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不知道这位韩主管要自己的情报干什么。不过,要查自己的情报——接到这个世上最轻松的任务,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回家后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在东平建立一支可靠的斗铠部队,这是北魏朝廷和东陵卫总镇交给孟聚的任务。现在,孟聚到东平也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便开始动手组建新军。
孟聚打算成立东平斗铠第一师(镇标)、第二师(黑室部队)和第三师,师长分别是吕六楼、王北星和原来镇标的负责人江海。
孟聚分别召集了三人,宣布了任命。
吕六楼和王北星都是孟聚的亲信,他们都知道,孟聚对他们肯定会重用的——但会重用到这种地步,能担当一个斗铠师的师长,这对他们也是个意外。
二人对孟聚感激万分,那自然是不用说了,只是大家是同生共死的交情,那些效忠的话也不必说出口。孟聚跟他们握手祝贺,手用力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而对江海来说,这更是天下掉下的大馅饼了。
孟聚告诉他,这个师长职务,只是东平陵卫内部自封的,朝廷和兵部都不承认。所以,在目前来说,在朝廷的层面上,他们官职也只能是管领级别,六品官而已。不过,编制问题而已,迟早可以解决的。
江海连声说没问题,这点小事完全不介意——他明白,“师长”的衔头虽然是孟聚自封的,但手下的兵马和斗铠却都是实打实的。东平陵卫第三师下辖两个斗铠旅,各式斗铠共两百五十具,虽然比不上朝廷的正规师,但这样的实力,已经远超一个旅帅了。现在这年头,只要手上有斗铠有兵,还怕朝廷不承认吗?
江海管领是个聪明人,狂喜之后立即反应过来。他恭敬地朝孟聚跪倒,响亮地喊道:“镇帅大人,感谢您对末将的栽培!从今以后,镇帅大人凡有驱遣,末将无不听从,万死不辞!大人,我愿为您效死!”
“镇帅?”
孟聚琢磨着这个词,唇边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可不是吗?手下有三个师,执掌一省地盘,按照北魏的军制,自己确实是有资格被称为镇帅了——当然,这三个师都是不是标准的整装师,东平行省也算不上自己的地盘。
他嘿嘿笑道:“江海,以后这些话,莫要出去说,莫得让人笑话。”
江海心领神会,不要到外面说,那就是在家可以大说特说。他响亮地说:“镇帅大人放心,末将知道分晓的!”
“你们师营地在原来的黑室部队大营那边,人员我已经帮你定好了,这是你这个师的军官名册,你负责召集他们训话吧。你这个师的开办经费有两万两银子,去廉清处的财务科领取,两百五十具斗铠凭我的手令去武库那边领。有人敢留难你,你只管跟我说就是。”
江海接过了帅印和军官名册,心中却也了然。自己不是镇督大人的亲信嫡系,师里面的军官,镇督大人不可能任由自己任命,不然这个斗铠师就变成自己的私人军了。不过,能任师长,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是,卑职这就去办!镇帅大人,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海,你是我很看好的年轻人,你的前程远大。但是在我部下做事,就得守我的规矩。我这个人比较任性,有些规矩,是不喜欢别人破坏的。”
“是,请镇帅大人示下!”
“不能贪污公款,不得克扣部下的粮饷和抚恤,这就是我的规矩,你能不能做到?”
江海心思敏锐,立即意识到,镇督的话看似严厉,其中却是另有奥妙:不准自己贪污,却没有禁止自己受贿——镇督大人虽然严厉,但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古板。
“镇帅,末将一定做到!东陵斗铠第三师的所有官兵,都会领到足额的粮饷和补助,绝不会被克扣!末将会亲自监督此事,哪个士兵少领一钱银子,大人您要我脑袋就好!”
孟聚深深凝视江海,一直看得江海背后冷汗直冒。良久,他才沉声道:“好,江师长,记得你的话,你可是用脑袋担保过的!下去好好干吧。”
接下来几天,孟聚忙得脚不沾地,忙着为几个斗铠师分配战术军官、指定驻地——其实东陵卫本来有镇标和黑室部队的驻地,但如今扩军了,原来的驻地便不够用了,孟聚不得不另觅新场。
整天忙忙碌碌的,七八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某天晚上,孟聚回到家,江蕾蕾抱怨说孟聚每天接待那么多客人,茶叶用得很快,马上就要用完了——孟聚这才记起,自己身上还有北府的一个任务。
……
太昌九年,一月二十八日,午后三时,孟聚再次来到西大街的云峰茶行。
茶行的门依然虚掩着,没有营业。孟聚刚走进去就愣住了:站在柜台后的,是一位身材婀娜的艳丽女子,打扮颇为妖娆。
见到有个男子闯进来,那女子也是一愣,待看清了孟聚俊朗的样貌,她眼中一亮,婀娜地从柜台后走出来,娇声道:“这位客官,本店还在歇业,请您改日再光顾吧。”
孟聚微微蹙眉:“请问掌柜的可在吗?我找他有点事。请问姑娘是……”
艳女嫣然一笑:“客官是要找我们当家的吗?他有事出去了,很快就回来,您坐这等他吧。”
孟聚点头,在茶座上坐下,那艳女给他端上了茶水,抛了个媚眼,一股香风扑过,她笑着又回了柜台后。
孟聚低头道声谢谢,不与她的目光对接。这女人有一股烟行媚视的味道,不似良家女子,孟聚也不想招惹她,但对方却似对孟聚很有兴趣,不住地撩他说话:
“客官,您找我们当家的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
“客官,您是干什么的啊?”
“做生意的。”
“奴家叫卿卿,客官,请问您尊姓大名啊?”
“我姓王。”
“客官,您多大了啊?长得真俊呢,可娶媳妇了吗?”
“娶了。”
那艳女坐在柜台后和孟聚聊天,孟聚背对着她坐着,也能感到背后投来的那道炙热的目光。倒是她称呼韩主管的口吻有点奇怪,“当家的”——难道她是韩启峰从南唐带来的家人或者小妾不成?
过了小半个时辰,孟聚都喝了一壶茶了,被那女人烦得不行,韩启峰才回来。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走路微微摇晃。
那女子迎上去,怪道:“你又出去喝花酒了……”
韩启峰“嗯嗯嗯”地粗重地应了几声,走进来见到孟聚,他愣了一阵才记得孟聚是谁,大着舌头喊道:“王校尉,你……你可是来了!好好,我可等你好久了!”
听到他这样喊,孟聚大蹙其眉,他抬头望旁边的女子一眼,对韩启峰使个眼色,不料姓韩的一点不警觉,依然大着舌头嚷道:“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孟聚又看了一眼那女子,心想这难道也是一位女鹰侯?不过北府什么时候开始招收女子当鹰侯了?
“这位卿卿姑娘,她是……”
“呵呵,她是我的小老婆,这两天刚娶的——别怕,卿卿,过来,叫王大人!王大人是咱们自己人,也是南边来的人!”
那卿卿媚笑着走近来,对着孟聚躬身一福:“妾身参见王大人。大人,还盼着您以后对妾身多多照顾啊!”
孟聚面无表情,心中怒不可遏。
北府律令,出任务的鹰侯,一律不得亲近女色——虽然不近人情,但这是有缘由的。
一来,干情报工作上,女子有先天的不足。她们天性软弱、胆小、任性、多嘴、心情多变、感情用事,这都是情报工作的大忌;
二来,鹰侯如果和北地女子有了纠葛,那也容易招惹是非,增加暴露的可能——尽量少惹麻烦,这是鹰侯的生存准则。
以前的易先生,虽然色胆包天,他也只敢去勾引隔壁家的小寡妇,做一场露水姻缘而已。这个韩主管倒好,来这边没几天,连小妾都娶上了。更过分的是,这个韩主管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身份告诉了他小老婆,还让她见了自己的真实面目——这一瞬间,孟聚真是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孟聚不说话,冷冷地注视着韩主管,一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他打了个酒咳:“呃,王校尉,你怎么啦?”
“主管大人,请问,从江都出发前,北府的规条您都看过了吗?”
“这个,我自然是看过的,怎么了?”
“很好!律令的第八条,出任务的鹰侯不得酗酒;
律令第九条,不得亲近女色;
第二十六条,不得向北府负责长官以外的人泄露关于辖下情报人员的资料;
第三十五条,接头时候应坚持一对一原则,单线联系。情报主管与鹰侯接洽时,不应有无关人员在场——这些,您都是知道的吧?”
那韩主管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王校尉,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是这么古板的人啊,还那么在意那些陈规陋矩。我娶个小妾喝两口小酒,又没误事,这关北府什么事了?哈哈!”
孟聚依然冷冷望着他:“韩主管,这没什么好笑的。”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被部下这样指责,韩主管不禁一阵羞怒。一阵酒意上涌,他借着酒意撒泼道:“姓王的,我可是你的上司,你别给脸不要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是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鹰扬校尉了?一个北地的小瘪三罢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孟聚二话不说,掉头就往门外走,心中已在琢磨,这对狗男女看来是留不得了,倒是派谁来杀人灭口比较好呢?
见孟聚这么强硬,二话不说就走人,韩主管吓了一跳,酒意顿时醒了几分:若是普通的鹰侯,骂走了也就罢了。但这人毕竟是鹰扬校尉,从五品官。万一他有什么路子跟北府总部直接联系上,把自己告上一状就麻烦了——虽然自己的关系多半也能摆平,但这样就留下了一个坏记录,晋升就更加遥遥无期了,自己冒险来这趟北疆就算白走了。
他连忙追上来,扯住了孟聚衣裳,连连作揖,脸上已是换了讨好的笑容:“王大人,请留步!刚才我喝多了两杯马尿,昏了头随便胡说,您可不要当真啊!在下错了,错了!大家都是同僚,还要共事的,请您原谅我一次吧——卿卿,一定是你刚才没招呼好王大人,惹大人生气了!快过来给大人道歉!”
那少妇卿卿虽然任性,但也知这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她幽怨地望了一眼孟聚,躬身福了一礼,幽幽道:“王大人,奴家知错了,要打要罚,任您处置,好吗?”
艳丽少妇细声哀求,那声音又爹又嗡,肉麻得孟聚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连连挥手:“你先下去——韩主管,先请她下去!”
“是,卿卿,你先下去吧,没叫你不要上来——王校尉,您看,我不是改了吗?”
卿卿盈盈地退出,韩启峰好说歹说,总算将孟聚扯回来坐好。他再三道歉认错,孟聚才冷冷地出声问:“韩大人,这位卿卿——是你什么人?她的来历底细,你可清楚?”
“王校尉,您尽管放心就是,她是靠得住的人,绝不会泄露秘密的。”
“嗯?”
见孟聚又有要翻脸的迹象,韩主管连忙详细说来。原来,这个卿卿是韩主管在百花坊里结识的青楼女子。在韩启峰逛窑子时候,两人情投意合,一拍即合,他便帮她赎了身,她做了他的小妾,顺便帮着打理茶行里的生意。
一个朝三暮四的青楼女,居然也成靠得住的人了?
孟聚按捺住火气,继续问:“她是何方人士,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她在百花楼干了多久,什么时候进去的?卖身契是怎么定的?当时是谁经手卖的她?为什么原因卖了她——韩大人,这些,您都核实过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韩启峰半个都答不上来。他只知道,给卿卿赎身花了两百两银子。
“王校尉,我调查过的,百花坊的老鸨跟我亲口保证过,说卿卿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来历清楚,绝没问题的……其他的,我也没问。”
孟聚怒极反笑:“那老鸨有没有跟你保证,她还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
韩启峰讪讪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瞧她也不像坏人。我叮嘱过她了,她答应不会出去乱说我的事。”
把关系整个北疆鹰侯性命的大秘密,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妓女的承诺上,孟聚听得实在无语。
“你的身份,还有北府的事,这个卿卿,她知道多少?”
“这个,我平时做事见人,倒也没避她——但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懂什么?卿卿很单纯的,应该……可能……不会知道很多事吧?”
韩主管说得含含糊糊,大概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他哀求地望了过来。
孟聚冷冷地别过脸,恨不得一脚踹死他:青楼、官场和监狱,那是世间最为污秽的所在,勾心斗角也最为激烈。在那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心机深沉之辈,最善虚情假意、翻脸无情。韩主管居然把自己的小妾看做无害的小白兔,当真是自己找死了。
根据孟聚所见,这个少妇明显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除了韩启峰外,将来难保她不会勾搭上其他什么人,女人又是喜欢多嘴炫耀的,把这事泄露给奸夫是半点不稀奇:“喂,你可知道,我们当家的老韩啊,那可是南唐的大官呢~”万一有人来告发的话,便是自己也压不住这件大案。
孟聚沉思着,该如何弥补这个漏洞——鹰侯战士们是无辜的,不该被这个饭桶主管牵连。
立即动手,派人灭了这女人的口?好像残忍了点,她现在也罪不至死;
或者,勒令韩启峰立即把这婆娘送回南朝去?
或者,派人查查这女人的底,看看有没有威胁,再派人监视他们?
孟聚还在考虑,那边的韩启峰却不安分,自顾说道:“王校尉,我知道,这样做是犯了律令,但我也没办法啊!我一个大男人,被派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满天的风沙和野草,不自己找点乐子,那还不被憋死了?
王校尉,要说起风情来,你们靖安可跟江都差得太远了。改日你有机会过去,我给你做东,让你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的风情!江都的几家大场子,里面有无数的人间绝色,可谓美女如云啊!她们琴棋歌舞书画无不精通,那些女子,简直是钟天地灵气而生的,让你一见就移不开眼!唉,当真是日夜思念江南啊!”
孟聚瞪了他一眼:自己一心想着帮他擦屁股,这混账居然还有心想着美女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