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本来是在陵署里定下酒宴款待钦差一行的。但因为白天出了高斌的事,魏平等人都觉得脸上无光,没了赴宴的心思,于是宴席也就取消了。只是在晚上八时左右,那位卫管领来找孟聚,通知他说,钦差魏中丞要见他。
孟聚跟着匆匆过去。钦差一行人住在靖安知府衙门里,他跟着卫管领穿过了悬挂着“明镜高照”的前堂,来到了县衙后院的花园中。
在花园的凉亭里摆着一张文案,大魏朝的御史中丞魏平穿薄青衫手持毛笔,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几盏灯笼在夏日的凉风中摇晃着。看到孟聚穿过花园的小径过来,魏平也不起身,而是用毛笔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孟镇督,坐。”
“谢中丞大人赐坐。”
孟聚告一声罪,轻松地在座位上坐下。正是夏夜,夜空明湛,繁星若尘。花园中草木繁茂,不知名的虫儿在吱吱地鸣叫着,凉风阵阵,透出一股夏日夜晚的闲逸气氛来。
听着那鸟声虫鸣,魏平盯着案前的文稿,久久没有下笔。孟聚也不敢打扰,屏息静气地看着。
最后,魏平搁下笔,长叹一声:“毕竟老了,灵思枯塞,做不出诗来了。”他推过写了一半的文稿,在案边的水盆里洗了手,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孟聚,说:“孟镇督,这两天我们在靖安,承蒙你费心款待了。”
“不敢,能接待中丞大人,这实乃卑职的荣幸。只是卑职年轻没经验,很多事都做得不够稳妥,让大人您见笑了,卑职很是抱歉,还望大人包容宽恕。”
魏平微微一笑:“明天,我们打算就要离开靖安前往怀朔了。”
钦差明天就要走了?孟聚微微吃了一惊:“大人,您明天就走了?这么急?”
魏平微微颌首:“事情弄清楚了,我们也该离开了。今晚特意召孟镇督您过来,也是为了道别说几句话吧。”
孟聚竖长了耳朵,等着魏平宣布朝廷对自己的处置。但魏平却是久久没说话,半天才慢慢说:“孟镇督,你对拓跋六镇,是怎么看的?”
孟聚吓了一跳:“拓跋雄?”
“嗯,正是拓跋侯爷。我们明天就要前往怀朔,我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
孟聚沉吟,然后说:“中丞,末将与拓跋元帅素有宿怨,这是北疆尽人皆知的事。所以,由末将来评述拓跋元帅的话,怕是有诋毁之嫌。所以,中丞大人最好还是另寻他人打听为好。”
魏平捋着长须摇头道:“孟镇督过虑了。你与拓跋侯爷的过节,本座也略知一二。本座既然向你询问,就不怕你诋毁他。孟镇督你只管说出你的看法就好,真情如何,本座自会判断——何况,本座也相信孟镇督你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
“如此中丞大人这么说,那卑职就孟浪了。”
孟聚低头沉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本想趁机好好给拓跋雄上点眼药的,但事到临头,他想来想去,才发现自己对那个平生大敌的了解,竟是少得可怜。对六镇大将军的性情、脾气和作风,他是一点不知情——不过这也是难怪的,毕竟二人只见过一次面。
“就末将看来,拓跋侯爷是一位胸怀大志与野心的枭雄。”
“枭雄?”魏平的神情并不显得如何惊奇,只是淡淡问:“何以见得?”
“侯爷胸有韬略,志向深远,颇有杀伐果断之风,行事果决,对政敌毫不容情,从不为朝廷的律令和戒条束缚。侯爷气魄宏大,将北疆六镇视为自己的私地,而把北疆边军当做他的私军。对于敢插手北疆事务的人,他一律坚决打击,毫不留情。
拓跋侯爷善于收买人心。为笼络掌握实权的边军将领,侯爷常常放纵他们胡作非为,即使触犯了朝廷律令也照样包庇——比如申屠绝。北疆边军中,只要旅帅以上级别的军官,都由侯爷亲自任免,所以北疆边军中,侯爷心腹密布,爪牙无数。
侯爷不但掌控北疆的官府和军队,还结交黑道,培养出了北疆势力最庞大的地下黑帮‘黑狼帮’,势力遍布北疆任何一个角落。侯爷在北疆权势熏天,北疆人素有‘只识大将军,不知有朝廷’之说。
而对于那些忠于朝廷、不肯投靠的朝廷官员,侯爷则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用尽各种手段打击,尤其是对付我们东陵卫!为了在北疆铲除东陵卫,侯爷用尽各种手段,弹劾、下毒、行刺、暗杀、煽动兵变,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申屠绝杀害叶镇督时,侯爷还假惺惺地向朝廷谢了一番罪;到最近赫连八山谋害江镇督时,侯爷连谢罪这个幌子都不要了,可见侯爷的势力在北疆日益坐大,他已不再顾忌朝廷。所以,卑职认为,朝廷对此应该有所考虑才是。”
魏平不动声色地抬眼扫了一眼孟聚。这年青人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他没有破口大骂拓跋雄如何卑鄙无耻无耻、作恶多端,而是着重强调拓跋雄雄心勃勃、栽培黑道、大权独掌、收买人心、跋扈自用、残害忠良等方面——这是朝廷最为忌惮的人臣大忌了。
魏平淡淡一笑:只是这么粗浅的伎俩,就想激得自己上当,这年青人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孟镇督,按你说,拓跋侯爷是别有异心了?”
“这个,末将心中虽有揣测,但实不敢明言。”
“你呢?孟镇督,你是朝廷的忠臣吗?”
说话的时候,魏平目光炯炯地盯着孟聚的双眼:“你与拓跋侯爷不睦,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呢?”
孟聚微微一惊,御史魏中丞的利害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敢说真话,而目光犀利,直指人心。
“中丞大人,末将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
魏平紧逼不舍:“呵呵,拓跋侯爷也说他对朝廷很忠心!他还是陛下的叔叔呢!”
“中丞大人,末将曾有闻,要真正认识一个人,不要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拓跋侯爷把持六镇、一手遮天、残害忠良、包庇凶犯、跋扈无上甚至拥兵自重胁迫朝廷,这样的人,朝廷还相信他是忠臣吗?”
魏平漫不经心地说:“残害忠良、跋扈无上、拥兵自重?孟镇督,你是在说拓跋侯爷还是在说你自己呢?你擅杀长孙都督,这算不算残害忠良?你攻打武川边军,这算不算兴兵作乱?”
孟聚脸红耳赤地起身欲解释,魏平摆摆手:“孟镇督,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你是有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朝廷既然制定律令,那就得遵守。在我看来,你和拓跋元帅,都算不得谨守臣道的人。”
孟聚起身深深鞠躬:“卑职行事莽撞,深感惶恐。但卑职确实与拓跋侯爷不同……”终于如何不同,孟聚一时却也说不出来。
魏平摆摆手:“今晚不是正式场合,我们也不必拘这些虚礼。当然,同样是触犯朝律,你与拓跋元帅又有所不同,东陵卫在北疆处境艰难,连续有数位镇督遇害,此事要说拓跋侯爷一点责任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你做事出格一点,也是为了自保,这个,朝廷也是明白的。
孟镇督,你的事,我以前也听过一些。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朝廷对你一直非常倚重,你也不要辜负了朝廷的这份信任才好。”
刚刚还说孟聚乱来,现在忽然就说朝廷非常倚重他——倘若不是孟聚清楚对方的底细,他真要以为魏平脑子出问题了。好在孟聚清楚对方的底牌,知道朝廷最终在北疆还是要依靠自己的。魏平前面说得严峻,无非是怕孟聚翘尾巴,故意先敲打他一番罢了。
“中丞大人明察秋毫,能了解卑职的苦衷,卑职实在感激不尽。”
魏平微微捋着长须微笑着,他忽然问:“孟镇督,你说拓跋侯爷有不臣之心——倘若你不幸而言中,那你打算怎么办?”
孟聚响亮地答道:“倘若真有这么一天,卑职身为东平东陵卫长官,自然要竭尽全力兴义兵保家卫土,与叛军誓死周旋,绝不让他们踏足我东平半步!”
魏平微笑着,他淡淡说道:“如此,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他望望天色,说:“夜深了,老夫明天还要启程,就不留孟镇督了。镇督,好好干吧,很多人都很看好你呢!”
孟聚躬身行了一礼:“中丞大人晚安,末将告退了。”
望着孟聚的背影在夜幕中的花园小径上消失,魏平眯着的眼中流露一丝寒芒。
他摊开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稿,就着案上灯笼的光亮,御史中丞一笔一划继续写着奏折:“……臣观东平同知镇督孟聚,其人虎行狼顾,心胸狭窄,性情暴戾,愎逆桀骜,好杀反复,双眸不正,目无尊卑上下,言辞中更有诸多狂妄犯禁之处。以微臣浅见,此人恐非我朝廷良臣,不足为倚,只是如今北疆多事,不得已而用之。
孟聚性情刚毅且颇具才干,此人若坐大,将来必为我大魏朝的之患,宜应早除。此人若为祸,其惨烈恐更在拓跋六镇之上。
吾皇万岁圣安,微臣魏平磕首再拜。”
……
钦差队伍来东平只待了两天就匆匆离去了,孟聚将他们一直送到了东平与武川的省界上。在省界的那边,新任的武川都督李征北正领着一众边军将领在恭候钦差大驾。
虽然前几天大家还打得死去活来的,但今天当着钦差的面,东陵卫与边军都表现得很克制。在那条作为两省分界的小路两边,身着黑色制服的陵卫军官和褐色制服的边军军官冷冰冰地对视着,但谁都没有主动叫骂或者动手。
在对面的边军将领人群中,孟聚努力用目光梭巡,想找到申屠绝。但他望来望去,却怎么也没办法在人群里找到那个令自己刻骨铭心的身影。
见到孟聚这么肆无忌惮地盯视,边军那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聚循声望去,却是看到了一个脑袋发亮的大光头。他那魁梧的个头即使在一群高大的边军军官中照样高出一个头来,给人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两人目光对视,那光头对孟聚憨厚地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让孟聚想起了森林中的狗熊。他径直走过来,打量了孟聚一番,响亮地问:“孟镇督?”
“嗯。阁下是?”
“我是赫连八山。”
孟聚一挑眉,没想到眼前这个粗犷甚至显得有些鲁莽的汉子就是与李赤眉齐名的北疆名将赫连八山。
孟聚打量着这个久闻大名的对手。对方面相粗犷,有一张质朴而憨厚的脸,浓眉大眼,鼻子粗大,嘴巴很阔,久经风霜的粗糙皮肤,下巴微微翘起。
一眼望去,赫连八山给人种憨厚、粗犷的印象,但孟聚早过了以貌相人的年纪了,他记得很清楚,当初的申屠绝,不也是扮出一幅忧国忧民的大老粗样子嘛?能在边塞混成将军的武人,光凭拳头大是没有用的,更要紧的还是脑子。能混到名将这个级别的,那更是要非得出类拔萃的运气和脑袋——要做一个名将,不是说什么仗都能打赢,而是清楚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一见就要跑。
“赫连将军,久仰了。找我有事?”
“没啥事,就是打个招呼,让孟镇督认识我一下。”赫连八山咧嘴笑道:“孟镇督,看好了,我就是赫连八山!你可要记住我的样子啊!”
孟聚淡淡道:“我记住了,赫连将军放心吧,以后清明我会常常给你烧纸钱的。”
赫连八山哈哈一笑:“孟镇督真是好一张利嘴!希望你的手底功夫也跟你的嘴一样硬吧!”
两人对视了一阵,同时移开了目光——跟一个满怀恶意的男人对视,这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分手告别的时候,魏平和南木鹤都好好勉励了孟聚一番,鼓励他好好加油,做朝廷的北疆擎天巨柱。看到孟聚在这边跟钦差言语亲热,那边等候的边军将领们都大皱其眉,他们都在担心,钦差会袒护东陵卫这边。
孟聚一行送人就送到了省界上,然后看着钦差的队伍在边军将领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去、消失,他才慢慢松了口气——这一趟钦差过来,真把大家给折腾坏了。他转身对部下挥挥手:“我们也走吧。”
……
钦差们去了怀朔,在那边呆了几天,很快就回了洛京,返程时,他们没有经过东平。
孟聚也不知道魏平那老狐狸在怀朔跟拓跋雄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南木鹤遣人过来给他送了个口信,说是跟拓跋雄谈妥了,但让孟聚最近安分点,别没事老招惹边军那边,但还是要对边军保持警惕和提防,不可大意。
接到南木鹤的报信,孟聚这才松了口气,知道魏中丞出马,拓跋雄不得不给面子,自己闯出来的这桩大祸终于有惊无险地过了。
太昌九年八月十七日,朝廷的驿报也过来了,关于孟聚擅杀长孙寿一事的处分正式公布。驿报上说是“虽然事出有因,然该员莽撞擅权,干犯律令,不可不惩”,这个“不可不惩”的结果就是“责令该督由钦差大臣加以训斥,罚薪一年,以儆效尤。”——这么算下来,孟聚杀了长孙寿的后果就是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收到驿报的第二天,东陵卫大摆酒宴特来庆贺。孟聚部下的军官和肖恒、易小刀等交好的边军将领们都出席宴会前来庆贺。这晚,因为放下了心头担忧大事,孟聚喝得十分痛快,举杯就干,赢得了四面八方的一片掌声。
看到镇督酒兴颇高,部下们岂不凑趣,到处都是一片嚷声,粗豪的军汉们端着酒碗嚷着:“恭喜镇督大人沉冤得雪,清白昭著”,就这样冲了上来,那架势颇有敢死冲锋的气势。
好在孟聚还保持了两分清醒,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纵是三头六臂也顶不住,被灌了几碗酒之后,他装作醉倒的样子,被王九拖了下来,悄悄地离开了宴席。
回到自己家中,是江蕾蕾给孟聚开的门。闻到孟聚满身的酒气,江蕾蕾好看地皱起了鼻子:“呀呀,孟长官你又喝多了!小九,你也不看好孟长官,让他喝那么多酒!”
近来,随着孟聚的威信日益提升,作为他亲随的王九也跟着水涨船高,隐隐有陵署小总管的势头,连几位老资格的督察见到他都要笑脸相待。但王九在外面再嚣张,也不敢对着江蕾蕾和苏雯清使脸色,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只能算孟镇督的“身边人”,人家可是孟镇督的“自己人”,弄不好在床头上说两句坏话就能毁了自己。
听到江蕾蕾埋怨,王九讨好地笑笑,然后才解释说:“大人兴致很高,又全是各处的长官和边军的将军们,小的委实也不好拦……”
“蕾蕾,不关小九的事。是我自己想喝两口。”孟聚摆摆手:“蕾蕾,有糖水吗?弄碗糖水来给我喝,我进书房看点公文。”
将孟聚送入书房,王九便告辞出去了,但他很快又回来,小声地说:“镇督,打扰了。天香楼的杜掌柜想求见您。”
“老杜?他来找我干什么?你带他进来吧。”
“呃!”王九脸有难色,他张望了一下左右,孟聚看得大为稀奇:这是我的书房,你怕谁呢?
“镇督,老杜过来还带了一位很漂亮的姑娘,让蕾蕾和雯清她们看到了,这怕不是很好吧?我已经把他们带去了衙里的接见房……”
“胡闹!官衙里的接见房,那是谈公事的地方,你带他们去那边干什么呢?”
骂归骂,但其实孟聚还是很欣赏王九机灵的。他穿上了衣裳,带着王九一路过去。
夜晚,军官们大多去参加宴会了,陵署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巡夜的哨岗在梭巡。孟聚走进官衙的接见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杜掌柜和欧阳青青。
今晚,欧阳青青穿得颇为朴素,素色的青衣粗裙,就跟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样。只是欧阳青青实在太漂亮了,这么荆叉布裙的朴素打扮,反而更加衬托了她的清丽脱俗。
见到孟聚进来,二人都起立:“参见孟镇督。”
“免礼吧。老杜,欧阳姑娘,找我有事?”
上次在天香楼那边,老杜和欧阳青青联手拿孟聚当了一回挡箭牌,为这事,孟聚是一直心有不爽的。他正打算这两天过去讨个说法呢,没想到对方倒先找上门来了。孟聚猜,这次多半是他们来道歉的吧?
杜掌柜恭敬地说:“孟镇督,这么晚了还过来叨扰,实在冒昧了。只是有一件琐事已经耽搁很久了,不得不过来叨扰镇督您,请您见谅。”
“琐事?”孟聚愣了下:“是什么事呢?”
杜掌柜笑笑——是那种很暧昧的笑容,他回头对欧阳青青说:“青青姑娘,你到外面等一下。”
欧阳青青听话地起身,对孟聚微微欠身,盈盈地出了门。杜掌柜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叠纸张,小声说:“镇督,您上次让朱先生来帮欧阳小姐脱契,小的已经办好了。只是不知为何,您一直没来接人,小的猜,您可能是公务太忙了吧?今晚,小的把契约和人都给您送过来了,今后,欧阳姑娘就拜托您了。”
孟聚吃了一惊:“什么?我帮欧阳青青脱契?”
“是啊,这是猪拱来说的,也是他帮您办的定契。”
孟聚紧蹙着眉,他连连摇头道:“胡闹,真是胡闹!”
杜掌柜一愣,连忙解释道:“孟镇督,天地良心,知道是您的事,我可是一钱银子没敢赚啊!”
“不是银子的事——猪拱呢?他怎么没来!真是太乱来了!这事,我真的一点不知道。”
杜掌柜笑道:“镇督,这是小事来着,您是要忙大事的人,猪拱没跟您说,也是不想让您为小事操心,您就不要怪他了。镇督,您看,我都把人给领过来了,您就且把人收下了吧。这是欧阳姑娘的身契,打今以后,她就是镇督您的人了。”
孟聚紧蹙着眉,他接过契约打开看了又看,嘴唇咂巴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很不舍得地叹气:“老杜,这事还是算了吧。”
要说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对于欧阳青青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要说孟聚半点不喜欢,那是假话。但他确实没有将对方收入房内的打算。
不是孟聚虚伪道学,只是孟聚心中已经有了叶迦南,确实容不下第二个了。尤其是最近,知道叶迦南复出后,孟聚心中就抱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奢望:弄不好,叶迦南已经恢复记忆?既然抱有与叶迦南重逢的念头,在这个时候,孟聚怎可能接纳欧阳青青呢?
二来,现在东陵卫与边军斗得死去活来,大战连连,形势危急,孟聚自己都要随时准备跑路的,确实不是贪恋女色的时候,跑路时候弄个累赘在身边那多不方便啊;
三来,因为欧阳青青是王柱的爱人,临终前还嘱托孟聚要照顾她。从名义上说,她还是孟聚的嫂子。虽然说世风日下,确实有人把嫂子照顾到床上去的,但孟聚总觉得这种事太别扭了,他做不出来。
孟聚在说认真的,杜掌柜却当他在假正经。他笑呵呵地说:“人已经赎出来了,这事怎么能算了呢?镇督,我说句真的吧,欧阳姑娘虽然一直在天香楼里,但她却一直出淤泥而不染,性情和脾气都很好,是个很好的姑娘,也请镇督您好好待她吧!
说真的,若不是镇督您,若换了别人,哪怕出再多的钱,我都不肯卖的。这么多年,我可是把这女娃子当做我的闺女看待的啊!卖掉了她,我们天香楼就少了一根顶梁的台柱,那可是太舍不得了!”
说着,杜掌柜叹了口气,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显得很有些伤感。他站起身躬身道:“镇督,您事情忙,小的就不打扰了,小民告辞了。”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飞快地闪出门去。
“唉,老杜,你别走啊!”孟聚急忙追出门来,却见杜掌柜的背影在花园的小径上一闪,他正待追过去,却见身后有人幽幽地说:“大人。”
孟聚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顿现眼前。看到欧阳青青就在站在门边,孟聚立即知道了,刚才自己与杜掌柜的对答,她应该都听在耳里了。
两人对视一阵,欧阳青青粉脸微红,轻轻地低下头去,说不去的娇艳如花。看到她的表情,孟聚心中大叫不好。
“欧阳姑娘,这个,事情可能有点误会,呃,这事我会跟你们杜掌柜解释清楚的,你不要担心。”
欧阳青青明眸一笑,她红着脸,很小声地说:“是孟长官您的话,我一点都不担心。”
孟聚一愣,欧阳青青的话中蕴涵的情意,他当然听得出来。要对这样一个靓丽如花的女子硬生生地说出“对不起,我不要你”,孟聚实在是无法出口。
想了一下,他说:“欧阳姑娘,刚才杜掌柜已经将你的身契交了出来,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你不再从属天香楼。欧阳姑娘,恭喜你重获自由。这是你的身契,你拿好了啊!”
他将卖身契递给欧阳青青,后者却不接,轻声道:“镇督,离了天香楼,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去……小女子虽然驽钝,但粗通针线女红,厨艺也不差,洗扫家务也做得来……”
欧阳青青顿了一下,她偷眼看看孟聚,却见后者冷峻的脸上全无表情。她心下忐忑,鼓起勇气把话说完:“这世间,小女子再无依靠,小女子不敢奢望名分地位,只求有一席栖身之地即可,还盼……还盼大人能收留……”
欧阳青青脸色发白,一双秋水般妙目凝视着孟聚,楚楚可怜。在她深邃而美丽的眼神中,孟聚心驰神摇,险些心一软就要答应下来。但想想自己的处境,他还是把持住了自己,说道:“欧阳姑娘开玩笑了。姑娘才貌双全,国色天香,世间不知有多少男子欲近姑娘芳泽而不得,岂有无家可去的事。孟某一介粗鲁武夫,整日里厮杀,朝不保夕,实在不是姑娘的良配啊!”
两人默默对视一阵,在孟聚的眼中,欧阳青青看不到一丝软弱和动摇。面前的英武男子,有着铁石般冷酷的心肠和意志。
良久,欧阳青青的眼中掠过一丝绝望的凄婉,低下头苦笑,喃喃道:“也罢,都是小女子痴心妄想。大人您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小女子该奢望的。”
她珠泪欲滴,却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深深一鞠道:“大人,打扰您休息了。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看着欧阳青青凄婉的神情,孟聚有点不忍,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对她说:“欧阳姑娘,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了,孟镇督,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就在两人客气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塔塔的急速脚步声。王九在喊:“督察,你不能进去!哎,督察,站住……”
两人同时转身向门口望去,却见省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见到孟聚和一个漂亮女子单独在侯见室里,两人靠得很近,欧阳辉愣了一下,手足无措。
这时王九才冲出来,抓住欧阳辉叫道:“镇督,对不起,我没拦住他……呃欧阳大人,你快出去,出去!”
“呃,很抱歉,镇督,打扰了。呃,有急事……呃,我还是等下再过来吧。”
欧阳辉脸露尴尬转身想退出,但孟聚已经叫住了他:“欧阳督察,没什么。你有急事找我吗?说就是了。”
欧阳辉抹了一把汗,他沉声说:“镇督,洛京刚刚派来了使者,出大事了!慕容家叛变,金吾卫作乱,杀进了皇城,景穆陛下……陛下已经驾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