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节 披靡

天色黯淡,一阵寒风吹过,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看着一个单身的敌将竟敢冲近自己的营阵,可汗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气填膺。

“天神在上!魏军中有不怕死的勇士,难道,我们草原的雄鹰们都卷起了翅膀?”

一员魏将竟穿透层层军阵,杀到了可汗御营之前,骄傲的御前武士早已愤怒了。一员斗铠武士抢先站出,他精瘦剽悍,不动的时候也有一种跃动的感觉:“可汗殿下,卑贱的魏狗的狂吠竟惊扰了您尊贵的耳朵,他肮脏的身体玷污了您神圣的眼睛,您最忠实的奴仆阿格洛再也不能忍受!请允许我出去将那魏将的头颅拿下!”

看到这矫健的武士,笑容在可汗全是肥肉的脸上绽开了:“生擒猎豹的勇士阿格洛,我记得你!你的刀子比草原的风还迅疾,你的手快得能抓住空中飞过的箭!要擒下这魏狗,你要统带多少兵马出战?”

“魏狗只有一人,我也一人足矣,何须劳动可汗御驾前的勇士们!我一支手便可掐着魏狗的脖子把他提回来!”

可汗十分高兴,他给了出战勇士阿格洛慷慨的赏赐:一颗红红的蜜枣。

感受着可汗的恩惠,英勇的草原武士咬着枣子雄赳赳地出征了。

可汗和侍从们在高坡上翘起了脚尖,他们充满期待地眺望着,看着阿格洛迎上了奔来的魏狗,看着勇士高举宝刀的英姿,听着他那铿锵有力充满豪情壮志的邀战呼喝——片刻后,大伙脸上的微笑全变成了沮丧,一阵惋惜的感叹声回荡在御营中。

可汗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他可惜浪费了一颗蜜枣。

又一员雄壮的斗铠武士站了出来,此人身形粗壮,站着就如一面耸立的墙壁,肌肉结实得仿佛要撑裂斗铠了,他低沉的声音宛如地下传来的闷雷:“可汗殿下,请允许阿布罗迪出战!”

看到此人,可汗高兴地眯着眼睛:“我的大武士长!你强壮的双臂能让大山移动,你铁铸的双手能撕裂虎豹和狮子!我不担心你的武勇,但阿格洛祈祷得不够虔诚,他被邪灵乘虚而入,没能得到天神的眷顾。阿布罗迪,那边来的可是一尊凶恶的煞神,你可要千万要当心了啊!”

“可汗殿下请放心,我对天神的虔诚就如同圣山的岩石一般牢固,邪灵对我是无可奈何的,天神的荣耀定会庇佑于我!”

“好好!大武士长,等你战胜归来,我就给你慷慨的赏赐,定然让你称心如意!”

片刻之后,柔然族少了一个大武士长,可汗省下了一颗蜜枣。

然后,阿布罗迪的弟弟,同样身为御前武士的阿布迪亚也请缨出战,他要为自己的兄长复仇。这时,黑色的魏将离得可汗御营已不过两百来步,因为离得近,众人都能看得非常清楚,阿布迪亚的身躯和四肢是如何被那柄黑色佰刀粉碎得四分五裂的。

可汗的御营中一派死寂,御前武士们脸色惨白,无人再敢上前半步。

……

大地笼罩在一片深深的红色中。天空是红色的,云层是红色的,大地是红色的,太阳是红色的,胡人士兵奔跑的身影如海浪一般翻滚,刀剑旗帜象红色的云一般飘荡着,浮沉辗转,甚至连那飘落的雪花,都是红色的。

眼前的一切都呈现不真实的感觉,如同梦中一般,在那通红的世界中,唯有一样东西是黑色的,那就是申屠绝的背影。魔族的军阵也好,刀枪剑戟也好,都是虚幻的,整个世界,唯有那黑色的背影是真实的。

紧紧追着这个背影,孟聚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疼,但有些讨厌的东西会出现,那些穿着银色斗铠的幻影会不时跳出来,阻挠他的前进:

“呔,魏将止步!吾乃可汗御前雄鹰武士阿格洛,魏将你报上名来!”

“站住!吾乃可汗御前大武士阿布罗迪,奉可汗之令前来取你性命,觉悟了吧!”

“吾乃阿布罗迪的弟弟阿布迪亚,吾来为兄长复仇的!魏狗,讨死吧——啊~”

面对幻影,孟聚不理不睬,笔直地冲过去,于是,就象石头打碎水中的月亮一般,那些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幻影都象泡沫一般瞬间粉碎,在他面前消失了。

铠甲的碎片和断裂的肢体漫天飞舞,一些殷红的东西在空中喷洒着。当孟聚迎面奔过去时候,这些东西就透过破损的面罩浸到了他脸上,热乎乎又粘稠稠的。

幻影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挡在孟聚前进的道路上。孟聚也不知道他到底击碎了多少幻影,一片通红的脑海里,叶迦南清丽的脸在对他微笑着,这个笑容是他永不枯竭的动力源泉,他甚至没有了求胜和逃生的念头,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

追上去,杀掉那个人!

追上去,杀掉那个人!!

追上去,杀掉那个人!!!

绝望和愤怒化作拼死血战的渴望,生命的潜力在怒火中燃烧着,在这一刻,孟聚的力量增加了十倍,沉重的佰刀在他手中轻飘飘如同羽毛,他就象一团怒火,一道决堤的河流,盲目地冲毁一切阻碍它奔流的障碍物!

高坡上的可汗御营,此刻呈现一片惊惶的混乱。

追在申屠绝的身后,孟聚已经杀入御前亲卫营中。他狂热地挥舞着佰刀,疯狂地砍着、劈着、刺着、捅着,他所到之处,骑兵人仰马翻,步兵的坚甲利兵被打得稀烂。

就象山林中的野猪拱食一般,他一个劲向前冲杀,杀出一条血路,佰刀的呼啸声和砍斫甲盔的脆响如狂风暴雨一般急促,人头翻滚落地稠密得象秋后落叶一般,整个魔族御营都能听到他那狂热的呼喝:“滚开,滚开!滚开啊~”

御营士兵都给吓跑了胆,他们不敢相信人类能有如此恐怖的力量:“煞神,当真是活着的煞神!”

“当心,这可是地狱爬出来的魔王!他浑身都是岩浆!”

御营的指挥官们拼命地吼叫:“从后面来,从后面来!包围他!从后面打他!”他们早已看得清楚,这魏将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入兵阵中,这种打法纯粹是发疯寻死。

对那些软弱的部队,这种不惧生死的疯狂攻击或许能吓倒他们,但御营的步兵都是精选出来的忠诚战士,为护卫可汗,他们的坚韧和斗志远超一般,更不要说还有御前武士等铠斗士助阵。这员魏将无遮无掩的后背是个大破绽,只要有人能在前面阻挡他片刻,那后面的战士就能攻击到他了!

但可惜,这计划还只能是设想。这魏将前进得实在太快了,犹如一道飓风卷过粉碎丛林,挡在他面前的草原战士都是一瞬间就丧了命,破碎的肢体、铠甲碎片和兵器到处飞溅——如何能包围一个无法阻止前进的人?

这时,御前武士们终于出手了,没有哪个御前武士再敢奢望能在单人匹马的公平交战中击败他,他们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对他群起而攻。但他反而发疯般先向他们冲去。御前铠斗士阿奴丁第一个来拦截他的去路,却被孟聚手中的佰刀闪电般一晃,粉碎了他的斗铠,把他的头、手和肩胛都给劈开来;继他之后是素有勇名的御前武士阿轮德和御前副总管阿德塔,他们刚举起了刀子和长枪,那把黑色的佰刀已经象雷一般落到了他们头上。

孟聚怒发冲冠,拼命地砍、斫、劈、刺,把御营武士一个接一个地砍倒在地,仿佛凶悍的狮子在撕咬一群猎犬。但无论如何,有一群铠斗士挡在前面,他前冲的势头确实被阻止了,前进的速度渐渐缓慢,御营战士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包围圈即将合拢。

眼看派出去的御前武士一个接一个地战死,那魏将摧灰拉朽地突破一层又一层军阵,可汗的脸涨成了深紫色,又是愤怒又是心痛。那员煞神陷入了御营的包围中,他必死无疑了,但在他死亡之前,还要将自己多少的亲信勇士送入天国?

解除武器的申屠绝被带到了可汗面前,他脸色苍白,气喘嘘嘘地匍匐在地,不敢正视可汗那张愤怒的脸。

侍从武士威严地喝道:“你,散布死亡和厄运、带来邪灵的魏狗,肮脏的东西!在你面前的是尊贵、全能、伟大的可汗殿下,报上你的姓名和身份!”

没等申屠绝答话,可汗已大声喝道:“是你,将这凶狠的煞神引到了我的阵里,害得我的勇士白白丧命!你是条毒蛇!把鞭子带来,我要亲手抽他,然后再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久在边塞,申屠绝也懂一点胡人语,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尊敬的可汗,我叫申屠,是靖安黑风旅旅帅。今天,我帮助了可汗获得胜利,您不该这样对待一位帮助过您的朋友!”

可汗闻言顿时犹豫,他本来是打算将申屠绝砍头,拿他的头骨当酒杯来泄愤的,但这厮居然是魏军的高级军官,说不定对自己还有用——杀,还是不杀呢?

他正沉吟着,御营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几个惊惶的嗓子同时在喊:“可汗!快离开那条魏狗!快走!煞神来了,莫要挡住他!”

可汗愕然转身望去,他的瞳孔陡然缩小:漫天的风雪中,御营的军阵中,一头咆哮的豹子正冲天高高跃起,他升到了最高点,越过了密集地军阵,颀长的流线形身躯嵌入了太阳之中。然后,他开始了急速的下落,在可汗的视野中,黑色的豹子正在急速地扩大,漆黑的佰刀划破空气,尖啸声刺破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