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申屠绝的那三个营已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因为黑风旅的迟缓,魏军的两翼毫无遮掩地凸了出去,防备薄弱的侧翼直接地暴露在魔族军面前。
因为担心被胡人兵马攻打侧后,各个方阵都不敢再进,各营指挥官迷惑不解,他们不断地向后打出旗号询问,或者直接派出联络兵前往黑风旅处打探询问。
魏军如虹的攻势突然停下,在崩溃边缘徘徊的魔族军硬生生地缓过一口气来,惊魂未定的魔族铠斗士与魏军相隔十几步对峙着,气喘吁吁,狐疑不定。看那模样,只要魏军再向前一步,他们就要立即掉头逃跑了。
柔然和突厥的酋长们同样注意到,魏军阵列中出现了异常的动向,在魏军的中阵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大破绽。只是,他们还心存犹豫:这是不是魏军的圈套?会不会在这里投入兵力后,就会突然遭到魏军两翼的变阵合围和绞杀?
两军同时停止动作,战场上出现了罕见的平静时刻,阵前只有小股骑兵的捉对厮杀,比起刚才震撼人心的巨响,马蹄声和骑兵的喊杀声竟显得那般温柔了。
雪下得越发大了,从一粒粒变成了一片片,雪花洒成了一片雪幕,在这白茫茫的雪雾中,前线的军阵和厮杀都变得朦胧而遥远。
突然,一名骑兵撕破雪幕突然出现在孟聚的视野里,他一路高呼着过来:“破海营听令!破海营听令!”
他被带到军官们面前,孟聚说:“我是破海营副管领,这位是管领蓝正……”
传令官打断了孟聚,他一口气说了下来:“都督府有令破海营立即奔赴中军黑风旅位置按队列填补缺口参战!”
然后,他俯下身,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将他的头发都打湿了,他身上腾腾地冒着白气。
孟聚和蓝正对视了一眼。孟聚答道:“阁下,破海营已收到命令。我们正在整队,马上就过去。”
传令官抬起头,双眼哀求般望着孟聚:“快,快,快,要快!”
蓝正一声令下,破海营的铠斗士纷纷起身列阵,步兵们跟随其后,军官们大声呼喝着整队,但那传令官还是不满意。
他满脸焦虑,对孟聚压低声音威胁地说:“孟副管领,此事十万火急!若是迟缓误了大事,你担当不起!军法等着你!”
孟聚心情本就够烦躁了,他冷冷回道:“都督府拿黑风旅没办法,就来欺负我们破海营吗?有本事的,你去跟申屠绝说这句话!”
那传令官涨红了脸:“混账!你敢藐视都督府军令,你叫什么名字?报上来!”
“小子,你听不懂人话吗?再吵我宰了你!”
两人怒目以视,象两只斗鸡一般狠狠瞪视着,蓝正等人连忙过来将他们拉开。忙乱间,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黑风旅那边,看哪!”
众人闻声望过去,同时惊得目瞪口呆。就在两军数万官兵的眼皮下,黑风旅的三个方阵缓缓向后退去。他们保持着森严的阵势,大踏步地向后退去,与胡人兵马的距离越拉越远,后撤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完全脱离了魏军的阵型,还在不断地向后退着。
那传令官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嘶声喊道:“不可能!黑风旅疯了吗?”
孟聚铁青着脸望着他:“阁下,现在你还要我们赶过去那边补缺口吗?那是送死!”
传令官如石头一般伫立着,对孟聚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两军都爆发出一阵鼓噪。魏军的呼声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魔族军那边则是一片兴奋的欢呼,那怪腔怪调的羌笛和吱吱呀呀的欢呼重又响了起来。
魔族铠斗士兴奋地鼓噪着,挥舞着刀剑,无数的白斗篷潮水般涌进黑风旅后撤形成的缺口里,大群魔族铠斗士从侧后对魏军发动了凶猛的进攻,对毫无遮掩的各方阵弓箭手和步兵大砍大杀起来,一片惨叫和呼声响彻魏军阵头,北魏军尸横遍野。
在最薄弱的侧后遭到最凶猛攻击,魏军方阵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垮,就象那烈日下的冰块一般崩溃瓦解。不是没有抵抗的魏军,但一两个抵抗的方阵对全局丝毫无补,唯一的作用只是将最后溃败的时间稍稍拖延了片刻。
惊天的喧嚣响彻魏军阵头:“败了,败了!弟兄们,逃命去吧!”
军队崩溃就象那大山崩塌江河决堤,各个方阵都在旌旗倒转,都在匆忙后撤。有些军阵还能保持秩序井然,有些军阵干脆就是一溃如水,军官倒拖着旗帜,骑兵、步兵都在匆忙地向后跑。
就在破海营面前,第一批溃败的魏军士卒逃了下来,破海营开始还想履行督战,喝令叱骂他们,拿刀砍他们,甚至放箭射死了十几个逃兵,但更多的逃兵依然源源不断,数百上千地涌来,人头如潮。
眼见东陵卫列阵整齐地挡住了逃路,溃兵们不敢冲撞,却嚷得震天响:“陵卫的弟兄们,快放我们过去!魔族杀来了!”
“黑风旅早撤了,又不见你们去拦!光拦我们算什么本事!”
“东陵卫,快逃命去吧,还打什么!”
到这种地步,便是兵圣再生也没办法了。蓝正愤怒地一跺脚,一挥手,破海营让出了道路,放溃兵们通过了。
眼见败军如潮,搜捕科主办古之寻犹豫地问:“蓝长官,孟长官,我军接战不利,我部是否该考虑转进事宜了?”
这其实也是大家都想问的,蓝正眯着眼睛,慢吞吞地说:“孟长官的意思?”
“我没意见。不过指挥旌旗好象还没动,守备旅还没撤下来吧?撤退不等肖恒将军,那样好象不大好吧?”——大军败势已成,撤退是肯定的,但是如何撤退,这也是很讲究的。撤得太慢,那就成了帮大军殿后的弃子;撤得太快,也会惹得上司和同僚们心怀怨恨,将来朝廷追究下来说不定就当了替罪羊,最好还是随着大部队一起走,混在溃兵中不起眼地回城去,那才是最安全的。
蓝正闻言点头道:“孟长官说得很是,肖恒将军是我们左翼的指挥官,我们最好接应了他一起走。”他望望孟聚,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亲眼目睹一路大军在面前溃败,这是极让人震撼的事件。
众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听着惨呼声和胡人兵马的呼喝声不断传入耳朵,那喧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有些军官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
过了一阵,有人说:“指挥阵的旌旗也动了。”
众人齐齐望去,看见大军后侧的指挥大旌开始向后倾斜舞动着,与此同时,指挥阵也开始向后移动,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蓝正说:“元都督做了件好事。既然都督府都下令撤退了,那就无妨了,我们也走吧。”
军官们簇拥着蓝正和孟聚走下高坡,但在半道上,他们被人拦住了:“蓝长官,孟长官,你们要往何处去?”
见到此人,军官们都是大蹙其眉,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冷冰冰的女子面前,他们总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柳大师,您也看到了,我大魏军接阵不利,都督府已下令撤退了。大势如此,我破海营独木难支,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兵败如山,风声鹤唳,无数惨叫和惊呼在耳边响起,败兵纷乱如潮,魔族兵的喧嚣越来越近,久经沙场的勇士们惊慌失措地逃命求生,空气中弥漫着惊慌和仓惶的味道——但这一切,却对柳空琴毫无影响。
这个俏丽女子,她亭亭玉立于茫茫风雪中,玉容沉静如水,纷纷的白雪落在她发髻边,乌黑的秀发随风飘拂——这个空灵的女子,孟聚觉得,她简直活在并非尘世的另一个世界里。
她淡淡说:“不能撤。”
军官们顿时脸上变色,古之寻当场就叫了起来:“你这女子,好不晓事!魔族兵就要冲杀过来了,大军都败了,靠我们破海营一点人顶什么用!再不走,难道让大家在这边留着被魔族杀吗?”
他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象是恨不得冲上去揍她一顿。
主办们纷纷帮腔:“就是!柳姑娘,您得讲理,都这样了,我们留下来有何用?”
柳空琴不理一众主办,她明亮的双眸注视着孟聚,一字一句地说:“孟长官,蓝长官,我刚刚得到传报,申屠绝的黑风旅叛变,他们攻击我陵卫旅,挡住了省陵署后撤的道路。如今,叶镇督的兵马被堵住不能后撤,遭到叛军和胡人兵马双重夹击,危在旦夕!孟督察,蓝督察,请二位大人速速率队过去增援镇督大人!”
柳空琴是对蓝正和孟聚说话的,但自始至终,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孟聚。
雪越下越大了,风雪中,军官们雕塑一般伫立着。他们脸色严峻,目光游离,彼此不敢对望,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起,跟柳空琴一样,众人也都齐齐地望向了孟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