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美国加州的罗克林镇,11岁的罗梅洛跨上他的脚踏车,穿过镇里漂亮的街道,朝着圆桌比萨店骑去。这个身体纤瘦,带着厚厚眼镜的孩子知道他不该去那里,去那里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他顾不了那么多,因为那里有游戏机,尤其是他最喜欢的《行星撞击》(Asteroid)。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感觉能比站在那些街机前更好了:他拍打着按钮,控制着屏幕上的三叉戟飞船在无数小行星中间左躲右闪,嘴里还模仿着喧闹的音乐背景:“咚,咚咚,咚!”就像别的孩子模仿电视明星说话一样。为了这样的快乐时光,罗梅洛愿意花掉他送报纸赚到的钱,愿意冒着被继父打骂的危险,因为无论吃什么样的苦,他总可以回到这里,回到游戏中——这是他的避风港。
罗梅洛的父亲在5年前抛下了这个家,他的母亲忙于抚养他和他的弟弟拉尔夫(Ralph),没有时间来管他。他的继父,约翰·斯库德曼(John Schuneman),从前是一个训练教官,现在为政府从事一项高度机密的工作:从世界各地收回间谍飞机坠毁后的黑匣子。这个继父曾三番五次告诫过他不要去玩游戏,那会让他变成个小阿飞,会毁了他的学业和人生。他继父前几天才跟他说:“嘿,小子,我警告过你了哦!”
罗梅洛听从了继父的警告,所以今天他和朋友们没再去平时常去的那家蒂莫西比萨店,他们去了离家更近的圆桌比萨店。他的全名阿方索·约翰·罗梅洛(Alfonso John Romero)的首字母缩写AJR占据着那里《行星撞击》游戏高分榜的榜首,镇上所有其他店里的这种游戏机也都一样。他不光是榜首,他占据了所有前十名。“看看这个,”他向朋友炫耀道,然后投入硬币,又开始玩了。
但他没能玩太久,当一局快结束的时候,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干嘛?!”罗梅洛喊道,以为是他的朋友想跟他捣乱,接着,他的脸就被摁到了游戏机的屏幕上。罗梅洛的继父当着罗梅洛朋友的面,把他拖到了外面的货车里,并把他的脚踏车扔进了后车厢——罗梅洛的脚踏车藏得太不严实,被他继父下班回家路过的时候瞟到了。“小子,你这次真的是自找的了。”他继父一边把他带进家门一边说道,他的母亲和祖母站在厨房里,他继父掉过头去对她们说:“小约翰尼今天又去打街机了,你们知道他这算什么吗?!他这样就像是在跟我们说‘去你妈的’!”随后,罗梅洛被他继父打成了香肠嘴和熊猫眼,他躺了两个礼拜,然后又摸回了游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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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尼(Ginny)在1967年10月28号那天产下了罗梅洛,比预产期提前了6个星期。罗梅洛当时只有四点五磅重,体质非常虚弱。他的父母长久以来一直过着艰苦的生活,在他出生之前几个月才结的婚。姬尼是一个开朗随和的女孩,她在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邂逅了阿方索·安东尼奥·罗梅洛(Alfonso Antonio Romero),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墨西哥移民后裔,他在一个空军基地做维修工作,整天忙于修理空调器和加热系统。他们在结婚后抱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开着一辆1948年产的克莱斯勒来到了科罗拉多州,那时他们口袋里只有三百美元。尽管在那里他们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在罗梅洛出生后,安东尼奥为了一份铜矿上的工作,又带着家人回到了图森。他的工作很辛苦,薪水却很少。他开始变得夜不归宿,即使回家也是满身酒气,很快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拉尔夫。
但罗梅洛的童年还是充满了快乐的回忆:野餐,遛马。他还记得有一次晚上十点钟被父亲叫醒:“快起来,我们去露营!”然后父亲开车带他到山上,一起睡在星光下。但是在一个午后,他父亲说要去买些杂货,然后就两年没有回来。在这期间,姬尼和一个大她十四岁的男人斯库德曼结了婚,这个继父努力尝试着和罗梅洛成为朋友。一个下午,他看见六岁的罗梅洛趴在厨房的桌子上画了一辆跑车,画的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他觉得罗梅洛肯定是照着什么照片临摹出来的,为了验证一下,他放了一辆小玩具车在桌子上,然后看着罗梅洛照着玩具车的样子又画了一幅,让他惊讶的是,后面这幅也是同样的完美。斯库德曼接下来就问罗梅洛他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个有钱的单身汉。”这个男孩回答道。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相处得很好,当斯库德曼发现罗梅洛喜欢打游戏机时,还会开车带他去和别人比试,罗梅洛一次没有输过。他在玩《吃豆子》(Pac-Man)的时候,甚至可以闭着眼睛带领屏幕上的小人穿过迷宫。但斯库德曼也很快发现游戏占用了罗梅洛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然后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1979年夏天,情况忽然有了些变化。一天,拉尔夫和一个朋友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告诉罗梅洛一个大发现,他们刚从雪乐山(Sierra)大学回来,“那里有游戏机,不要钱的!”——他们说的是一些好心的大学生让他们使用的大型计算机。罗梅洛立即蹬上车,和他们奔向那计算机实验室。
在那时,使用计算机的人还很少,这个圈子里没有歧视,一个喜欢计算机的人就是一个喜欢计算机的人,不分什么男女老幼。罗梅洛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入大学里的计算机实验室,这在那时很常见,学生们有机房的钥匙,只要教授们不在,就没有人会让这些孩子们滚走。罗梅洛在里面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象:空调吹送着冷气,终端前坐满了学生,每个人都在玩一种由屏幕上的文字组成的游戏:“你站在路的尽头,前面是一幢小砖房,房子里流出一股泉水,汇入旁边的小溪。你周围是森林,隐隐约约的,你能看到远处一座发光的白塔。”
那是《洞穴深处的冒险》(Colossal Cave Adventure),当时最流行的一个游戏,罗梅洛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流行:因为它其实是计算机上的《龙与地下城》(D&D: Dungeons and Dragons),那原本是一种在纸上进行的基于玩家自己想像的角色扮演游戏,里面的故事大都发生在类似《魔戒》(Lord of the Rings)那样的世界里。很多成年人简单地把D&D看做是对现实的逃避,而如果你要理解一个像罗梅洛这样热爱D&D的孩子,你就需要先理解D&D。
D&D,或者是全称《龙与地下城》,于1972年由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加里·盖克斯(Gary Gygax)和戴夫·阿纳森(Dave Arneson)创造,然后很快发展成一种地下文化现象,尤其是在大学校园里,人们的相互转告使它得以迅速传播。一个名为詹姆士·达拉斯·艾戈珀特(James Dallas Egbert)的学生还于某天消失在密歇根湖底的下水道里,据传是为了进行现实中的D&D冒险。汤姆·汉克斯(Tom Hanks)主演的一部名为《迷宫和妖怪》(Mazes and Monsters)的电影就取材于这个事件。这类游戏还带动了世界各地的家庭手工业,每年相关的小说、游戏、T恤、规则手册的销售额达到了2500万美元。
这类游戏的魅力是显而易见的。“在《龙与地下城》里,”盖克斯说,“一个普通人可以完成一些光荣的任务,可以在游戏里成长,最终成为英雄。在现实中,这些普通人,尤其是孩子们,他们没有权力,他们要按照别人的吩咐做这做那,他们无法控制人生的方向;但是,一旦他们进入地下城的世界,他们就可以成为无所不能的角色,可以呼风唤雨。”在《龙与地下城》的世界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胜利。它更像是一本交互式的奇幻小说,参与者可以是两人或多人,另外还需要有一个地下城主,城主负责创作和带领整个冒险过程,此外就只需要规则手册,一些特殊的骰子,还有纸和笔。游戏开始的时候,除城主外,每个人都要在一些事先设定好的角色里选择一个,有矮人族(Dwarf)的,也有精灵族(Elf)的,或者是侏儒(Gnome)和人类(Human)。然后大家围坐在桌子边,城主缓缓打开规则手册,里面有各种妖怪、魔法、角色的描述,以及各种虚构的场景:“在这条河的河畔,有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城堡,远处穿来野兽们低沉的咆哮声,你下面怎么走?”如果玩家选择了去追踪那远处的声音,城主就抛下骰子,来决定他们即将面对的对手:或者是食人魔,或者是狮头羊身蛇尾的喷火女妖凯米拉,或者什么别的妖怪。不管玩家脑海中的景象是多么惊险刺激,他接下来的命运都将由掷骰子的结果来随机决定。所以,计算机程序员们喜欢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奇怪,他们编写的第一个计算机上的游戏,自然而然就是模仿《龙与地下城》的游戏:《洞穴深处的冒险》。
这个计算机版龙与地下城游戏的主要内容是在一个诡异的洞穴里杀敌和寻宝,可以输入一些命令来四处探索或者战斗,譬如“north”是往北,“attack”是攻击,这让罗梅洛感觉他就是这部小说的主角。随着角色在游戏里不断前进,他脑海中的景象也越来越真实,他忘记了自己是坐在大学的机房里,周围白色的墙壁仿佛变成了绿油油的树林,空调器吹出的不再是阵阵冷风,而是涌出汩汩清泉。在他看来,那屏幕上滚动的文字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更让他激动的是,他也可以建造一个这样的世界。20世纪70年代以来,电子娱乐业一直是被像《行星撞击》那样的街机或者是像雅达利(Atari)2600那样的家用游戏机所主宰,在这些机器上开发程序需要有那些大公司的支持,并购买昂贵的开发系统。而计算机不一样,它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它里面已经配备有了各种工具和开发系统,而且手握钥匙的人不是那些垄断的权贵,而是热爱计算机的自己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伙伴。罗梅洛虽然年幼,但他觉得自己今后也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他也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谱写他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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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每个礼拜六的上午七点半,罗梅洛都会骑着脚踏车到学校机房去,在冰箱那么大的惠普大型机上跟那里的学生们学习编写程序,他们很喜欢罗梅洛身上那股好学的劲头。这些机器都是20世纪50年代研制出来的庞然大物,通过塞进打孔卡片来输入代码。IBM公司主宰了那时的主机和打卡器市场,它在60年代的销售额就已达到60亿美元。到了20世纪70年代,这些大型机和它们的弟弟——小型机逐渐进入了商业公司、政府部门、大学和科研机构,但还没有普及到人们家中。所以,像罗梅洛这样迷恋计算机的孩子们就游荡于大学的计算机实验室,只有在那里他们才可以使用到机器。晚上教授回家以后,学生们就聚在一起学习、游戏、摸索、钻研。计算机对他们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工具,在这个天地里,一个人只要努力就肯定可以做到他想做的事情。这些程序员不去上课,取消约会,甚至连澡都不洗,就在这个天地里遨游。一旦他们有了足够的知识,他们要编写的程序就是——游戏。
第一个计算机游戏于1958年在一个听起来不太可能的地方出现——美国政府的核实验室。威利·海金博塞姆(Willy Higinbotham)是这个位于纽约长岛的美国能源部布鲁克海文(Brookhaven)国家实验室的头,为了打消周围农场主们对这个建在他们家门口的核实验室的担心,他得筹划一次巡回演说,所以他就琢磨着弄个什么东西来博得他们的好感。于是,他和同事一起用计算机在圆形的示波器上制作了一个非常简陋的网球模拟程序,他给这个游戏命名为《双人网球》(Tennis for 2),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白色的圆点在一条白线两边跳来跳去。农场的人们对这个新鲜玩意惊讶不已,但威利他们回到实验室以后就把机器拆除了。
三年后的1961年,史蒂夫·斯拉格·拉塞尔(Steve "Slug" Russell)和其他麻省理工学院(MIT)的学生在第一台小型机PDP-1上创作了一个名为《空间战争》(Spacewar)的游戏,游戏里两个玩家在黑洞中漂移,同时用火箭弹互相射击。十年后的1971年,波士顿的一个程序员,同时也是一个洞穴探险爱好者,威尔·克劳瑟(Will Crowther),创作了一个模拟洞穴探险的文本游戏。一个在斯坦福大学的名叫唐·伍兹(Don Woods)的黑客看到了这个游戏后,向他询问是否可以在上面做一些改动,加入更多的神话元素,然后就有了《洞穴深处的冒险》。这个游戏引发了文本冒险游戏的热潮,全国各地计算机实验室里的学生们和黑客们不光是玩它,还修改它,制作出了各种各样新的故事,有的甚至跳出了《龙与地下城》的背景,譬如在《星际迷航》(Star Trek)的世界里展开探险。
罗梅洛是成长于20世纪80年代的第四代游戏黑客。第一代是五六十年代那些在小型机上做开发的麻省理工的学生们,七十年代硅谷和斯坦福的接力者们是第二代,八十年代早期的一些刚起步的小游戏公司算是第三代。为了进入这个领域,罗梅洛需要学习那时游戏开发者们必备的一种计算机语言:HP-BASIC。他是一个既有悟性又爱钻研的学生,缠着每一个人问问题,而且,他的问题变得越来越高深。与此同时,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A到B,然后又到C,最后是D。他的继父对他在游戏方面的热情起先是不以为然,但在他觉察罗梅洛成绩的退步后,认为罗梅洛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分散了,尽管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游戏和计算机占用了他太多的精力。虽然当时正是电子游戏的黄金年代,每年街机的营销额是五十亿美元,甚至家用机都有十亿美元,但斯库德曼不认为做游戏开发是一种适当的职业,他总是跟罗梅洛说:“靠做游戏你是赚不到钱的,你要去做那些人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譬如商业应用程序。”
在滋长的不光是罗梅洛与继父的不和,还有罗梅洛脑海中的各种暴力场面,那不光是身体暴力,还有精神暴力。他是看着教育漫画公司(E.C Comic)的恐怖漫画和各种小电影,看着像《蜘蛛人》(Spider-Man)和《神奇四侠》(Fantastic Four)这类英雄主义漫画书长大的孩子。他需要一种途径来释放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在十一岁的时候,他提起笔,画了一个故事,里面的主人翁是一条名叫橡皮糖的狗,它的主人叫它来一起玩棒球,一次猛掷后,球射入了橡皮糖的眼睛,它的脑袋被劈开,脑浆流了出来,“剧终”,罗梅洛写到,并在墓碑上题词:“噢,可怜的橡皮糖。”在学校里,他把一本自己画的名叫《诡异》的漫画册作为美术课的作业交了上去,其中一个章节的标题为《十种折磨人的方式》,包括“用针扎遍他的身子,过几天后……看他整个人变成一块大痂,”或者是“把他捆在椅子上,然后放火烧他的脚。”在另一个名为《如何让保姆抓狂》的章节里,他画道:“拿出一把非常尖锐的匕首,然后假装你扎到了自己。”或者是“把电线插到耳朵里,扮成收音机。”老师批注道:“这实在太粗俗了,你一定要画这些东西吗?”罗梅洛只得了一个B+,他的精力主要都放在编写计算机程序上了。
在第一次去了校园机房后几个星期,罗梅洛就完成了他的第一个游戏,一个文本方式的冒险游戏。因为那些大型机不能存储数据,所以编程都是通过在一张张薄薄的卡片上打孔来实现的,每张纸是一行代码,而通常一个游戏都需要上千行代码。每天放学后,罗梅洛就把一叠叠卡片捆在脚踏车后面,骑着车回家;当他下次去机房的时候,再从家里把卡片带到机房,让机器运行。一天在去校园的路上,他的车撞到了一块石头,车翻了,两百张卡片飞舞在空中,散落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罗梅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新欢:苹果II型机(Apple II)。它的前身苹果机于1976年首次在一个加州的计算机俱乐部被介绍给世人,它一出现就受到了那些用不上大型机的黑客们的喜爱。作为在家里就可以使用的计算机,它尤其适合于用来玩游戏和制作游戏,这一切都得感谢苹果公司的两位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和史蒂芬·沃兹涅克(Stephen Wozniak),或者叫,两个史蒂夫。
乔布斯,一个大学辍学生,一个对佛教和哲学充满热情的人,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雅达利游戏公司开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这家公司的传奇之处在于它的创建人,诺兰·布什内尔(Nolan Bushnell),他在1972年制作的街机游戏《乒乓》(Pong)取得了巨大成功,玩家在这个游戏里可以操控着两条白色的带子在屏幕上来回击打一个白点,他还模仿PDP-1上的《空间战争》做了个街机游戏,叫做《计算机空间》(Computer Space)。乔布斯和他的共同之处是果敢和自信,但乔布斯心里还有更大的梦想。
沃兹涅克,或者叫沃兹,是一个在数学和编程上都极有天赋的怪才,他喜欢搞各种恶作剧,旧金山海湾一带都知道他那个拨过去就能听到笑话的电话号码。他也喜欢打游戏,而编写游戏正好能融合他所有的这些兴趣。在他的游戏里,玩家输了一个回合以后,屏幕上会闪过“噢,该死!”之类有趣的字样。乔布斯召集了沃兹一起来设计游戏,那是个运行在雅达利2600家用游戏机上的游戏,名叫《打砖块》(Breakout)。随后,乔布斯对未来发展趋势的敏感和沃兹天才般的编程能力一起造就了他们自己的公司——苹果。第一代苹果机是在1976年给“家酿”(HomeBrew)计算机俱乐部会员们用的一个原型,价格高达666.66美元。接下来1977年出产的苹果II型机则是针对普通用户的,它带一个键盘,兼容BASIC语言,最重要的,它的图像是彩色的,尽管它没有硬盘驱动器,但它随机附送了两个在现在看起来很简陋的游戏手柄——它就是用来玩游戏的。
罗梅洛第一次见到苹果II型机也是在那所大学的机房里,在大型机顶多只能画出些白色的线条或方块的时候,这个时髦灰色外壳的盒子居然能显示许多带颜色的像素,它一下子就映入了罗梅洛的眼帘。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关于这种机器的一切,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在机房里跑来跑去问人,后来只要他到了机房,他就坐在苹果II计算机前玩游戏,那上面的游戏各式各样,而且越来越多。
这些游戏中有一部分是模仿街机的,譬如《行星撞击》,或者是《太空入侵者》(Space Invaders)。但也有一部分显露出了各种革新的元素,譬如《创世纪》(Ultima),它的制作者是人称不列颠之王的理查德·盖略特(Richard Garriott),他是德克萨斯州一名宇航员的儿子,说中古英语的他创作了这一非常成功的图形角色扮演系列游戏。就像在《龙与地下城》里一样,玩家们可以选择是做巫师还是做精灵,可以和恶龙搏斗,可以在游戏中成长。游戏里的地形是由不同颜色的方块来表示的,譬如绿色是树,棕色是山,玩家的角色由几个简单的像素组成,而且没有战斗场面,玩家只能是走到龙——另外几个像素——面前,然后等着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来告诉他们战斗的结果,但玩家们不在乎图像的粗糙和简陋,他们能感知到这背后的故事和世界。
《创世纪》还展示了新一代黑客们走上商业道路的可能性。盖略特通过他的奋斗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取得了成功,和其他很多苹果机的程序员一样,他把游戏存放在磁盘上,然后放到拉链袋里交给计算机商店。肯(Ken)和罗伯塔·威廉姆斯(Roberta Williams)这对北卡罗来州的夫妇也采用了拉链袋的方式来销售他们自己在家里制作的图形角色扮演游戏,并发展成了一个年销售额三亿一千万美元的公司:雪乐山娱乐(Sierra On-Line),这家公司成了数字时代嬉皮士们展示自己的舞台。另外还有个六英尺九寸高三百二十磅重的传奇人物:希拉斯·华纳(Silas Warner),他创建了缪斯软件(Muse Software)公司,出品了一个罗梅洛很喜欢的游戏:阴沉紧张的《德军总部》(Castle Wolfenstein),玩家们要控制着小人穿过那些平面迷宫,沿途有各种纳粹的士兵,最终,玩家会面对希特勒本人。
罗梅洛花在游戏上的时间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的继父觉得最好在家里也放上一台计算机,这样他们就可以随时盯着他点。苹果II送到家里来那天,斯库德曼一进门就看到姬尼迎上来,她对他恳求道:“答应我,不要发火。” 斯库德曼低头看到了地上放着的苹果机包装盒,里面空空如也。“约翰尼已经把它们都装到一起了。”姬尼小心翼翼地告诉斯库德曼。屋里这时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嘟嘟声。斯库德曼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他冲过客厅一把推开罗梅洛房间的门,本以为里面会是乱七八糟的线板和零件,但是他看到的却是罗梅洛坐在一台完整的机器前敲打着。他楞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走了进去,让罗梅洛调几个游戏出来给他看看。
那年圣诞节,罗梅洛要了两件礼物:一件是书,《苹果机图像编程教程》;还有一件也是书,《装配线》,这是一本讲解汇编语言的书,这种语言比起其他编程语言来更晦涩,但是执行得更快。他的继父不久被调到了英国皇家空军基地,他们举家搬迁到英国中部,这两本书就成了他在那里的生活伴侣。在那个名叫阿康拜(Alconbury)的小城里,罗梅洛通过写游戏提高了他的汇编语言水平,同时他还自己做美工。每做完一个游戏,他就把它带到学校里去出售,很快他就变得小有名气。一个模拟对苏空战训练的机要官员找到了斯库德曼,向他询问罗梅洛是否有空做份兼职,斯库德曼觉得这是件好事情。第二天,罗梅洛被带到一个冰冷的,放着大型计算机的房间,为了不让他看到,各种机密的地图、文档、机器都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官员们要求他把大型机上的一个程序转换到小型机上运行,当罗梅洛看到屏幕上那原始的飞行模拟界面时,他脱口而出:“没问题,游戏的东西我最在行了。”
信息时代的大潮在那时已经初露端睨,计算机成为了一种文化的象征,《时代》(Time)周刊甚至用计算机作为1982年的“年度人物”封面。计算机游戏显露出了它比家用游戏机更迷人的前景,雅达利主机在1983年的销售额下降了五亿三千六百万美元,而卡曼多(Commodore)VIC-20和64型家用计算机则卖出了十亿美元,甚至超过了苹果。这些计算机需要游戏,需要罗梅洛这样的游戏制作者。而想在这个朝阳产业里发布自己的作品,只有两条路,一是通过象雪乐山或者是电子艺界(Electronic Arts)那样的大出版商——罗梅洛发现他们太过于高高在上了;还有一条路就是通过计算机爱好者杂志,他们为了节省经费,通常是直接把游戏的代码印在杂志上,想玩的人只能一行行地把代码输入计算机。
在英格兰的罗梅洛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苹果机上,他制作游戏,然后寄出去投稿。他学习成绩的下滑终于激怒了继父,曾经的冲突又再度出现在这对父子之间。罗梅洛的漫画新作《麦尔文》(Melvin)里的情节似乎正是这现实的翻版,只是多了暴力和血腥:一个名叫麦尔文的男孩总喜欢和他老爸唱反调,他老爸像罗梅洛继父一样是个带着墨镜的秃头,在漫画中,麦尔文要遭受各种花样迭出的惩罚。在一个故事里,麦尔文答应了洗碗但却不做,跑一边打游戏去了,他父亲知道后一言不发,直到他睡着后才冲进他的房间大骂:“你这个小杂碎!”然后把他的头在墙上砸得眼珠爆裂,血肉模糊。罗梅洛并不是惟一在暴力漫画里寻求释放的孩子,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也会把他们脑海中麦尔文的各种悲惨下场悄悄告诉罗梅洛,而罗梅洛则把这些想法逐一付之笔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现血腥的机会,其他孩子们对罗梅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出众的感觉也使罗梅洛发生改变,他开始听重金属音乐——金属乐队,杂色人等(M?tley Crüe),犹大牧师(Judas Priest)。他约会了好几个女孩,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很快成了他的女朋友,她活泼随和,而且聪明伶俐,她父亲是一个受敬重的官员,她让罗梅洛穿上带领的衬衫和得体的牛仔裤,她带他结识新的朋友。在经历了父亲出走和继父打骂的这些岁月后,罗梅洛感觉终于找到了怀抱。
罗梅洛十六岁了,他渴望着通过他的游戏取得成功。在经过屡试无果的八个月投稿后,1984年3月5日,一个《苹果汁》(InCider,“内行”)杂志的编辑说他们决定要出版罗梅洛的一个名为《搜寻侦察兵》(Scout Search)的游戏。这是个低分辨率的迷宫游戏,玩家——游戏中的一个点,需要赶在灰熊——另一个点——的前面,把侦察兵们——若干个点——集合到一起。它看上去很普通,但很好玩。罗梅洛为此得到了一百美元的稿酬,而且这家杂志还有兴趣出版他的其他游戏,“我酒一醒就会开始着手和他联系的。”这个刚参加完斋月末狂欢节的编辑写到。
罗梅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游戏制作中,他不但编程,还做美工。他甚至可以在半个小时里写出一个游戏。他给所有这些游戏都起了由两个首字母相同单词组成的名字,譬如《异形攻击》(Alien Attack)或者是《洞穴战士》(Cavern Crusader)。他变得越来越自大,在给一家杂志的信中,他写道“你们这次程序竞赛的冠军肯定是我,我的程序非常棒,不要再设什么五百美元的奖金了,直接把那五百美元给我就好了,还有那个年度奖,对,一千美元那个,都直接给我。”落款一如往常:“约翰·罗梅洛,王牌程序员”。然后他赢得了奖金。
罗梅洛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居住在犹他州的生父分享这些成功,他草草地做了张信纸,抬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所谓公司的名称:顶级思想软件(Capitol Idea Software),在信里,罗梅洛讲述了他发表的东西,他赢得的竞赛,“我现在已经学了四年半的计算机了,我的编程能力即将有一次新的突破。——约翰·罗梅洛,王牌程序员,竞赛冠军,未来富翁。”他已经上路了,他能感觉到,但想要真地成为未来的大富翁,他一定要离开英格兰回到美国,他急切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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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梅洛在1986年和家人一起回到了美国加州,并在他曾经常去打游戏的雪乐山大学选修了课程,那时他还只念了两年高中。他的游戏越来越受欢迎,几乎每一个都能在杂志上发表,有的甚至还上了封面。此外,他于某天在汉堡王(Burger King)吃快餐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他心仪的女孩,凯俐·米切尔(Kelly Mitchell),她是那里的收银员,他们俩迅速坠入爱河。凯俐成长于一个中产阶级的摩门教家庭,住在城里小山上一座漂亮的房子里,尽管罗梅洛以前也约会过很多女孩,但没有哪一个像凯俐这么有趣,而且和他合得来,尽管她不喜欢游戏。十九岁的罗梅洛还从未真正体验过家庭的温馨,他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庭,他向凯俐求婚,她答应了,他们的婚礼于1987年举行。
罗梅洛已经出版了十个游戏,他也即将高中毕业,还有了一个小家。他到了该找一份工作的时候了,还有什么样的工作能比制作游戏更让他神往呢?罗梅洛在计算机杂志上看到一个名叫“苹果节”(Applefest)的聚会将在1987年9月16日举行,参加的人不光是普通的苹果机爱好者,还有像维真(Origin)和雪乐山那样的大游戏出版商,以及那些发表他游戏的杂志社:《新时代》(Uptime)、《四位元》(Nibble)和《苹果汁》。
罗梅洛到达旧金山那个会议中心的时候,黑客和玩家们正在忙着组装机器。一张桌子上铺满了《四位元》杂志,那一期的封面上正是罗梅洛的游戏。在《新时代》这家以磁盘方式发行的杂志摊位,屏幕上演示着的也是罗梅洛的一个游戏。“哇,简直是我的个人游戏展嘛。”罗梅洛想道。就在《新时代》的摊位前,他遇到了杰伊·威尔伯(Jay Wilbur),这个编辑曾发表了每一个罗梅洛寄来的游戏,他是一个长着娃娃脸,但很魁梧的家伙,二十七岁的他以前在TGI星期五夜总会做酒保。在杰伊心目中,罗梅洛虽名气不大,但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程序员,因为他懂得一个成功的游戏需要有哪些要素,这些东西学起来容易,但掌握起来很难。杰伊告诉罗梅洛自己有一份工作想请他来做,罗梅洛故做镇定地说他会考虑的。然后他心情愉快地走到旁边维真公司的摊位上,那里悬挂着一个条幅:“《创世纪5》,10月31日”,“噢,天啊!”罗梅洛嘀咕道:“新版的创世纪!”然后他在一台机器前坐下,插入他的磁盘,摊位上一个女士立即向他问道:“你在干什么?你想拷贝我们的游戏?!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罗梅洛敲了几下键盘,对她说:“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迷宫追踪游戏,这是他刚完成的图像分辨率增加了一倍的复杂程序,看上去非常精细和鲜活,这种所谓双倍分辨率的图像技术在当时是编程领域最顶尖的艺术。就面前这个消瘦的孩子,展示出来的图像比旁边屏幕上的《创世纪V》看上去还漂亮。这个女士只有一个问题:“你在找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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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1987年11月,罗梅洛驱车从西海岸穿过整个美国,奔赴位于东海岸新罕布什尔州的维真公司办公室开始他的第一份工作。他满怀憧憬但却囊中羞涩,一路上用支票垫付着各种费用。预产期在明年二月的凯俐和他一起,尽管想起那边寒冷的气候就让她害怕,但罗梅洛的热情感染了她。他作为王牌程序员和未来富翁的人生就要开始了,他保证道。
但罗梅洛的诺言并未兑现。尽管一开始在维真干得很成功,但罗梅洛跟随着他的上司离开维真,新创建了一家公司,这是一次赌博——而他是个运气不好的赌徒:新的公司拉不到业务,他失业了。二十一岁的罗梅洛已经有了个名叫迈克尔(Michael)的儿子,而且凯俐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觉得累了。罗梅洛对她的种种许诺都落了空,为了让第二个孩子离她的父母近些,她回到了加州。电话那头的罗梅洛仍然毫无起色,他在那边什么都没有,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他睡在朋友的沙发上。
但罗梅洛不会就这么躺下等死,他心中装着梦想,他有一个他深爱着的家庭,他还要做一个他自己从来没拥有过的那种父亲,那种不光支持孩子们玩游戏,还和他们一起玩的那种父亲。他给杰伊打了个电话,询问《新时代》那里还有没有职位空缺,杰伊告诉他,他已经离开了《新时代》,加入了位于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Shreveport)市的另外一家杂志:《软盘》(SoftDisk),他们也是以磁盘方式发行。杰伊建议罗梅洛也来这里试试。罗梅洛没有任何犹豫,他要去什里夫波特,那里有南方温暖的天气,那里有游戏。那里最好再有狂热的玩家,他期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