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柳空琴,孟聚急匆匆地召来了吕六楼、江海和王北星等部下。没等众人坐稳,孟聚就急不可耐地宣布:“我已查探到确凿消息,此次边军出兵的基地是乐平城!可以确定,边军将从乐平城出发来进攻我们。请大家过来,就请大家集思广益,我们该如何应对?”
有了确凿的情报,师长们很快想了几个对策方案。吕六楼提议,在敌人前往靖安的途中拦截他们,逼迫敌人来一场货真价实的野战;而王北星则认为劳师远征的优势不明显,他更倾向以逸待劳地在靖安城外等着敌人到来。
两人讨论了一阵,孟聚在旁边也插嘴说了两句,但他忽然觉得异样:自从讨论开始,江海就一直没开口说话,他坐在旁边蹙眉沉思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江海,你在想什么呢?六楼和北星两个方案,你赞成哪个?”
孟聚出声问起,江海茫然地抬起了头。他说:“镇督,卑职觉得,王兄弟和吕兄弟的方案都不是很好。”
孟聚扫吕六楼和王北星一眼,他不动声色地说:“江海,说说你的看法?”
“镇督,王兄弟、吕兄弟,卑职冒昧了。这也是卑职刚想到的,未必很恰当——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边军要对我们不利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发制人?趁着拓跋雄大军未集,我们先把乐平的这股边军给打掉!”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孟聚不敢置信地望着江海,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是啊,谁规定了自己只能困守东平等着拓跋雄来攻打?既然知道了拓跋雄的动向,自己完全可以先发制人的。
至于朝廷的反应——去他娘的,现在朝廷摆明在装聋作哑,指望他们是靠不上了,自己何必在乎洛京大佬们在想什么。
压抑住激动,孟聚说:“说说你的方案,江海。”
“镇督,卑职的方法也是刚想到的,未必很完善。倘有纰漏之处,还请大人和二位兄弟不吝指出。”
“你只管大胆说,不用废话!”
“是,镇督。按孟镇督说的,驻在乐平的边军也就两个旅,也就五六千人的兵力,出奇不意之下,我们有能力吃得下他们的。”
吕六楼平静地说:“但是要击败倚城坚守的两旅边军,我们要出动多少兵力?怕是东平署要倾巢出动了吧?出动这么多兵力,靖安城不就成了一座空城了?边军的新编旅还驻在靖安城郊,万一鲜于霸看到有漏子可钻,乘我们不在的时候攻打靖安城,那怎么办?”
吕六楼语气很平和,他并不是针对江海,只是就事论事地指出这个方案的缺陷,江海也很客气地说:“吕兄弟考虑的很是,此次进攻,我们只能偷袭,不能强攻,须得速战速决。”
“偷袭?江兄弟,既然边军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肯定在靖安城里派了不少耳目和眼线。东平陵卫这么大批调动人马,怎么瞒得过他们?只怕我们这边刚出动,乐平就得到消息了吧,怎么偷袭呢?只怕我们大军刚出,鲜于霸就端我们老窝了。”
“关于鲜于霸的事,我听说,靖安守备旅肖长官与我们东陵卫关系密切,在我们主力离开的时候,孟镇督拜托守备旅负责靖安的城防,不知可不可以呢?”
孟聚点头:“这件事可以,守备旅应该肯帮我们这个忙。”
“那就好,有肖将军的守备旅留守坐镇靖安,威慑鲜于霸不敢妄动,我们的后顾之忧就解除了。吕兄弟担心我们东平陵卫大军调动会让边军知道——倘若我们真的要调动上万人的大军,那自然是躲不开拓跋雄的耳目。但如果我们只是调动五百精兵的话,混在商队里过去,那倒也不难掩饰。”
“五百精兵?”
众人都是一愣。江海正色道:“诸位,上次承蒙镇督大人的教导,告诉了卑职很多新奇的兵法,卑职受益匪浅。卑职觉得,您说得非常有道理。五百名精锐铠斗士,借助商队的掩护潜入乐平城中,然后突然发难。出奇不意之下,粉碎乐平的两旅边军不是难事。”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江海描述的战果激动人心,大家都在思索着此事的可行性。
王北星第一个赞同:“江兄弟说的事,我觉得这事能行。连我们都想不到先发制人,拓跋雄那边自然更想不到。凭我的经验来说,打仗只要能打得出乎对方意料,那就算赢一大半了,剩下的,就得看运气了。”
吕六楼还在蹙眉思索着,他是靠着经验做事的老兵,思想有点守旧。江海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还是觉得很不靠谱:靠着几百铠斗士就能击败六千边军?这事也未免太玄了,边军的两个旅,起码也有三百铠斗士,再加上几千步兵,怎么看也不像是几百铠斗士能对付的。
没等他想出个头绪,孟聚已经拍板了:“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五百名铠斗士太少了,我们出动七百名铠斗士,留下一百名铠斗士协助守备旅看住鲜于霸就行了。大家注意保密,我们今晚连夜出发!”
……
孟聚想趁着夜色,领着几百铠斗士一路疾驰飞奔杀往乐平,于月黑风高之时如飞将军一般从天而降,杀得熟睡中的边军溃不成兵,也好让将来史书记上一段“孟镇督月夜下武川”的传奇佳话——可惜,孟镇督的满怀豪情遭到了部下们的无情打击。
吕六楼很坦白地告诉他,倘若就这么穿着斗铠一路奔过去,估计到不了半道,所有出击的东陵卫铠斗士都会很酷地躺在路边等着边军来收尸了——不是所有铠斗士的真气和契合度都象孟大人这么恐怖的,孟镇督拿自己能在魔族阵中来回冲杀的实力来衡量部下们,这实在让大家为难了。虽然大家都很敬仰孟镇督的超人战力,但孟大人倘若不希望一个人杀到乐平的话,他最好还是放慢脚步等一下大家为好。
太昌九年的七月三日清晨,孟聚率领着一路出击部队在黎明的晨曦中离开了靖安。
从外表上看来,出击部队跟一支商队没什么两样——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一支商队。队伍里的车夫、马夫、商队伙计、账房先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常记商行雇员,马车、商旗也是从常记商行的,带队的头领就是靖安有名的大商人常天财——就是那晚在天香楼请孟聚吃饭的那个常天财。
商队唯一异常的地方就是队伍的保镖多了点,足有两百多人,而且这些保镖的体型和眼神都很剽悍,很不好惹的样子。不过,北疆民风剽悍,盗贼马匪丛生,大型商队出行都要雇上过百的保镖,这路商队的保镖虽然稍微多点,但最近局势不宁,商行出门小心多带几个镖师,这倒也是正常的事。
这次商队前往乐平,常天财非常重视,他亲自带队出发。
商行的掌柜和账房们私下都在议论,说这趟走商真是古怪,很久没出山的常老板亲自带队不说,队伍里还多了这么多生面孔的保镖,大家连车上装什么货都不知道。几个有分量的掌柜私下找常天财想打听这趟走商的底细,想问这帮保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个个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常老板黑着一张脸把他们都骂了下去:“这是你们该问的事吗?要想长命百岁,大家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掌柜们都觉得很委屈,虽然是常老板亲自带队,但自己也是商行的掌柜啊,打听下走商的事,这算是自己分内事吧,怎么能算多管闲事呢?常老板的脾气也太不讲道理了!
其实,掌柜们实在是冤枉了常天财。事实上,这趟走商去乐平到底要干什么,常天财自己都是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昨天,孟镇督找到他说要雇他的商队运一批货去武川,要立即出发,运费从优给付。
上次请孟聚在天香楼吃饭吃出了祸事,常天财一直心中忐忑,他担心孟镇督对他怀恨在心,又担心孟镇督怀疑他勾结刺客,一直想找机会向孟聚解释,但又担心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到时孟镇督怀疑自己做贼心虚就更麻烦了。
左右为难,常天财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这次听说孟镇督有事要找他办,又只是走一趟商这件小事,常天财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拍着胸膛说,难得有机会能为孟长官效劳,走一趟商而已,运费这种小事就算了吧。
但孟聚的态度很坚决,他说运费东陵卫会照付,但这批货十分珍贵,价值连城,商行的护卫他不放心,东陵卫要派出好手亲自押车,孟聚要亲自随队押送。
孟聚解释说,其实这批货本该是由官兵押送去武川的,但因为货物珍贵,担心道上有贼人打他们主意,所以才委托常记商行运送。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招来盗贼,这次出动的陵卫官兵将扮成商队的保镖随行,此事要对外界绝对保密,连车队里伙计都不能说。
运送货物居然惊动一省东陵卫镇督亲自便装押送,这趟货也了不起了吧?
常天财暗暗吃惊,就是孟聚不叮嘱,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甚至连手下几个掌柜都不敢说。
常掌柜没想到的是,孟镇督所谓的“贵重物品”竟是两百三十件虎式和豹式斗铠——不过从价钱上说,两百三十多具斗铠确实也称得上价值连城了。
……
商队七月三日清晨从靖安出发,走了两天还没出东平省界。看着商队拖拖拉拉,走不到二十里路就要停下休息,每天晚上还要找村镇打烊,一天还走不到六十里路,习惯了军队雷厉风行的孟聚实在受不了,他找到常天财,催了他一下,队伍才总算加快了步伐,第三天才出了省界,到了武川境内。
有趣的是,这天中午,在小镇子的饭馆里,孟聚意外地碰到了江海和王北星。
这是一次意外的相逢,谁都没料到,在抵达乐平之前大家会提前碰到了。
江海和王北星都穿着商队伙计的短褂号装,跟着几个马夫一起蹲在门槛上捧着大碗吃饭,东张西望的,样子很猥琐。旁边还有个老资格的马夫一边吃饭一边用方言数落着他俩,说这俩个后生笨手笨脚的,连洗马槽都干不好,将来活该要去讨饭了——孟聚看得忍俊不止,哈哈大笑。
看到孟聚,江海和王北星也笑——孟聚故意留长的邋遢胡子,肮脏的保镖劲装、腰间生锈的铁剑和脚下开了口子的烂靴子,十足的落魄保镖打扮。
谁能看出,这个倒霉的邋遢武士,就是威震东平、文武双全的儒将孟镇督?
在这小饭馆里偶然相遇,顾忌着身边有各自同伴,大家都没有交谈。王北星和江海吃完饭就走了,连招呼都没跟孟聚打。想着两人扮成马夫的古怪样子,孟聚一直乐呵呵地笑个不停,让常天财摸不清头脑,以为孟镇督秀逗了。
第一次带兵出战就是执行很冒险的长途奔袭行动,孟聚心里是很没底的。这次作战,路程太远,牵涉的环节太多,风险太大。一旦失败,东平陵卫精锐尽丧,怕是要彻底覆没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孟聚已经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但说来也奇怪,这次偶遇江海和王北星之后,就这么笑了一场,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就轻松了,当晚就美美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
第四天清晨,常天财跑来告诉孟聚:“镇督,前面就是乐平,我们快到了。”
看着晨曦地平线上渐渐浮现的城市轮廓,孟聚松了口气:乐平城,我们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
……
孟聚没想到,一路过来都十分顺利,却在到乐平城的时候出了岔子。不知是否看出这个商队有什么异样来,守备城门的边军武官对商队盘查得十分严密。他翻开了排头两辆货车上的货物查看,孟聚和一众陵卫铠斗士们吓得脸都白了——好在那两辆货车上装的都是日杂货,没有装斗铠。
孟聚一转眼,发现常天财在旁边站着看热闹,还不时很期待地望向自己,一副满脸期待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孟聚一愣,才明白过来:常天财还不知道东平陵卫跟边军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来乐平的目的,现在他估计还想着,反正车队里有孟镇督这样的大人物,他若是亮出身份来,这个小军官不被吓死了?所以,看着边军在搜查,他竟是一点不担心地旁观着。
常天财优哉游哉地看热闹,孟聚却被吓得半死。他赶紧跑上去,对常天财使个眼色:“常东家,他们在搜咱家的货呢!您还不去跟他们谈谈?”
常天财茫然地望着孟聚:“啊?谈什么?”
“快去跟他谈谈,不要再让他们搜了,会出事的!”
说着,孟聚用力捅了下常天财的肋下,用严厉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后者吃疼之下,才醒悟过来:不知什么原因,孟镇督现在不想暴露身份。
常天财赶紧上去跟那军官搭话:“这位军爷辛苦,辛苦了!这是常记商行的车队,鄙行是北疆的老牌子了,我们都是懂规矩的,不会带什么违禁品的——日头这么大,弟兄们都蛮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请各位军爷喝碗水酒解渴吧!”
说话间,他已塞了几块碎银子进那军官的手里。
银子到手,那军官的脸色立即缓和下来了:“哦,是常记的车队啊!我知道你们,掌柜的,我也不是想为难你们,只是前两天城里出了点事,上头有严令,凡是东平过来的人也好,车队也好,一律严查。掌柜的,你这让我们很为难啊!”
“呵呵,军爷您也太把细了!上官让严查是为了防止那些盗贼和刁民,我们常记几代人都是朝廷的良民来着,您就放心好了。军爷,您做事,小民一定配合的,只是我们一路过来,都人疲马倦了,您就行行好通融下,让我们快点进城歇息吧。”
说着,常天财又塞了一块银子进那军官手里,那军官更客气了。只是他还不肯松口,说上头有令,不查一下被人告上去,自己实在没法交差。
他说:“掌柜的,这样吧,反正先前我也查了两辆车,再查多一辆车凑够三辆就行了!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最大通融了!呃,我看,就查那辆货车吧,来啊,弟兄们快动手翻下,查完了好让商行的弟兄们早点进城歇息。”
那军官随手一指,孟聚陡然倒吸口冷气:他知道,那辆货车上装有四具斗铠的,外面用药材遮住了,一翻就暴露了。看见常天财手足无措的样子,孟聚急中生智,他急走两步过去,扯住那军官的衣裳:“军爷,且慢,这车查不得。”
突然窜出一个脏兮兮的江湖汉子扯住自己衣裳,那军官甚是不悦,他一下打开了孟聚的手,冷哼道:“你是谁啊?你教我做事啊?”
常天财满头大汗,他在旁边打圆场道:“军爷,这是我们商行的镖师……”
“天高青龙分北飞,地盘白虎打南走!兄弟是忠义堂中人,奉暗舵的命令回来复命的,同是江湖兄弟,兄弟通融通融。”
那军官一愣,他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孟聚邋遢的样子,看样子有点不信:“你是狼帮的人?那个分舵哪个香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东平暗舵的……”
“胡说!黑狼帮什么时候在东平开过舵了?”
孟聚心平气和地说:“没开过舵,但烧过暗香。我以前就是跟申屠香主的,后来调去跟了郑六——哦,现在该叫他屠旅帅了!兄弟你要是不信,去问下你们屠旅帅就行了,我叫郑八子,他知道我的。”
孟聚讲得头头是道,不但切口说对了,还知道狼帮在东平暗中开分舵的事,连申屠绝是狼帮香主现在改名当旅帅这种事都讲得清清楚楚,那小军官不由信了八成:很多事,连他也只是模糊知道一点大概而已。
眼前这人口口声声说屠将军是他以前的老大,现在屠将军就在城中,他应该不敢撒谎吧?
黑狼帮在北疆的势力极大,军中也有不少现职的军官在狼帮中任职。虽说自己是官兵,但这年头就是这么古怪,很多时候,那些混黑帮的跟上头比自己关系还好。既然眼前这人是屠旅帅的旧部,这个车队就不好继续查下去了,不然万一这家伙找机会跟屠旅帅歪嘴告上一状,说自己受贿勒索什么的,那自己就麻烦了。
想到这,那军官换了副笑脸:“原来是自家兄弟,怠慢了。这位兄弟你不早说,刚才多有得罪了,莫怪莫怪!既然是自家兄弟,刚才的进贡我们就不好收了,现在原物奉还吧,兄弟你拿好了啊!”
说是“原物奉还”,那军官却是没把银两拿出来,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孟聚。
孟聚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自家兄弟,一点小意思就不用客气了。弟兄们买碗水酒就是了。”
那军官笑得象脸上绽开了一朵花,连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怎么好意思呢……放行放行,不用查了。”
车队开始进城,孟聚笑着对军官拱拱手,扬长而去。
看到孟聚这么嚣张,那军官反而更肯定了,眼前这厮肯定是狼帮的实权人物,那种习惯别人给面子的气势是装不出来的。肯定了这点,军官更加热情了,一路挥手恭送,亲热得不得了。直到商队走远看不到了,他才敛了笑容,“呸”地吐了口痰,骂道:“不就一个混黑帮的垃圾吗,嚣张什么!我看这小子早晚是横尸街头的命!”
车队进城,孟聚松了口气,身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湿透了。
常天财也是老江湖了,经了刚才的事,再看着孟聚紧张的样子,他也隐隐猜到了,孟镇督这趟便装亲自过来武川,怕不是押运一单货物这么简单的事。
他惴惴的,想问又不敢问,孟聚却是看出他的心思了:“常掌柜的,你也是跑老江湖的人了,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底。我要做什么事,这跟你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是来武川走商送货的,这就够了。其他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瞎琢磨,反而自己吓坏了自己。”
常天财一惊,连忙说:“是是,孟大人教导得是,小民知道了,小民决计不敢多嘴,大人您就放心好了。”
孟聚微微一笑,反正兵马已经进了城,只要过了今晚,即使常天财多嘴他也不怕了。
乐平城中也有常记商行的分号,商队直接就在那里入住。骤然进驻几百人进来,当地的商号好一阵忙碌,伙计们忙着腾房子来安置他们,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了中午,但还是有上百人安排不下,不得不到外边找客栈住。
孟聚刚住下不久,有人就来找了。孟聚和常天财正在吃午饭,伙计进来报告说,外边有人求见常掌柜,自称是胡家商行的护院。
常天财很疑惑,他对孟聚说:“镇督,真是奇怪了。胡家商行也是靖安的大号,只是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业务啊!即使胡家有事来找我谈,也该是胡家商行的掌柜来,派个护院过来不伦不类的像什么话?”
孟聚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了,他不动声色说:“常掌柜,把他叫进来吧。估计是找我的。”
果然,那“护院”刚进门,孟聚就认出来了,来人正是吕六楼。孟聚连忙招呼他坐下:“六楼,吃了吗?没吃正好,在这边抓紧吃点。你什么时候到的?”
吕六楼憨厚地笑笑:“镇督,我比你早一脚,今天早上就到了。”说话间,他扫了常天财一眼,目光中隐露提防。
常天财也是聪明人,看到来人和镇督很熟的样子,知道他们要谈些机密事,他立即就起身,打着哈哈说不知道伙计收拾好货没有,他出去照看一下。说着他就抛下吃了一半的饭菜跑掉了。
孟聚也不挽留,等常天财出去后,他才叹口气,说:“这次,老常算是被我们害惨了。事情完了,我们往东平省里一缩就是,老常在各地的生意就麻烦了。”
“镇督,慈不掌兵。打仗的事,难免要牵连无辜的,这些事,您慢慢看着就惯了。如果您不放心,明晚我们把事情做得干净点,让人不要怀疑到他们头上就是了。”
孟聚还是不住地摇头叹息。他当然知道打仗要死伤无辜的,但常天财一心一意想巴结自己,不管用意如何,他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反而给了自己不少好处。自己不但没给他好处,还处心积虑地欺骗他,把他带入了这个漩涡中——对一个全心全意信赖和倚靠自己的人这样做,孟聚感觉很是愧疚。
抛下那些思绪,孟聚问:“六楼,你那边如何了?一路可还顺利?”
“启禀大人,我们还算顺利。两百三十五人,除了一个在道上摔断了腿,其他人全部平安到位。现在我们大部分人都住在胡家的商行里,还有几十人住在城里的客栈里。”
孟聚顿时心下大定。吕六楼和自己的手下兵力加起来有四百六十多名铠斗士了,即使王北星和江海那路兵马出了什么岔子赶不过来,有这四百六十多名铠斗士在手上,自己也有信心对武川边军组织一次强袭了。
“六楼你没事就好。现在我只担心北星和江海,他们现在还没到,也不知道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吕六楼安慰道:“镇督您多虑了。北星兄弟精明能干,江兄弟足智多谋,他们两人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倒是明天的行动,请镇督您还是得多多操心谋划下。我们孤悬在外,又是以寡击众,不可不慎。”
“六楼你说得很是,我知道了。你先到这里,可查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镇督,我早上刚到,刚去城里的军营外转了一圈,那边把守得很严,远远就放了岗哨,连靠近看都不行。听商行里的人,这阵子城里来了很多外地口音的兵,进出盘查得严了很多——这气氛,看着确实是要打仗了。镇督,好在我们及时得到情报,不然真要吃大亏的。”
吕六楼画了一张简单的乐平地图,孟聚看了一阵,觉得光看地图还是有点不靠谱,干脆决定和他一起去军营去实地看看,也看看沿途的路线。
两人出去,找常天财借了一辆马车就出发了。
乐平是个典型的边塞小城,市容繁华远远比不上靖安。
这座城市有老城镇特有的静谧感。中午时分,居民大多回家吃饭了。日头照在城市发黄的石板街上,行人悠闲地走在道上,犬吠鸡鸣声,小孩在街道上嬉戏跑动着,满面沧桑的老人端着饭碗坐在自家门槛上吃饭,妇人在街上的水井边洗着衣服,用方言与邻居欢快地聊着家长里短——与其说乐平是城市,倒不如说它是一座用城墙围起来的大村子。
想到自己将要给这些与世无争的小城居民们带来一场兵灾,孟聚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吕六楼正在观察城市的街道,他诧异地望过来:“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你继续看吧,不用管我。”
两人一路逛到了乐平的军营周边,正如吕六楼所说,这里戒备很严密,哨兵都放到街口了。看到孟聚和吕六楼走近,几个哨兵马上就走过来想盘问他们。两人不敢逗留,远远望一眼就走了。
但就这一眼,两人都是心里有数了。乐平的军营盘查严密,但这明显不是防备大军进攻的架势。军营前的挡马工事并没有放下来,军营大门后也没有布置重弩和长枪。看着进出军营士兵们那轻松的表情,这并不象一座准备迎战强敌的军营,倒更象是针对刺客和江湖寻仇的——搞不好是柳空琴那次未遂的刺杀刺激了申屠绝,让他加紧了防范吧?
看完军营周边的环境,孟聚又和吕六楼去了胡家商行,看望了吕六楼统带的铠斗士们。
在胡家商行的大院里,孟聚对士兵们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演说。
他告诉大家,武川边军作恶多端,他们杀害了武川东陵卫的江镇督和很多武川陵卫的同袍,总署非常愤怒。现在,东平陵卫奉总署的命令增援武川,目的就是要惩治满手血腥的武川边军,为殉难的武川同袍报仇雪恨。
“弟兄们,武川的弟兄们无缘无故被边军杀害,他们死不瞑目!我们奉朝廷和总署的命令,为武川署的弟兄们报仇雪恨,要狠狠地打疼他们,让武川边军这辈子都要记住这个教训,我们东陵卫是得罪不得的!”
因为事先下了噤口令,士兵们都不敢出声欢呼,但大家都以热切的目光回应孟聚。
本来,对于出省主动进攻武川,不少陵卫官兵都是心下忐忑的,担心这样做会遭到朝廷的惩罚。但知道了武川陵卫的惨祸,士兵们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再听孟镇督说,这次行动是朝廷和总署的命令,大家顿时来了精神。
铠斗士们眼里冒着怒火,迫不及待地就要开打了。
孟聚对士兵的精神劲头很满意,夸奖吕六楼带兵带得好,后者则谦虚说:“这是卑职的本分。关键还是镇督大人的谋略得当,兵法有云,置于死地则后生。将士们身入险境,则人人有必死之心,自然会奋死效力了。”
这时,又有人来报,江海与王北星来求见了。
听闻两人都平安过来,孟聚大喜,他和吕六楼快步迎出去,在院子里见到了江海和王北星。
“江兄弟,王兄弟,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进不了城呢,道上没出什么事吧?弟兄们都还好?”
两人都单膝跪倒向孟聚行礼:“卑职给镇督大人请安,托大人洪福,虽然有些麻烦,但都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弟兄们都好,有劳大人牵挂了!”
孟聚扶起他们,看着二人依然是一身马夫的猥琐打扮,孟聚不由哈哈大笑。
江海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镇督,卑职也是刚到,怕误了事,马上就过来寻镇督大人听候差遣了,这身装头也没来得及换,失礼了。”
王北星呵呵笑道:“镇督,您可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到咱黑了!您和吕兄弟的扮相,可也好不到哪去啊!”
孟聚和吕六楼相识一看,孟聚是一身破衫,一副落魄镖师扮相,吕六楼好点,穿着短打小褂,也是个穷护院的样子。大家对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王北星和江海报告,队伍已经安置好了,也在城中的商行和客栈。只是今天城里客栈已被前两批弟兄们先住得差不多了,他们的人不得不借了城里的民居住。
吕六楼有点担心:“镇督,我们这几百人突然进驻,虽说有着商队来掩护,但把城里的客栈都给住满了。地方官府如果有心的话,很容易会看出破绽来的。”
“这个倒不怕。地方官府的做派,我们又不是不知道的。他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只要没闹出大事来,即使他们看出什么也不会多事的。何况,我们过了今晚就动手了,短短一夜时间,等他们从里正一层层报上去,我们早完事了。”
大家谈了一阵,看着天色也到了晚饭的饭点了,孟聚兴致勃勃地领着他们和一群卫士出去找东西吃。
大家在乐平都是人生地不熟,在街上逛了一圈,看到有家叫“香客居”的饭店看着还洁净,孟聚领着众人进去了。
吃饭的时辰还没到,饭店大堂里稀稀疏疏,坐着几桌客人。看这帮人衣着邋遢,不象什么有身份的人,店小二懒洋洋地招呼一声:“几位客官,随便坐吧。”
当下,孟聚和吕六楼等人坐了一桌,护卫们则分散坐在周围的几张桌子上。饭店大堂里人声鼎沸的,根本没人看这群落魄的江湖汉子们一眼。
因为还有事,孟聚等人都不敢喝酒,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行动的事。大家都觉得,动手时间最好定在凌晨,一来这时边军还在睡梦中毫无防备;二来这个时间是半夜,东陵卫分散各处的斗铠部队集结和进攻都可以借助夜幕的掩护,达到隐蔽和出奇不意的效果。
孟聚沉吟道:“我说几点:第一:今晚让弟兄们吃好点,不要喝酒,不许碰女人,吃过饭就休息;
第二,凌晨起床集合,集合地点就定在胡家商行。进攻的目标就是城西的边军大营,里面约莫有边军两个旅,六千多人。
今晚的行动,我想分为三队人马,第一队由我和吕六楼统带,人员就是镇标的兵马;第二队由王北星统带,人员是黑室的兵马;第三队由江海统带,人员是刺牙师的兵马。
三队人马,有一队来担当前锋突击,制造混乱和恐慌;有一队是次锋,负责粉碎敌人的抵抗;还有一队是预备队,在外围策应进攻。我们分工一下吧,谁来担当前锋?”
孟聚话音刚落,江海立即出声:“镇督,恕卑职狂妄,卑职愿请缨担当前锋任务,恳盼大人成全!”
孟聚凝视江海一阵,缓缓点头:“江兄弟,那今晚就多多拜托了。前锋是最第一击,成败的关键都于此。冲进去以后,不要停留,不要恋战,不要怯阵,不用担心后路被断。你只需急攻猛打,只管冲杀就行,自然有人接应你的后路,我们都在后面跟着你。”
见孟聚允许,江海十分高兴。他低声说:“请大人放心,卑职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吕兄弟,王兄弟,不好意思,兄弟抢了这差使,这趟立功的机会,你们就让给我吧。”
吕六楼憨厚地笑笑,王北星笑着摇头:“江猴子,拿你没办法啊。又让你快了一步,回去你可得请我们吃饭!”
“一定,一定!”
大家都是聪明人,其实都明白江海的心思。三个掌握军权的师长中,吕六楼和王北星都是在孟聚未发迹前就跟随孟聚的老人了,大家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那份交情不同旁人。比起那份信任来,后来才投靠的江海是万万不能比的。
要想取得孟聚同样的信任,江海唯一的出路就是抢过所有的脏活累活辛苦活,拼命地立功,以此来证明自己对孟聚的忠诚,以求赶上吕六楼和王北星——先前江海擅自动手杀了长孙寿满门,现在又抢着要担当先锋,原因都是在此了。
这种微妙的心理,在场人都明白,但大家都不好点破。王北星自动说:“镇督,既然先锋给了江猴子,那我就来担当次锋好了,第二轮攻击就交给我了,拜托您和吕兄弟为我掠阵。”
“好,王兄弟,你的任务也很重,江兄弟是前锋,他只管冲杀过去就好,你是锋将,实际上就是全场指挥。你要纵观全局,能不能扩大战果,压制边军,使得他们混乱、崩溃,这就得靠你的判断了。镇标虽说是预备队,但我们也听你的指挥。”
王北星毫不含糊:“镇督您放心就是,没问题的。”
孟聚还想说两句话,但这时,坐他对面的吕六楼猛然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十分古怪,眼睛死死地盯着孟聚身后的方向。
顺着吕六楼的目光,江海和王北星也望了过去——立即,他们就象是被天上的雷电打中一样,瞬间石化了。
看到三个部下的古怪表情,孟聚不由自主地想转头,但吕六楼一把捉住了孟聚的手,他十分用力,捏得孟聚手腕生疼:“镇督,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快把头低下来!”
孟聚立即顿住了脖子,耷拉着脑袋,身子僵成了一团。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听得伙计那热情的招呼声:“几位军爷,请慢走啊!”
接着便是经过孟聚身后的塔塔脚步声,一行人从孟聚身后经过,然后慢慢地远去。
几个部下都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来瞄着孟聚身后的方向。孟聚不敢回头,只觉得背上象有几千只蚂蚁在爬,痒得厉害。
那行人很快就走了,吕六楼等人明显地松弛下来,长嘘一口气。
“大人,没事了。”
孟聚回头望了一下,只见身后是熙攘的大堂和食客,浑不见什么异样。
他盯着吕六楼,又望望王北星和江海:“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部下脸色古怪,过了好一阵,吕六楼才小声说:“镇督,您请冷静。刚才,我们见到申屠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