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孟聚才算见识到天级瞑觉师的真正实力。
柳空琴双目紧阖,衣袖纷飞如蝶,双手急速地变幻着手势,捏着各种玄奥的法诀,口中喃喃低语地念诵着深奥的咒语。
这一刻,纤细的弱质女子焕发着强大的气势,她屹然伫立在风雪中,衣裳却是无风自动,漫天飘絮没一朵能落在她的身上,连流矢经过她身周时都失去了力道,无声无息地落地。全力发动的柳空琴,就象一个高速旋转的锋利刀片一般,稍一接触便会切断手、切断脚!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刀兵不能伤,水不能淹,火不能燃,无惧生死,绝断凡尘!”
想起古籍中对那些强大瞑觉师的描绘,孟聚以前觉得那不过是夸张而已,但看到此刻的柳空琴,他才知道,那很有可能是真的。
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铠斗士们都知道,柳空琴的精神风暴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发了出去,那一排又一排不断倒地的魔族兵将就是明证。
破海营防御圈二十步以内地带,这已成了毁灭的禁区,蜂拥而来的魔族铠斗士和骑兵象是遭到一个无形巨人的铁臂横扫,一路接一路地被击溃,魔族斗铠士们抱着头盔呻吟、惨叫着,满地打滚;魔族骑兵纷纷坠马倒地,纷乱如秋风扫落叶。
地上到处都是痛苦得抱着头辗转打滚的魔族士卒,失去主人的战马悲戚地嘶鸣着,乱蹦乱走,踩踏着地上的人体,魔族兵将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声。
魔族战士并不畏惧刀剑交战,但凡是靠近那路魏军的勇士都会无缘无故地发狂发癫、倒地惨叫,活像他们被邪灵附身了一般,这恐怖的情景着实吓坏了不少人,窃窃私语声传遍魔族的军阵:
“那路魏军,他们定是有恶灵护身的,他们会使妖法!”
“天哪,连国师都被他们害了,我们凡人如何能对抗邪灵呢?”
“快跑吧,弟兄们,莫要让恶灵抓住了灵魂!它要把我们拖进地狱里用火焰焚炼的!”
眼看友军一路接一路的毁灭,邪灵的力量凶得厉害,后续的魔族骑兵和铠斗士终于失去了勇气。他们掉转了马头,抛下那些昏厥的同伴策马逃跑了,队伍消失在茫茫雪幕中,销声匿迹。
眼见这一幕,破海营欢呼雀跃,欢呼如雷。
孟聚对柳空琴兴奋地喊道:“柳姑娘,您休息一下!魔族全被打跑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柳空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听到孟聚的呼声,她停了法诀,望了一眼孟聚,眼中有一丝凄凉和悲哀,她低声问:“都打跑了吗?”
“跑了,都跑了!没跑的都躺在地上了,柳姑娘您太厉害了!”孟聚隐隐奇怪,柳空琴为什么要问?她不会自己看吗?
仿佛猜到孟聚的想法,她凄婉地一笑:“我看不到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孟督察,救镇督,拜托了……”
没说完,柳空琴身子一软,已是软软地瘫倒。孟聚大惊,他连忙一把扶住了她的腰,缓缓将她放倒在地上,急忙伸手探去,感觉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呼吸倒还沉稳,看来只是脱力虚脱,他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柔弱的柳空琴为救叶迦南能拼到这种地步,将自己生命最后一丝潜能都发挥出来,孟聚不能不悚然动容。
“弟兄们,柳姑娘为了护卫我们,已经累得倒下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们来保护柳姑娘了。弟兄们,大伙可不能让一个女孩子给比下去了。”
为保护众人,柳空琴不顾生死的使用瞑觉,最终不支倒下,众位铠斗士都是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堂堂男儿,却要靠一个女孩子庇护,众人心中很不是滋味,既感激又惭愧。
众人齐声道:“大人放心,我等发誓,哪怕死剩最后一个人,我们也要护着柳姑娘安然无恙——倘违此誓,天诛地灭!”
话音未落,雪幕中人影憧憧,又有一路兵马出现了。
呼哨声中,警报频传,斗铠士们急忙列阵迎战,都是心下叫苦:“不是这么背吧?刚发下毒誓,马上就应验了!”
眼见这路兵马在雪幕中渐渐现身,众人都愣住:这路兵马中既有铠斗士也有步兵,但无论步兵还是铠斗士,他们统统是黑色的,头顶一面黑底白虎旗猎猎飞舞——这竟是一路魏军的兵马。
看到面前同样是黑色的斗铠士们,这路魏军兵马也显得有点吃惊。有人在阵前向这边喊话:“我们是靖安守备旅的!请问,在这边援手的是哪路的弟兄啊?”
“我们是靖安东陵卫的兵马!请问贵部是哪位大人统领?”
听闻靖安东陵卫的名字,过了一阵,又有一个铠斗士出来喊话:“靖安东陵卫?请问孟副管领是否在军中?某是守备旅的齐鹏,孟长官在吗?能否让他出来说话?”
听出了齐鹏那粗豪的嗓音,孟聚亮起嗓子回应:“齐兄弟,我是孟聚!”
双方阵前喊话,为的就是确定对方身份,以防魔族假扮偷袭。既然认出了熟人,那自然不用怀疑了。孟聚越众而出,那边也有个铠斗士奔出来,大家都掀开了面罩,孟聚看得清楚,正是齐鹏。
两名铠斗士用力拥抱了一下,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其实,孟聚与齐鹏兵没有很深的交情,只是大败之后,能在敌后的险境里能碰到一路友军,而且这路友军还是故交,这实在是难得的惊喜,二人都感到十分兴奋。
“孟兄弟,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在这边能见到你们!”
想到刚才自己还想见死不救,孟聚有点心虚:“齐兄弟,你们脱险了,那真是太好了!方才见到你们被围,我们还想过去解围,却在这里被魔族崽子给拦住了!好在齐兄弟你神勇,终于杀出了重围,我这才安下心来。”
“哈哈,孟兄弟你就别帮老哥脸上贴金了。”
齐鹏笑声依然那么豪迈:“老哥心里明白着,我们能突围,还不是倚仗了你们破海营弟兄?那时魔族崽子把我们攻得都喘不过去气来了,老齐想着这次算完蛋了,忽然他们后边传来一阵叫嚷,这帮家伙就统统退了下去,我们可算死里逃生了,哈哈!那时老齐还有些纳闷呢,没想到这帮家伙却是统统跑到孟兄弟这边来受死了!”
他打量着满地翻滚挣扎的魔族兵将,咋舌道:“厉害,真是厉害!孟兄弟,你们这可是俘虏了上千的魔族兵将啊!这个功劳可是大得厉害!”
想到这一仗的真正功臣柳空琴还在昏迷中,叶迦南更是凶吉未知,孟聚心情有点低落,他勉强笑笑:“哪里,不过是因人成事罢了。齐兄弟,我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齐鹏拍着胸口,豪迈地叫道:“孟兄弟刚刚救了咱守备旅上下上千条性命,还说什么拜托!有事你就只管吩咐下来就是了,老齐豁出性命也要帮你办妥了!”
“不敢当。齐兄弟,我们还有急事要去处理,这里的俘虏就麻烦你们帮处理了,可成?”
齐鹏吃惊得眼珠都快要喷出来了,他与孟聚搭话,本来就是存了一些讨便宜的心思,靖安署有一两千的俘虏,单靠破海营那几十人是不好处理的。他本想帮破海营砍下俘虏首级,然后厚着脸皮想找孟聚要一些首级来充战功,倘若孟聚大方给个一两百那是最好,不然有个几十首级也很满足了。靖安全军大败之下,守备旅能有几十首级的战功也算能交差了——不料孟聚却是一口气把这么一两千颗首级都送给了自己!
“这……这怎么能行?孟兄弟,你莫不是开老齐玩笑吧?”
齐鹏久在边塞,知道战功的可贵。这么上千颗首级的战功,不要说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司肖恒都可以籍此升上一两级的,更不要自己和对方都只是管领级的,凭着这战功直升到旅帅级也不是难事。
孟聚心急去救叶迦南,他对齐鹏拱拱手:“自然不是开玩笑,齐兄弟,回去再跟你详谈解释,后会有期,兄弟先走一步了。”
“孟长官且慢,老夫还有一言。”
听到那苍老的声音,孟聚不得不站住了脚步,他恭敬地行礼:“肖将军!”
大败之下,靖安守备旅的旅帅依然神色威严,气度沉稳,浑不见半分沮丧。
他对着孟聚深深弯下腰来:“此次守备旅能逃得大难,全赖靖安署的弟兄们不计危险前来救援。肖某在此谢过了!孟长官,大恩不言谢,守备旅但还有一个兄弟活着,都不会忘记这个恩情的。”
包括齐鹏在内,守备旅官兵们齐齐跪倒,雪地里一片人头涌动:“多谢孟长官高义,多谢靖安陵卫诸位兄弟高义!救命大恩,我等终生难忘!”
“啊……”孟聚心急如焚,却依然不得不单膝跪倒还礼:“不敢当!同袍相助,彼此援难,此为理所当然之事,诸位兄弟快快请起。”
双方谦让了好一阵,守备旅官兵才起身站起。肖恒做个手势,有人从后面抬出了一具尸首和一面旗帜。
肖恒目光炯炯:“孟将军,我们在那边捡到了这面旗还有这个胡人,您不知可有印象吗?”
孟聚匆匆一眼望去,已知道此人便是那个被自己射死的巫师。他坦然地点头:“此人是魔族的瞑觉师,他躲在后面装神弄鬼,被我逼近身去三箭便射死了他。当时记得一箭射在他面目,一箭射在他胸口,还有一箭射偏了。他的部下召集不少人马前来找我们报仇,但都被……被我们破海营击退了。”
肖恒蹙着眉头专注地听着,听孟聚说得丝丝入扣分,他舒展开眉头,缓缓点头:“难怪,难怪如此!老夫还奇怪,为何魔族要抛下我们来找你们了,原来却是因为孟长官您杀了他们国师。孟长官,您可知道这人是谁?此人可是大大有名,号称柔然第一神通的国师,与我朝血仇无数,当年朝廷对他悬赏……”
肖恒摆开一副讲长篇历史故事的架势,但孟聚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听得下。他很不礼貌地打断肖恒:“肖将军,抱歉,容下官无礼了,实在是身有急事,不得不走了,改日再来向大人您请教、谢罪!”
“啊,孟长官这么急着要去哪?回去的道上可能还会遭遇魔族兵马,不如我们合兵一处一起走?人多力量也大,到时碰到小股魔族兵也可以硬冲过去。”
“抱歉,说来惭愧,我部的叶迦南镇督被魔族兵马和申屠绝的叛军夹击,情形十分危急,我破海营正在前去救援。”
肖恒十分震惊:“申屠绝那个恶贼,他竟这么大胆包天?今天黑风旅败坏大好战局不说,他还敢攻击叶镇督的兵马?真是疯了!”
“此獠丧心病狂,确实已丧失理智了。”
齐鹏插嘴道:“孟长官,倘若黑风旅和魔族兵马都在围攻你们省署,你们这么一丁点人马过去能济什么事?还不是白白送死……”
齐鹏没说完,肖恒已对他怒目以视:“闭嘴,你这个没脑子的!”
齐鹏自知失言,吐着舌头道歉道:“抱歉,孟长官,我乱说的,您别介意。但您这样过去,实在太危险了。”
孟聚沉默片刻,此刻,在他脸上浮现的,是肃穆和决毅。
他平静地说:“肖长官,齐兄弟,镇督大人对我有恩。为救她,我和诸位弟兄们已将生死抛诸脑外。”
就象钻石总会发光一般,真正的勇气无论在哪里都会受到尊重,边塞男儿重意气轻生死,最佩服的就是无惧生死的豪杰壮士。眼看着一介书生的孟聚为救自己的上司不惜自赴绝境,肖恒和齐鹏都是肃然起敬,目露敬意。
对着孟聚,肖恒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孟聚,你虽然是书生,但也是老夫见过最有种的男人!老夫恨不得早生三十年,能与你并肩杀敌,比试一番勇气。虽然现在老夫气血已衰,跟去也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了,但守备旅还是有好汉的!”
老将军陡然转身面对众兵将,吼声如雷:“东陵卫的弟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们救出了我们,现在还要去帮友军解围!难道我们守备旅就没有知恩图报、不怕死的好汉了吗?陵卫的弟兄们带种,难道老子的人都是一伙穿裙子的娘们?弟兄们,你们怕死吗?”
守备旅的士兵们狂吼如雷:“绝不!我们绝不怕死!”
“好,带种的男人,给老夫站出来!”
几百名士兵从队列里跨了出来,士兵们昂首挺胸,手握刀剑,自有一股冲天气势。
肖恒满意地点头:“好,这才有点男人的味道,你们不是婆娘!不过靖安署的弟兄们都是铠斗士,我们的步兵就留下处置战场吧——铠斗士,愿出战的,出列!”
三十多名黑甲的铠斗士应声出列,喝道:“大人,我们愿随陵卫的弟兄前去杀敌!”
肖恒望着他们,疾声厉色地喝道:“你们听好了!你们这次出战,无论胜负,老夫都会给你们记上一等战功赏赐!但倘若有人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在外面丢了守备旅的脸,就是孟长官宽宏大量饶了你们,回来老夫也决计不会放过!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大人!”
齐鹏也走过来,对孟聚说道:“孟长官,倘若你不嫌弃,俺老齐也跟着你去!不敢说能帮上多少忙,但保证不拖你后腿就是了。”
眼见守备旅愿意援手,孟聚顿时大喜。守备旅的官兵都是老兵,厮杀经验丰富,有了这群经验丰富的铠斗士加入,救出叶迦南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他望着众人,陡然单膝跪下,高声喝道:“肖将军,守备旅的弟兄们,谢谢你们!此恩此德,孟某终生难报!”
他微微哽咽,不知如何表达胸中那激烈澎湃的感情,最后只能吼出一声:“弟兄们,我们同生共死!”
回应他的,是热血男儿们热烈的吼声:“同生共死,我们同生共死!”
那充满了激荡热血的呼喝,在茫茫的雪海中远远地传播开来,震得满天的黑云也裂开了一条隙缝,一缕金色的阳光给昏暗的大地带来几分光明。
茫茫雪海中,黑色的铠斗士们散开了阵型,一边前进一边搜索着。因为柳空琴的昏厥,破海营失去了与省陵署联络的渠道,也失去了指示前进的导引。为了寻找省陵署,救援兵马只能在茫茫大雪中向东一边搜索一边前进,在看不到十步外的大雪中艰难跋涉着。
一路战斗和跋涉,看不到尽头和目标,不少铠斗士都感觉到了疲惫。但谁都不敢说要休息。那位仿佛永不知疲倦的孟长官,他冷峻着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眼里象是有两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着。
看到他,众人都是明白,这时候,跟孟长官说什么都没用的。
“大人,停一下!”
右手方向响起了呼声,孟聚停住了脚步。王北星从雪幕中冲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块东西:“小伙子们在地上捡到了这个,长官您看下?”
看到了王北星手上的东西,孟聚的心脏陡然抽紧:那是一面黑底的白狼旗,正是省陵署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