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节 不见

暮色中,冬雪飘飞,超过三百年光阴的叶家庄园在茫茫大雪中屹立着,散发着充满历史沉淀的沧桑和庄重气息。

孟聚到来时,迎接他的依然是那位老态龙钟的徐管家。见到孟聚,他很客气:“孟少爷,您又过来了。请问,您是要见少爷还是小姐呢?”

“打扰了,徐管家。我这次来,是有点事想求见府上的叶小姐。”

“哦。”不知是否孟聚错觉,这瞬间,徐伯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说:“好的,老奴这就去问,看小姐是否有空。孟少爷,您先用茶等一阵吧。”

他巍巍颤颤地走了,留下孟聚在客厅喝着茶。

这一通茶,喝得孟聚足足大半个时辰,侍女都添了三次茶水了,徐管家才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见到他一个人孤身回来,孟聚陡然觉得不妙,他站起了身:“徐伯?”

“孟少爷,小姐正在跟师傅学刺绣花,她今天怕是没法跟您见面了,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了。”

孟聚微微皱眉。他可是太了解叶迦南——当然,是三年后的叶迦南,不过两个叶迦南性格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她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她挥刀舞剑,孟聚信,但说她有那个耐心拿起针线来学刺绣——那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啊,那是我今天来得不巧了。那我明天再过来求见吧。不知小姐明天何时比较空暇?”

徐伯眯着一双细缝眼,慢吞吞地说:“明天,小姐要跟师傅学女红,怕也抽不出时间来。”

“那,后天?”

“很抱歉,后天,小姐要去跟夫子念书,也没空。”

孟聚沉默了。他再迟钝,也知道叶家的态度是不愿他再见叶迦南了。

“那,叶公爷可有空?在下想求见他。”

仿佛早就在等着孟聚问这句话了,徐伯立即说:“少爷在。孟少爷,请随我来吧。”

寒冬,花苑里的梅花却是开得正盛。叶剑心伫立在一片梅花林中,一身纯黑的丝绸长衫随风飘荡着,漫天飞花中,他挺拔的身形消瘦又憔悴。但当他抬头望过来的,目光却是明亮犀利,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象一把竖着的剑,锋芒毕露。

叶剑心无端阻碍自己与叶迦南见面,对他,孟聚是很不满的,但不知为何,真见到叶剑心本人,在他淡淡的威压下,孟聚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也什么都不用说,叶剑心什么都知道。他也不望孟聚,背负双手观赏着梅花,身形挺拔如松,淡淡地说:“孟镇督,前两天发生的那件事,完全是个意外。”

“意外?”

“这件事,家里看护得有疏忽,但是一向温顺听话的小女突然间闹出这么一出来,我们也很吃惊——她偷偷从家里偷跑出去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听的,知道东平陵署来的人住在洛京署那边,她就这么径直跑去找你了——这件事,委实让我们吃了一惊。打扰了你的平静,我们家也觉得很抱歉。”

叶剑心嘴上说抱歉,脸上却是半点歉意都欠奉,一张英俊的脸板得跟冰窖里刚拿出来似的。

孟聚苦笑:“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的随从中,有人是见过她的,他们给吓坏了,以为是大白天里见……见那种什么东西了。”

“哦?你那边,有多少人是知道这事?”

“不多,十几个护卫而已。”

“能控制住吧?消息应该不会外传吧?”

“都是我的亲信,我已经下了封口令,他们不敢乱说的,公爷您放心就是。”

叶剑心点头:“孟镇督你做事稳妥,我自然放心的——好在她去那边找你也没惊动洛京陵署的人,不然就麻烦了。”

“啊?为什么?”

“洛京署的宇文镇督和苏芮同知镇督都是认得她的,尤其苏芮还是她的师傅,去东平上任之前她就跟着苏芮学过不少东西,大家很熟。倘若让他俩看到小女,那就没法解释了。”

叶剑心叹口气:“总算是走运,她没闯祸之前,家里人就找到她带回来了。”

叶剑心的烦恼,孟聚并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叶迦南为什么找他:“公爷,听说那天,叶镇督有事找我?”

叶剑心打断他:“世上已再无叶镇督,只有叶小姐。”

“好吧好吧——那,贵府的叶小姐找我,不知有什么事呢?”

叶剑心望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这样?我可不可以直接向叶小姐询问一下……”

“她没空。”

孟聚心头微怒,他按捺住火气:“叶公爷,我知道上一次我是做的不对,但这次见面,我绝不会乱来的。当着您的面,我就见贵府的叶小姐,问清楚她有什么事,然后三两句话把事说清楚了,绝不纠缠,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剑心淡淡说:“有这个必要吗?”

“东平的种种,已经是过去了。我不想小女再与那边的事扯上关系——人也好,事也好,都不希望。所以,不管小女找你是为什么事,那都无关紧要了。孟镇督,你就安心回东平去吧,大好前途在等着你。你放心,小女是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那,公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呢?瞒,迟早是瞒不过的。”突然,孟聚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公爷,难道你要这样永远圈着叶小姐?永远不给她自由,不让她与外界接触?”

叶剑心蹙眉,他冷冷望着孟聚:“要怎么处理,现在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怎么管教女儿,这似乎与孟镇督你没什么关系吧?”

原先,孟聚一直以为,这世上最可恶的人无过于易先生和高晋了,但现在看来,这句话还是说得早了:叶剑心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可恶上一万倍!

“叶公爷,有一句话,叫做掩耳盗铃。不看、不听、不接触,就可以当做事没发生吗?

叶小姐曾就任东平镇督,政绩卓越,她壮烈牺牲在抵御北魔的战场上,这段历史,朝廷的史官已记载丹青,皇帝知道,总镇白无沙大人知道,慕容家知道了,千千万万为国戍边的北疆将士也记得——叶公爷,叶家的冥觉师很强大,你们的势力也很大,但无论怎么,千百人的记忆,那是不可能篡改!

而且,公爷也无法向叶小姐解释这三年的时间空白!只要叶小姐出去,随便一个人都能告诉她,现在已不是太昌五年而是太昌八年——叶公爷,你人力再强也不可能逆天!

叶公爷,这并非仅仅贵府教导女儿的家事!叶小姐是你们的女儿,但她也是深受东平军民敬重的镇督,为了她,无数热血好男儿英勇战斗、慷慨赴死。

在靖安大战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一个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陵卫士兵最后说的话,他说,快去救叶镇督;

我也就亲眼看到,为了护卫她,卫队官兵与凶悍的申屠绝叛军厮杀,前赴后继地倒下,直到在场的最后一名卫士被砍死,申屠绝才能到得叶镇督跟前。

叶公爷,您要明白,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他们都是为了叶镇督而战、而死的!这些牺牲,这些鲜血,这些真实发生的事,你无权对叶镇督隐瞒,那是对许多人的不公平,叶镇督她有权知道!”

孟聚心中愤怒,话语犹如火山喷发般一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下来。

叶剑心望着他,目光中有一些惊讶,随即又变成了淡漠。他冷冷地望着孟聚,仿佛是望一个白痴,问:“孟镇督,你说完了吗?”

孟聚喘了口粗气,说:“是的,我说完了。”

“那好,徐伯,送客。”

叶剑心长袖一拂,转身向梅林的深处走向,那一身黑衣的消瘦身影消失在灿烂绽放的梅花丛中。

望着他离开,孟聚愣愣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象个傻子:跟这个傲慢的冷血怪物谈什么热血和牺牲,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孟少爷,请随老奴出去吧。今天来得不巧,请您多包涵了。”

孟聚闷哼了一声:“不劳远送了,我知道怎么出去。”

他气鼓鼓地大步走出了庄园,回首望去,只见大雪中的庄园暮色沉沉,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乌云中,看着就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孟聚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不跟叶家打任何交道了!

总署的马车依然在叶府的庄园门口等候着,孟聚上车坐好,吩咐车夫:“回总署吧。”

“好的,孟长官。”

马车顺着大道一路驶出去。想着这次来见不到叶迦南,也不知她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孟聚心情郁闷。

突然,一个熟悉的纤细窈窕身影在道边的树林边一晃而过,孟聚陡然直起了身子,叫道:“停车,马上停车!”

马车缓缓在道边停下了。孟聚飞快地跳下马车,急不可耐地冲着来路跑去,好在那个女子还是站在道边的树下,并没有走开,他这才松口气。

他走过去,平和地打着招呼:“柳姑娘,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柳空琴一身青衫,亭亭玉立,清淡素雅一如昨日。她淡淡说:“我不是很好。孟长官,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