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猛然坐起来,满头大汗。看到眼前熟悉的房屋和物品,他惊魂未定:这是自己家里吧?刚刚梦里自己还在城外打仗呢,怎么一觉醒来却在家里了?
空气中有一股中药的苦涩味道,孟聚还没细想,门被推开了,一群男男女女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大人,您醒了?您哪不舒服?”
“孟老弟,可把大哥担心坏了!”
“孟老大,我早说你不会有事的!蕾蕾妹子,看看,刘哥我可说对了吧?”
来人围着自己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孟聚被吵得脑袋发晕。他昏昏沉沉,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干脆缩回被窝继续睡。但这群人却不放过他,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捏住鼻子灌了一碗又苦又涩的中药,这药苦得差点连孟聚的肠子都呕出来了,这伙人却很高兴:“好了好了,他吃下药了!余郎中的妙方,吃下就没事了。”
孟聚吃下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一阵,到了晚间才醒过来。
这次醒过来,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倚靠在床前,安静地看着落余晖透过窗户照在青色的被子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魔族兵那惊恐的面孔、钢刀砍劈骨肉的手感、鲜血喷在身上的温热——孟聚都奇怪,自己竟能这么平静地回想那些毛骨悚然的事。
孟聚不明白,谨慎的自己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带着十几个菜鸟就去冲击几百魔族斗铠,这简直是自杀。自己是被叶迦南刺激了?或者说,穿上斗铠会影响人的理智,使人变得发狂?
他正在浮想联翩着,有人推开了房门,看见孟聚已经坐起来了,一个女声惊喜地喊道:“孟长官,您起来了?”
孟聚望去,见到是江蕾蕾和苏雯清,两个女孩子惊喜望着他,眼睛里都有黑黑的眼圈。
“我醒了。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睡到现在?真是辛苦你们了。”
看到孟聚醒来,江蕾蕾欢喜至极。她跺着脚娇嚷道:“哪里是昨晚啊!孟长官,您是从大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现在,您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他们把你抬回来时候,当真吓死人了,你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弱得都快没了。好在有几位长官帮你灌真气疗伤,那个胖子长官半夜里跑去砸余郎中的门,把余郎中拖过来帮你诊治,又是针灸又是灌药,好容易才救回一条命来的。吴郎中说,您是辛劳过度,五脏衰竭,阴阳失衡,脱力了。那个胖子长官拿刀子逼着他拿了两条老山参出来给你吊命——唉呀,那时可真把我和苏姐吓坏了,倘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苏雯清忙制止她:“蕾蕾,不要乱说话!孟长官福大命大,怎会有什么事?孟长官刚醒过来,你不要说太多话让长官劳神啦。”
孟聚微惊讶。从他本人来说,只是作了一个很深很沉的梦而已,却没想到,这一梦竟已梦了三天三夜,自己竟到了奄奄一息的危境。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猛然从床上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啊,今天是太昌八年,九月十三日啊!”
“不是说十二日要出城迎战的吗?战事胜负如何?”
两个女孩子脸上一片茫然,孟聚也不问她们了。他急匆匆地跳下床穿衣服。不料几天没下地了,脚步虚浮又无力,象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孟聚险些摔倒。好在两个女孩子搀扶住了他,帮他穿上了衣裳,将他扶出了外间。
有人坐在外间的桌前,望着窗口的落日出神,神情沉重。
孟聚定神望去,叫道:“六楼,你怎么在这!”
听到孟聚的声音,吕六楼身躯陡然一震,他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愧疚难过的表情,起身一展衣裳,对孟聚就跪下了:“大人,您没事吧?卑职来向您请罪了!”
“我没事,有劳牵挂了。你请罪?你犯什么错?”
“卑职孟浪冲动,擅作主张,导致大人身陷重围、以寡敌众、身受重伤,卑职罪不可恕,请大人重重责罚。”吕六楼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他哽咽地说:“大人栽培赏识卑职,反倒是卑职害得大人受了伤,做出这么忘恩负义的勾当来,卑职实在无话可说……总之,无论大人怎么责罚,卑职都是心甘情愿。”
“这事啊。”孟聚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时,即使没有吕六楼率先冲了出去,权衡利弊之下,他多半也要决定出击的。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身处边塞打仗受点伤,这算什么事。何况,我不是好好的吗?没少胳膊也没少腿。你先起来,我问你件事。”
孟聚劝了吕六楼一阵,他才勉强起身,擦着眼泪问:“不知大人要问什么事?”
“昨天靖安守军与魔族决战,不知谁输输赢了?”
“大人,并无输赢——因为昨天我们压根没出去打。”
“为什么?”
吕六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几天一直守在这边侯着孟聚醒来,对署里的公务并不关心,只知道昨天靖安署并没有出动,至于原因就并不了解了。
吕六楼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孟聚。当他告诉孟聚,那晚救回的友军中有黑室部队副管领慕容毅时,吕六楼发现,孟聚的表情当真是颇为精彩。他捏拳头又咬牙齿,嘴里嘀咕着什么,神情古怪。
“大人,您没事吧?”
孟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强笑道:“说吧,慕容毅他们昨晚又出城干什么去了?该不会跟我们一样,也是干斥候去了吧?”
“大人所言正是。慕容副管领他们也是接到了出击查探的任务,但他们不巧,出城没多远就碰到了魔族的大队人马。出击的十名黑室铠斗士战死六人,仅剩四人。”
孟聚撇撇嘴:“够倒霉的。”
“是啊,战阵上的事,真不能不信运气。我们若不是走进草丛里绕了一圈,说不定就跟那群魔族铠斗士当面碰上了。”
“天意,真的是天意!”想起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救起了情敌,孟聚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唉声叹气。
接下来,知道孟聚昏迷,吕六楼和慕容毅等人把他抬回了城里,连夜请来郎中施救。灌药、针灸等多种办法都试了,孟聚却就是昏迷不醒。
东陵卫有一位副管领为救友军奋不顾身、身受重伤的事迹惊动了靖安城内的军政高层,东平都督元义康、叶迦南镇督、蓝正总管等人都过来探望过孟聚,命令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救回他——慕容毅更是当场摔了一叠银票,跟郎中说:“救回孟长官,这都是你的!救不回,你跟我回黑室去!”
王柱和刘真等人被派来轮班照顾孟聚。至于吕六楼,自从那天起,心怀愧疚的他就没回过家,一直住在孟聚家里帮忙。直到午后孟聚醒过来喝过一次药,大伙才算松了口气,刚回家歇息呢,没想到孟聚恰在这时醒来了。
听到叶迦南的名字,孟聚心念一跳。他叹道:“没想到,为了我的事,惊动了那么多位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大人您别这么说。为了救兄弟同僚,您不惧十倍之敌,单刀闯阵,连斩十七名魔族铠斗士,杀得刀刃都卷了,魔族三军丧胆,无人敢迎战,您的英雄事迹早已轰传全军。
那晚我们带回来的首级共有五十多枚,其中有二十四枚首级都是戴着斗铠的,另外还有十五个活口俘虏。为了鼓舞军心士气,那些头颅和俘虏都被拿来游街示众了,现在,靖安城里都传开了,说我们靖安东陵卫出了位了不起的猛士,一夜之间连杀上百魔族铠斗士,有人都给您起了绰号,叫您‘血豹’——元都督和叶镇督都说,等您醒来了就要为您专折请功。”
吕六楼每说一句,孟聚的眼皮就跳上一跳,等他说完,孟聚除了苦笑以外真的无话可说了。
昨晚全力厮杀暴露实力,孟聚并不后悔。生死悬于一线之时,不杀人便被人所杀,谈什么隐藏实力那只是笑话。不过,想到易先生的臭脸,想到见面时他的冷嘲热讽,孟聚还是不禁一阵头大。
既然孟聚已经没事了,吕六楼心下大定,连续三天没休息的后果马上在他身上显露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打着呵欠,都快睡着了,孟聚催他回家歇息了。
赶走了吕六楼,也吩咐苏雯清和江蕾蕾两个疲倦至极的女孩子睡下,孟聚出门,径直奔去省陵署那边。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照在省陵署葱葱的林木间,站在叶迦南的小楼前,兴冲冲的孟聚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叶迦南没叫,自己就这么急忙跑过来要干什么?自己救了她的情郎,所以立即跑过来献功讨赏?跟刚砌好墙就摊开手讨工钱的泥水工有何区别?”——奇怪的是,在家里的时候,自己却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见到叶迦南,根本无暇去想其他事,就这样梦游般一路奔过来。
求见,孟聚鼓不起勇气;要回家,他又舍不得;于是他在楼前的树丛旁走来又走去。
他这样在小楼前徘徊,引起了巡夜的守卫注意。好在对方认得他的,问:“孟长官过来,可是要上去求见镇督大人吗?要我们通报吗?”
孟聚犹豫良久,最后长叹:“没有。我来陵署办事,顺道经过而已,不必麻烦了。”悻悻回家了。
孟聚到家推开门,看到一个便装女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看书。那女子身形纤细窈窕,背影挺拔如松。
孟聚也没细看以为她是苏雯清,脱下外套随口说:“雯清,还没睡?歇息去吧。”
“孟副管领,本座原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书生,不料你上阵能杀贼,下马也有怜香惜玉的本事,金屋藏娇还一次藏两个。如此好本领,本座真是佩服,佩服啊。”
女子转过身来,俏脸含霜,表情似笑非笑,一双秋水般眸子深邃流离,让人迷醉。
望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如花般俏丽的容颜,孟聚一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