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无伤瞥了孟聚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屑和轻蔑。他任黑室的管领,那是靠着厮杀和血汗熬出来的。现在眼前这个书生军官,不知怎的靠着一张小白脸和油嘴滑舌蛊惑了叶镇督,居然也混到了副管领——在他这种功勋出身的正统派军官看来,孟聚这种人简直是东陵之耻,自己部下若有这种娘娘腔,自己早亲手拿刀将他砍了。
曹无伤展开地图,在地图上指点介绍着靖安城周边的地势:“诸位,请看地图:靖安城南靠大青山,北边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无险可守。唯有北边平原上的安阳村和陆风寨两处地势稍高,足以俯眺威胁整个平原,较为险要,似可为据点。”
军官们纷纷围拢在地图边上,为了显示他们也精通兵法韬略,他们纷纷大发厥词,或是赞成曹无伤的说法,又或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大伙讨论得热火朝天,俨然个个都是盖世韬略家——反正说了也不用负责任,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
孟聚混杂其中,心头暗暗好笑:如何布兵,在哪里开打,那是东平镇都督府要考虑的事,连叶迦南都没法决定,大伙讨论这个干什么?
众人大发厥词,爽了一把指点江山的将军瘾,孟聚本想在人群里打混的,可惜的是,此时的他,身上象是长出了无形的刺,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走开了,几次下来,他也不好意思凑近别人讨嫌了,只好孤零零地站着,象一只被雁群抛弃的孤雁。
蓝正走过孟聚身边,欲言又止,最后叹一声:“唉~”
望着蓝正的眼神,孟聚有点心虚,他恭敬地说:“蓝总管?”
“小孟,你太心急了啊……”
说完这句话,蓝正也不说话了,摇着头走过了孟聚身边。
孟聚明白蓝正的心思。蓝正准是以为孟聚向叶迦南求来这个职务,于是他对这个本来还很欣赏的年青人感到失望:“也太贪心、太不知分寸了,他才刚越级提拔当了主办不到三天,就想抢督察的位置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以为是孟聚自己主动找叶迦南求来的官职。官场就是这样,虽然大家都想着升官,但谁若是表现出热衷权势的样子,那会遭到所有人的鄙视和排斥。
当然,倘若孟聚真的被正式任命为督察接替了蓝正,那倒也无所谓,大伙只会来拍他的马屁。但最忌讳的就是这样,上头放出了风声却没有真的任命孟聚,这样只会让孟聚成为靖安陵署所有中层军官仇视的对象,大伙都会给他使绊子出暗招,无数的明枪暗箭会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
孟聚叹口气,心里把叶迦南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小妮子做事,不经脑子的吗?她没有考虑到,这么突飞猛进地提拔一个初来咋到的新人,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破坏一切明规定和暗规矩,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现在,自己已成为了靖安署所有中层军官的公敌——比魔族更加可恶的公敌,不知有多少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盼着能找出自己的岔子,好把自己拖下靖安署第二人的位置。倘若现在就上战场,孟聚肯定自己背后中的箭会比刺猬的刺还多——或者叶迦南根本就是故意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里,自己别无出路,只好更加紧密地绑上她的战车?
他正浮想联翩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曹无伤管领停了讲话:“谁在外头吵闹?卫兵,出去看看!”
卫兵出去了,匆匆回来了,禀报道:“启禀管领大人,靖安署刑案科高晋带刀御史来迟了,卫兵阻挡了他不让进。现在,高主办正在外头吵闹。”
“哦?”曹无伤望了蓝正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把高晋带进来——所有人,列队!”
高晋被卫兵带进来时,大伙远远就可以听见他高声嚷嚷了:“怎么啦?开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来迟一点又怎样?老子家住得远,来迟了很奇怪吗?扯根鸡毛当令箭,你们少在老子面前装蒜!”进内堂时,他狠狠将卫兵推了一个踉跄,气焰十分嚣张。
进来内堂,骤然见武将们壁立如林,甲盔鲜亮杀气森然,高晋也吓了一跳。再看到蓝正站在文案后,脸色肃然,旁边还站着两个没见过的陌生武官,同样是一身煞气,高晋心头一跳,情知今天恐怕是撞到了铁板上了。
他也知趣,立即单膝跪倒:“卑职参见总管大人!”
“高晋,今日敲警钟,你为何迟迟不到?”
“启禀大人,卑职因为在外处置公务,回来得迟了。”
“哦,原来是处置公务……”
蓝正转向曹无伤,歉意地说:“曹管领,你看,今天敲钟确实突然了,这事是不是……”
他的态度明显想宁事息人,曹无伤冷哼一声:“蓝管领,警钟便是军法,不到便是不到,还咆哮执勤卫兵——军法哪有人情道理可讲!”
曹无伤称呼蓝正为“管领”而不是“总管”,显然是提醒对方现在是战时,不留情面,蓝正叹口气,却不再出声了。
曹无伤转而面向高晋,森然问道:“高晋,你今日迟迟不来,是何理由?”
高晋不敢顶撞顶头上司蓝正,但对方是个不认识的军官,他胆气又壮了起来:“卑职刚才已经禀报了,卑职出去公干了!”
“哦?公干何事?”
“自然是公干我刑案科的事务了——这个与你何关?你又是何人,凭什么来问我?”
“问得好!本座是省陵署的曹无伤管领,奉镇督之令前来靖安署公干!高晋,本座再次问你,你出去公干何事?何案?何人可以证明?”
知道对方是省陵署的管领,官衔比自己高,高晋却也不大放在心上。自己是靖安署的人,瞧蓝正的态度明显要包庇自己,县官不如现管,高晋心下大定,他草草行个礼,敷衍地说:“曹长官,为了手头的杨坤鹏一案,卑职去探访证人做调查去了,卑职科里的宋若锦侯督察可为卑职证明此事。”
曹无伤使个眼色,他身边那位一直没出声的副管领快步走了出去。曹无伤继续问道:“什么证人?住在何处?”
高晋一愣,今早他其实是在家睡懒觉了,刚才是胡乱说的,却不料这个黑塔般的汉子这般细心地盘根问底,他也只好继续编下去了:“证人是胡二牛,住靖安西街五巷三号……”
“此人多大年纪?身高多少?家中有何人?你是何时去的?在何处见到他?何时结束盘问?你是走路去还是骑马去的?”
“年纪约莫二十多吧,我是在他家中见到他的……他家里,好象没什么人了……”
曹无伤越问越是详细,高晋已是额头出汗,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一边哀求地张望左右,谁能出来打个岔让他有时间把谎话圆过来也好啊!
屋里人都是目光如电的老陵卫,看情形都知道高晋定在撒谎了。不过他平时的人缘太坏,没人出来帮他解围,大伙都装作没看到高晋的眼神,各自望天望地却不出声。
“你找胡二牛是为何事?要证明什么事?既然找到他,你做问话笔录了吗?放在何处?呈上来本座看看!”
曹无伤穷追猛打,高晋汗出如浆,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
这时,刚才出去的副管领又大步走了回来,他与高晋并肩而立,拱手禀报道:“启禀管领,卑职刚才已经到刑案科查问了,根据立案材料,刑案科办理案件中并无杨坤鹏一案。卑职也询问了宋若锦侯督察,他并不知道高主办上午的去向。”
曹无伤狰狞地笑起来:“高晋,你在说什么?大声点,给本座解释一下吧!”
被曹无伤这么一激,高晋反而豁出去了。他嚷嚷道:“老子就是不说,你拿老子怎么样?姓曹的,你别逼人太甚了,一个管领罢了,你又不是老子的直属上司,你凭什么……”
“闭嘴,高晋!你咆哮上官,不要命了吗!”蓝正厉声喝斥道,脸色铁青得象戴了一层面具。
听得高晋咆哮,曹无伤不怒反笑,他“嘿嘿”笑着,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嘿嘿,蓝管领,靖安署真是出人才啊!”
蓝正喘着粗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聚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同情:高晋这般出丑撒泼,丢脸的却是蓝正,外头只会笑话他驭下无力。老头子一辈子爱面子,临老却出了个大丑,难怪他难受了。
蓝正喘了一通粗气,终于缓过来了。他对曹无伤拱手道:“曹管领,卑职管教无方,出此狂徒,十分惭愧。这个狂徒就交由曹管领您处置吧,我去自寻镇督大人请罪。”
“蓝管领,这个狂徒自己找死,关你何事?军中什么时候少得了桀骜之辈?即使黑室部队中也不是没出过忤逆抗上的事,那是蠢货们自己发疯,关长官何事?这种事,斩了他人头也就是了,何须去向镇督请罪这么严重?”
说起杀人来,曹无伤的口气十分轻松,轻描淡写的,靖安署众人却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