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孟聚的评价,叶迦南眼睛发亮,语气却是不以为然的:“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男人啊,就喜欢互相吹捧,蒙骗我们女孩子。”
“啊,嗯,嗯,是啊……”
“慕容毅那个呆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大家都说他的好话,连我爹爹都说他不错——要知道,我的爹爹可是很少夸人的呢!我看啊,那个傻瓜就是运气好罢了。”
“嗯嗯,可能吧,大概是这样……”
“告诉你啊,你不要看他在外边这样,其实他的心很善的,我从小就认识他了。记得小时候,他的猫死了,他对着小猫哭了好久,还亲手在花园里刨坑把它埋了。你说了,男孩子为养的猫猫狗狗哭哭啼啼的,这不是很丢脸吗?我看了他好久,那时起我就一直记得他了,记得他流着眼泪捧着小猫,好可怜的样子……”
“嗯,真是可怜啊……
还有一次,我告诉你啊,他好糗的呢,见到一个卖艺的老乞丐很可怜,他竟然把身上的零用钱都拿出来给他,然后坐那乞丐拉二胡听了一个下午,回去家里人都笑死他了……”
“哦,嗯,是好笑,很好笑啊……”
一手托着下巴,叶迦南兴趣盎然、唠唠叨叨地谈起自己的未来夫婿,此刻,她可一点不象令贼寇闻风丧胆的东陵卫巨头,就象所有沉浸在爱河里的女孩子一样,在她目光里流露的,是幸福和憧憬。
叶迦南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孟聚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在叶迦南惊讶的眼光里,他仓惶、很不礼貌地站起来:“镇督大人,卑职身体有点不适,请求先暂行告退了。”
“啊?”说得正在兴头上却被人打断了,叶迦南有点不悦。但看着孟聚脸色苍白,她有点明白过来:“你身子不舒服?没事吧?”
“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抱歉,镇督大人,卑职失礼了。”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吧。你说的那事我知道了,我会叮嘱慕容毅呆子办的。你放心,他们敢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老娘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是,谢镇督大人,卑职先告退了。”
孟聚踉踉跄跄地退出去,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他能感觉背后叶迦南投来的惊讶和关切的目光。
下了小楼,孟聚碰到王柱,后者热情地对他打着招呼,但孟聚铁青着脸色,也不答话,失魂落魄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王柱大奇,追上去抓住孟聚肩头:“孟老弟!”
被王柱抓住,孟聚如同梦游的人被惊醒一般:“啊啊,原来是王哥你。怎么,有事吗?”
“我没事,就是见你有点不对——你没事吧?是不是刚刚被镇督训了?不用担心,镇督虽然严厉,但她不是小心眼的人,过几天她气消了就行。到底是个什么事?你给哥哥说说,我找机会帮你求个情。”
“没事,镇督没训我,是我自己有点不舒服。王哥,你忙吧,过两天我再过来看你。”
王柱怀疑地望着他,但孟聚不肯说出缘由,他也没办法,只能说:“自己多留意身体,你的脸色好差。回去没问题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走了。”
但王柱终究还是不放心孟聚,他将孟聚送到省陵署的大院。在出门时,孟聚失魂落魄的,还是王柱帮他问门房要回了随身的佩刀。
午后,灰色的云间,细雪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寒风凛冽,严寒彻骨。路人匆匆,没有人稍做停留。衣裳褴褛的卖艺老头蜷缩在屋檐下拉着二胡,依依呀呀的悲凉曲调荡漾在纷扬的风雪中。
孟聚驻足听了一阵,扔了一块碎银子给那卖艺老头。没等老头惊喜地道谢,他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漫步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感受着风雪扑面,孟聚的心情便如那曲调一般萧瑟苍凉。
“不可能吧?我有什么理由会喜欢上她?绝对不可能的!”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连孟聚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的如花容貌,她的英气勃勃,她的俊逸洒脱,她对自己的善意和关照,甚至包括她蛮不讲理的刁蛮——直到闻知她婚讯的那一刻,孟聚才陡然发现,美丽的女镇督已悄悄的将形影地映入了他的心底。
皇家子弟,家世显赫,才华出众,人品优越,相貌英俊,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慕容毅是个堪称完美的男子。不仅如此,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总角之交,门当户对——相比之下,自己算什么?
落寞的穷酸书生?
从洛京被赶到边塞的丧家之犬?
一股忿忿之气郁积在胸口,孟聚心情激愤,恨不得仰天狂啸,恨不得拔刀砍人,杀个十个八个才舒服。
恰在这时,路过的小巷斜斜地挑出一面酒旗,“百年李家老酒”几个字在风雪中招展着。看到这面酒旗,孟聚忽然有了种许久未有的冲动,他径直钻小巷进去了。
掀开门帘,一股混杂着烟草、汗酸、烧酒和劣质脂粉气息的热浪迎面扑来,孟聚站在门口望一阵:酒馆店面不大,只有一个柜台和七八张桌子,不过生意倒还好,几张桌子都坐满了。看服饰和神态,在这吃饭的都是一些市井小民,商贩、手艺人、农民和闲人,大伙划拳猜码,谈笑吹牛,人声嘈杂、沸沸扬扬。
见到一个披风雪斗篷的军人站在门口,店家是识货的,看衣裳和气势便知孟聚是个军官,而且身份不低——这种人可是很少光顾这种小店的。
店小二连忙迎上来:“长官,大冷的天,快进来。您是要找人,还是吃点东西?”
“喝酒,给我找张桌子。”
“啊,长官,实在不好意思,您也看到了,今天下雪,大伙儿都窝在这了,实在没空桌子了。要不,我们给您安排着和谁凑一桌?委屈您了。”
孟聚也不答话,扫一眼堂内众人,径直走到一张桌子边上。
这桌坐的是三个市井闲汉,正在划拳猜码喝酒。三个汉子喝得眼睛通红,扯开了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动作张狂,满口污言秽语,看样子便知不是善类。
孟聚站在旁边冷冷地望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
看孟聚是个军官,那几个汉子本来还不想理会他的,但无奈孟聚站着不走,被人这样俯视盯着的感觉着实不好,一个喝红脸的汉子终于忍不住了,他起身喷着酒气喊道:“兀那军汉,你看着我们做甚?要喝酒,自己买去!”
“这张桌子我要了。”
听得孟聚这么说,三个闲汉都放下了酒杯,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孟聚。其他桌的客人都察觉了不妙,喧哗和吵闹声渐渐低下来,大伙儿的目光都望过来。
店小二流着冷汗上前扯着孟聚衣裳:“长官,长官,这位钟哥是七爷的人,招惹不得,会有麻烦的。跟我这边来,这边有干净的桌子……”
“我就要这张桌子。”
“啊,这……”
一个酒糟鼻汉子拍案而起,醉醺醺地指孟聚喝道:“你这军汉,存心是来找事的吧?你也不打听打听,钟哥那是鬼七爷的左臂右膀,靖安城里那是跺一脚震三震的好汉,你竟敢……”
“啪”的一声轻响,一块黑乎乎的物事打在了酒糟鼻汉子的鼻子,他“哎哟”呼疼一声,随即暴怒:“你这厮竟敢动我!太岁头上动土~弟兄们,废了这丘八~”说着,他已把手摸进了衣襟里,看样子是想掏家伙了。
“老六,且慢。”说话的是第三个汉子,他个子不高,鹰钩鼻,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目光依然锐利。他看到孟聚砸人腰牌的白狼头标志,眉头一蹙,随即舒展,起身道:“老六、丁虾,我们走。”
“钟哥,这厮实在欺人太甚!我们怎能……”
“走。”钟哥起身,岳恃渊停地朝孟聚抱拳行礼:“既然是靖安署的长官,你是官,我们是民,看蓝总管的面子,我们且退一步。不过山水有相逢,长官也莫要欺人太甚了,要知道我们可不是……”
“你到底走不走?”
钟哥脸上抽搐,他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酒馆。酒糟鼻和红脸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跟着出去。
孟聚在桌前坐下,店小二连忙把桌子收拾了:“长官,您要点什么?”
“酒,最好的酒!”
“好的,您要点什么菜呢?”
“不要。”
店小二暗暗叫苦。这军官一脸的伤心,看来是要借酒消愁了。酒店最怕的就是碰到这种存心喝酒撒疯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军官,他没喝酒就开始闹事了,把钟哥都逼走了,喝醉了还不要拿刀砍人啊?到时谁敢管他?
“长官,还是弄些吃的吧,大冷天光喝烧刀子伤身啊!小店的炒菜还是蛮可口的……”
孟聚斜着眼睛望他:“叫你上酒就上酒,啰嗦那么多作甚?以为大爷没银子买酒吗?”他丢了一块碎银放桌上:“全部买了酒,给我送上来!”
看到那块碎银子,店小二脸都愁成了苦瓜:五个铜钱一碗的烧刀子酒,这军汉打算要喝多少?
“长官,我先给您上两壶烧刀子,银子存在帐上,喝完了再结行不?”
“啰嗦!快点酒来!”
一碗烧刀子酒下肚,孟聚整个喉咙都被辣得滚烫,全身发热出汗。这种小店的酿酒谈不上什么醇厚和口味,唯一的好处就是够烈够爽。连喝了几碗烈酒下肚,孟聚全身出汗,人象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顿觉世间万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叶迦南那小妞爱跟谁便谁,老子还看不上她呢!
他抓住店小二啰啰嗦嗦地说:“女人嘛,是祸水!看着都讨厌,是不是?啊~你说,是不是这么说?”
“是是,长官您说得对,女人是祸水,祸水……要不,我给长官您上一盘炒牛肉?很香的,您先吃点菜垫底再喝酒啦。”
“啰~嗦~再上两壶酒来!吃什么鸟牛肉,大爷就要喝酒!”
“酒就不要再上了。来一盘炒牛肉,炒一个肥肠,煎几个鸡蛋,剁几个卤猪耳朵上来,将就着就这些吧——这些,都在这位长官的帐上扣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店小二一愣:不知何时,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便装男子已在桌上坐下来了,自己竟没发现何时有人进店了。
那男子解开蓑衣和斗笠,露出了一头白发。他身形不高,相貌平庸,是那种一放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脸孔,唯有一双眼睛圆润明亮,甚是有神。
店小二平时阅人甚众,但这人,他却是辨不出他的年纪——看他面孔相貌,顶多也就三十岁;但若是看他神情中的沧桑风尘,便说他五十岁也不为过。
这白发汉子穿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他拍打身上的雪花,动作悦目大方,自有一股闲逸洒脱的气质。尤其当他拿着油腻腻的菜单端详时,那神态不象在简陋的街边小店,倒似在宫廷里伴着贵妇人一般优雅。
店小二望望孟聚,却见他面无表情却也不否认,于是点头哈腰地说:“是是,二位稍等,菜立即上来。”心中却暗暗庆幸:终于有人来管管这个醉军汉了。
待店小二退下,白发汉子朝孟聚举杯笑道:“天涯一杯莫问来路,来,这位军爷,喝一杯吧。”他举杯向孟聚致意,自顾自斟了一杯下肚,立即便咳起来了。
见到来人,孟聚的酒意立即惊醒了三分。他没动杯子,先转头看看周围,酒店里人声嘈杂,划拳猜码声不绝于耳,人人都是扯着嗓子叫唤嚷嚷,便是面对着面也未必听得清人声。
孟聚这才放下心来,他斜着眼很无礼地睥睨对方,冷笑道:“易先生,我还当你不敢见我了呢!你这样的人,该去喝血,不该喝酒的。”
“酒和血我都喝过,不过还是觉得酒好喝——真是好烈的酒!”白发易先生咳嗽连连,他哈着酒气,吐着舌头说:“我又没欠你银两,为何要不敢见你呢?江都车马御营左卫鹰扬校尉阁下,你好象对我有意见?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