江海这家伙,让他去赤城看看情况,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这家伙,莫非当初见我们形势不妙逃跑了,现在才敢回来的吗?”
心里是这么嘀咕的,但不管怎么说,江海去外地执行任务这么久回来,接见慰劳总是要的。当晚,孟聚在陵署里设宴给江海及其随行人员接风洗尘,署里的几位督察都过来作陪。
数月不见,江海肤色黑了一些,也有些风霜之色,但却是显得很精神。席间,大家只是闲聊,孟聚觉得,江海虽然谈笑风生,但他眉宇间隐隐郁结着凝重之色,像是心事很重。
看来这趟赤城之行并不简单?
孟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当众问起江海任务经过,散席之后,他才说:“江督察,过我那边喝杯清茶解酒吧?”
江海笑道:“固所愿乎,不敢请也。”
到家后,孟聚唤江蕾蕾过来泡茶:“坐吧,江督察。这趟出行赤城,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当镇督的夸奖。镇督带领在家的诸位弟兄抵御边军的进攻,浴血奋战,相比之下,卑职和随行的弟兄们没能搬上忙,觉得很是惭愧。”
“各人职责不同,倒也不必在意这个。你这趟去赤城,可有什么收获吗?可见到赤城都督元正斌了吗?”
听到孟聚问话,江海沉默片刻,然后他才说:“镇督,此行出使赤城,卑职有事擅作主张了,请您恕罪。”
“江督察言重了。你是我差遣去赤城的特使,自然就有当机决断的权力。事态紧急的话,你当然可以做主了,这算得了什么罪?放心就是,哪怕你闯出天大的祸事来,署里面帮你解决了。”——当初,孟聚是对赤城都督元正斌抱有很大期望的,但现在事过境迁,拓跋雄大军南下了,孟聚对这件事也不怎么重视了。何况,江海一个人在赤城无依无靠的,谅他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听孟聚这么说,江海显得很高兴。他轻松地说:“镇督真是宽宏大量,这样的话,卑职就斗胆直说了:卑职把赤城都督元正斌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