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连忙说:“镇督仙逝,没了领路人,在下正是六神无主,公爷见识广博,倘若能指点一二,在下是十分感谢的。”
“那,我就直说了。陵卫是皇家亲军,名头响亮,外人看来也是声威赫赫,但是东陵卫始终是拓跋家的鹰犬——鹰犬鹰犬,再威风的鹰犬也不过是拓跋家的打手而已。孟督察你是华族,在拓跋家的私军里,只怕前途有限。
浅潭难卧巨龙,倘若孟督察你期望将来能有施展才华的更大前程,东陵卫并不是个好选择,你怕是要跳出这个圈子才行。”
“公爷说得很是。只是我在东陵卫里能有今日的地位都是叶镇督一手提携,倘若突然离去,在下觉得,这会糟蹋了镇督一番栽培的心血,心中始终不忍。”
“孟督察你为人重情重义不忘本,这很好。不过也不必太拘泥于形式了,只要你忠于小女,忠于我们叶家,无论你在东陵卫还是哪里,小女都会很高兴的。”
孟聚微微蹙眉,感觉这叶家家主未免也太自我了点。
叶迦南已去,叶剑心虽然是她的父亲,但他就这样自说自话地代叶迦南表态“很高兴”,孟聚实在很难接受。而且自己对叶迦南好不假,但那是因为双方的情意,叶剑心就这样断言自己是“忠于叶家”——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孟督察,我帮你想了几条出路,你不妨考虑下。”
“是,在下恭听公爷的教诲。”
“孟督察你武艺高超、天生骁勇,非常适合在军中发展。如今,魏国无论南北两边都有强敌,正是英雄跻身之时。
以孟督察你的骁勇,无论到江淮前线还是在北疆前线,打上几场胜仗积累一番军功那是易如反掌。有军功,还有我们在朝中为你说话,只需一两年,旅帅、都将、甚至镇帅的位置都不是难事。这样,孟督察你觉得如何?”
孟聚沉默片刻,他说:“谢谢公爷。元都督也跟我提过这样的话,他说,只要我肯转到东平边军去,他担保给我一个旅帅的位置。”
叶剑心愕然,然后,他笑了。
见面这么久,孟聚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剑心真正的笑容而不是那种诡异的冷笑。笑容出现他冷酷的脸上,就仿佛万年坚冰在融化,显得特别动人,特别好看。
孟聚发现,叶剑心笑的时候,真的很象叶迦南。
“老元?这家伙真是搞笑,不声不响想挖我们叶家的墙脚,小女的部下他也敢动脑筋,真是可恶。回头我收拾他去。”
孟聚陪着干笑了两声,说:“如今形势凶险,元都督可能也是想保护在下吧?这也是他一片好心,请公爷莫要责怪他了。”
叶剑心笑着摇头,却没接过这个话题:“倘若孟督察你不愿从军的话,那就来看看第二条出路。孟督察,你本身是有秀才功名的,虽然入了军籍,但要退出倒也不难。
东陵卫的白总镇与我相交多年,吏部石侍郎与我又是知交,让他们帮忙,让一个六品陵卫武官转到吏部的候选六品文官,——倒也不是很难。”
孟聚听得咋舌。大魏朝的规矩,文武分列,但偶尔也能转变,比方说地方文官在战时很容易就能转为统御军队的督师或监军;但军队里的武官若想转为同品阶的文官,那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完全没过先例。
我行我素地打破朝廷的官制和规矩——恐怕也唯有叶剑心这样的人物,才能轻松地说上一句:“不是很难。”
“只是,孟督察你只有秀才功名,若要在文官路子上走,这个身份好象低了点——这样吧,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顺便再参加礼部的科举拿个进士,先从地方知府做起,治理民政一步步往上走,有生之年任到封疆大员甚至入阁登坛也不是难事。”
(孟聚:“有参加科举的六品官吗?”)
“当然了,科举文官往上爬的道路,晋升自然比不上军队里来得快,不过胜在安稳。要知兵事如火,胜负难言,任你再显赫的武将,一旦兵败,便是战阵上侥幸不死,回来也要挨朝廷处分,重则处死,轻则罢黜。
所以,外人看武将威风,他们自个却是惶恐。大魏朝的将军们,很少能有善终到老的。这样一比的话,做文官又显得安全了很多,孟督察你意下如何?”
孟聚苦笑:“公爷为在下设想得很周到,在下也很感激。只是在下从军已经八年,把功课荒废得差不多了,重头来考科举,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所谓科举,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以孟督察你今日的身份,还有我们叶家的帮助,难道还要你象普通士子一般苦读五经鏖战科场吗?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帮你安排好的,你也不用担心——不过,我看孟督察你好象也不是很愿意走这条道?”
“在下惶恐,有负公爷您的好意了。”
好意连连被拒,叶剑心剑眉一挑,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明显地压抑住不快,沉声缓缓说:“或者,孟督察你心志高洁,已是无心仕途?倘若如此的话,我倒还有第三条路子可以建议的——孟督察,你修炼瞑觉已有多久了?”
孟聚大惊,他身具斗暝双修的异能和南唐鹰侯的身份,一直都是自己深藏不露的最大秘密。不料自己最隐蔽的事却被对方一口道出,孟聚吓得失魂落魄,差点以为自己身为南唐卧底的事对方也知道,他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都惊得变了调:“公爷,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易……”
话说到一半,他情知不妙,立即改口:“难道有人告诉过您吗?”
“孟督察,请安坐,不必惊惶。我们叶家对于瞑觉学问的研究已有三百年历史,也算是小有名气。一般人,只要看上几眼,我就能辨出他是否有瞑觉天赋。今晚,孟督察你坐我面前那么久,倘若我还不能看出你是个瞑觉师,那我叶剑心还怎么当这个家主?”
“啊?是,是,公爷神目如电,看得很准。”
孟聚声音发颤,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叶剑心目露轻蔑。
“孟督察,斗暝双修虽然罕见,但我叶剑心也不是没见过。更何况你对小女有恩,我们叶家更不可能告你密——你大可安心,此事你知我知,不会外泄。”
孟聚心下微安:“谢谢公爷代为隐瞒。不是在下存心欺瞒,只是这种事,有点犯了朝廷的忌讳。要知道,以前的几个斗暝双修,那可都是……”
“这事,我比你清楚,孟督察你就不用说了。孟督察,你在战阵上能横扫千军,铠斗士的等阶定然不低,而你在瞑觉的修炼方面……”
叶剑心打量着孟聚,蹙眉道:“真是——惨不忍睹!孟督察,你到底修炼了多少年?得过何人的指点?他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了?”
叶剑心咄咄逼人地追问,孟聚痛脚被人抓住,唯有乖乖回答:“公爷,从十五岁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出了一些异状,当我集中精神恶意地盯着别人时,对方会莫名其妙地迷乱甚至昏厥,过后我也会头疼。
这种情况出现得多了,我才发觉古怪。怕惊动了旁人被视为异类,我也不敢向周围人询问,自己查阅了很多书籍,才发现,这很可能就是瞑觉的异能。后来我又知道了斗暝双修的几个先例,知道利害,我更加不敢声张,只是在私下偷偷锻炼着。”
“那你受过何人指点?有哪位瞑觉师教导过你吗?”
“没有。因为这件事我不敢请教别人,只是看过一些书籍和佛经,自己摸索着学习。”
叶剑心惊疑地望着孟聚,脸色有点古怪,良久,他问:“你现在能使出多少种技能?
扰敌、探知、致幻、威慑、传音、蛊惑、迷心、精神攻击、精神风暴、大精神风暴、除灵、练心、以神铸形、元神出窍、不生不灭、入圣,直至身化神佛,你到了哪个层次?
战斗型瞑觉师、幻觉瞑觉师、蛊惑型瞑觉师或者控制型瞑觉师,你是哪种?”
叶剑心一连串地说来,孟聚大愧。叶剑心说的大多数名词,他听都没听过。
“不怕公爷您笑话,您说的东西,在下实在不懂。我的瞑觉技艺很粗浅,扰敌这种技能在战场上比较实用,在下用得比较多。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也能勉强用出一个很小威力的致幻或者威慑——其他的技能,我是听都没听过。”
“这么说的话,你的等级超出瞑觉学徒,已到初级瞑觉师,战斗型的初级瞑觉师。
八年时间,不经系统训练,也没有药材和器械推进,你从一个门外汉自行就摸索成了瞑觉师,你的资质实在……唉,没人指点你,真是太可惜了!奇怪了,你怎么十五岁才出现瞑觉?瞑觉天赋该是与生俱来的吧?真是奇怪了?”
叶剑心低声嘀咕几句,孟聚听不清楚,他只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差劲,俊脸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叶剑心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孟督察,你既然留意过瞑觉学问,那你该知道,在整个大魏朝——不,该说整个天下,我们叶家对瞑觉学问的造诣都是首屈一指的!
不是我叶剑心狂妄,哪怕是北魏拓跋家的联合工场、南唐沈家的半塘书院或者西蜀的巫庙,他们在瞑觉方面的研究加起来也没有我们叶家来得精深。
在瞑觉方面的研究,我们叶家已有超过三百年的历史,沉淀了无数的经验和学识,培养过不知多少强大的瞑觉师——有件事很少人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公认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瞑觉师,那就是我们叶家先祖培养教导出来的!”
“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瞑觉师?”孟聚陡然醒悟:“叶公爷,您说的可是三百年前曾在江都城下击败过天位铠斗士天武帝的那位沈……”
“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说那么大声。”叶剑心打断孟聚,他缓缓说:“因为三百年的敌对,这段渊源如今已经很少人知道了,不过想来南唐的北府、沈家或者慕容家里,他们应该还记得这件事。
孟督察,我们叶家不姓拓跋不姓慕容更不姓元,却能与鲜卑皇族们平起平坐,无论宫廷里掌权的是慕容还是拓跋,他们都得倚仗重用我们,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我们叶家能源源不断地为北魏提供瞑觉师的支援,凭的是我们叶家麾下数量庞大的瞑觉师军团!
若没有我们叶家瞑觉师在江淮前线的支援,南唐庞大的斗铠群早打过黄河了!
说句狂妄的话,倘若惹恼了我们叶家,哪怕拓跋晃的皇宫和禁军我们也能一夜之间扫平了!所谓千军万马,在天阶瞑觉师面前也不过是土灰瓦狗!
孟督察,瞑觉之道,博大精深,犹如汪洋大海,直至无上天道。你倘若无心仕途的话,不如就加入了我们叶家,专心修炼此道。你有着很好的资质,我愿收你为弟子,将所有知识倾囊传授。假以时日,定能将你培养成横空出世的一代瞑觉宗师!那时,你地位超然尊贵,便是皇室也要将你奉为座上国师,你意下如何?”
孟聚听得震撼。亲眼见过柳空琴的发威,亲眼见识过天阶瞑觉师的可怕威力,对叶剑心的话,他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想着要从此投入叶家门下,这么重大的决定,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孟督察,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倘若不是见你心性忠义,重情重义又对小女有恩,是我们家信得过的人,若换了旁人,便是他资质再好,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要知道,能有机会进窥无上天道,探索生死之秘,进得不灭之境,此等际遇,可是比人间的功名富贵强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