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作是个猎师。他在山下搭建了小小的茅屋,并住在这里。他射击技术了得,靠狩猎为生。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寻常经过的赶路人,他从来都会热情相待。
这一日,一个行脚僧人来到了弥作的茅屋。他慈眉善目,站在门前微笑着。“我连夜赶路,身子疲劳得厉害,主人家可否让我留宿两日?”僧人说。
弥作片刻没有迟疑,马上豪爽地请僧人进了茅屋。
僧人施了一礼,迈进了弥作的茅屋。
弥作请僧人坐下,又给他端上一碗清水,对僧人说:“我现在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招待法师,法师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着,弥作拿起了长弓准备出门。
僧人忙摆了摆手,“不劳主人费心。”
弥作却已走出了茅屋,只留下僧人一个人在屋子里,他呵呵地笑着。
山间阴凉,微风徐徐吹得林声涛涛。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山里显得很是阴森。
弥作是个乐观的人,他从来看不出什么不祥的预兆。他哼着小曲进了山里。
弥作的运气很不错,他打到了一只野鸡,足够自己和僧人两个人吃。于是他满意地笑着,迈步下山。
这山中危险无处不在,一阵风吹过,弥作的四周尽是沙沙的声响。树影婆娑,太阳的光亮从枝叶的间隙处洒落下来。弥作看了看四周,他觉得有些冷了。
这一瞬间,一只巨大的熊从树后现出了它的身形,它甚至有两个弥作般高大。
弥作呆住了,哼到一半的小曲戛然而止。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陡然空白。
大熊的嘴大得可以含下弥作的脑袋,它的四肢强壮得可以立刻撕碎弥作的身体。
弥作怕极了,他打着哆嗦,呼吸也屏住,他知道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大熊会扑上来,然后开始享受它的美餐,那美餐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弥作绝望了,他准备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只求自己能立刻死掉,以免被痛苦折磨。
大熊已经开始向弥作靠近了。
“嗖”的一声响动,弥作身后的草丛间突然蹿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弥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跳到大熊和自己之间,浑身的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对着大熊龇着牙,喉咙里咕噜噜地低吼。
弥作很惊讶,这狐狸的身形不及大熊的十分之一,竟然有胆量在大熊面前挑衅。
弥作没想到的是,大熊居然惧怕这白狐狸。
大熊闭上了嘴巴,连耳朵也变得软绵绵的。那白狐狸龇着牙,向前迈进了一步,大熊哼叫了一声,狼狈地逃进密林中了。
弥作惊呆了。他想不到,一只小小的狐狸竟然吓跑了一只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白狐狸,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白狐狸转过身,面对着弥作蹲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弥作。
弥作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狩猎半生,没想到居然被一只狐狸救了性命。
弥作小心地走近狐狸,试探地伸出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狐狸没有拒绝,双眼眯了起来,似乎很享受。
“谢谢。”弥作边轻抚狐狸边说,“你救我一命,我应该有所报答。”
弥作突然想起刚打到的野鸡,刚刚一番惊吓后已经脱手掉在了地上,于是他回身拿起野鸡放在狐狸面前,“这是我的谢礼,你可以收下。”
白狐狸好似听得懂弥作的话,它低下头嗅了嗅野鸡,然后叼在嘴中,又看了弥作一眼,就蹿进了草丛中。
弥作站起身,心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一带应该是那大熊的领地,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狩猎。
弥作身体微微一晃,觉得有些头晕,刚刚一番惊吓让他有些虚脱。
弥作到山的另一侧逛了许久,但时间已是下午,错过了狩猎的好时候,如今已不容易遇到猎物了。
弥作两手空空地回到了茅屋,他很沮丧。本来要打些野味来招待法师,可是打来的野鸡送给了狐狸。弥作站在家门前,正想着怎么对法师解释才好。
然而,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屋子里弥漫而出。
弥作心中讶异,推开门,只见僧人坐在锅前,正炖着一锅浓汤。
僧人对弥作点头施礼,“您回来了。”
“法师,这……”弥作望着一锅浓汤,不明所以。
“这是野鸡汤,是一个好心的猎师送给我的。”僧人笑呵呵地答道。
“猎师……”弥作沉吟道。他想起了吉郎,在这山中狩猎的猎师众多,只有吉郎和自己算是熟人。可是吉郎这个吝啬小气的人怎么会……
弥作还在疑惑,僧人招呼弥作:“主人家,鸡汤炖好了,坐下来吃吧。”
僧人微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弥作觉得这个表情似曾相识,但他没有多想,哈哈地笑着,又拿出了清酒,坐下来边享用野味边与僧人对饮攀谈,醉意浓间,双双倒在地上便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僧人说体力已经恢复,可以上路了。但弥作劝说他再留一晚,这一次定要打些可口的野味回来,尽到地主之谊。
僧人本不欲再叨扰,却挡不过弥作的热情,便决定再住一晚。
于是,弥作又进山了。
这一次,他避开了大熊的领地,向常去的那片林子走去。凑巧的是,他遇到了吉郎。
吉郎刚看到弥作时,面露欢喜,但看了看弥作的双手,顿时摆出了失望的表情。弥作手里没有猎物,他本以为弥作又会分一半猎物给他,于是一声不响地和弥作并肩前行。
“昨天谢谢你了。”弥作笑着对吉郎说。
“什么?”吉郎没趣地反问。
“送给我家客人一只野鸡,不就是你吗?”弥作说。
吉郎哼了一声,酸溜溜地道:“你还真好运,居然有人把猎物给你送上门,不过我可没那么好心,昨天一觉睡到下午,没出家门。”
弥作疑惑起来,搔了搔头,“那会是谁……”
“说起来,你的家里怎么会有客人?”吉郎问道。
“是个行脚的法师。”弥作随口答道。
吉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忙问:“是个和尚?”
弥作不满道:“是法师,对僧侣要尊敬。”
吉郎按住了弥作的肩膀,“弥作,听说最近的和尚都是很富有的。”
“那又怎样?”弥作说道。
“那些行脚的和尚都是随身带着很多布施钱,从一个寺庙转运到另一个寺庙,我听说过的。”吉郎双眼放光。
弥作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吉郎问道:“你打算怎样?”
吉郎面露阴险,在脖子上一比画,“杀了那和尚,他的钱就是我们的了。”
弥作大骂:“浑蛋,你疯了吗,杀人什么的……”
吉郎顿时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看来你命中注定做一辈子贫穷的猎师。”说着,转身向山下走去。
“你去哪里?”弥作质问。
吉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和尚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可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
弥作愤怒地举起长弓,拉开箭矢对着吉郎,“你给我回来!”
吉郎听见了弥作拉弓的声音,却不慌不忙,仍旧向前走,嘲笑道:“懦弱的家伙,谁相信你会杀人呢……”
吉郎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喉咙处有些不适,低下头看,箭矢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脖子!
弥作,他真的射出了箭矢。吉郎难以置信,他摇晃着转身,恶毒地盯着弥作,然后扑腾一声,死尸倒地。
弥作脸色惨白,他杀了人。他赶快跑到吉郎的尸体旁,只希望吉郎还有被救活的可能。
吉郎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弥作不知如何是好。他环视左右,想找到一个可以隐藏尸体的地方。这里是猎师活动频繁的林子,迟早会有经过这里的人看到吉郎的尸体,而当地的猎师都知道吉郎和弥作是熟人,迟早会有人怀疑到弥作的身上。
吉郎的尸身很沉重,就在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只白狐狸又出现了。
白狐狸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它蹲在弥作面前,眯着双眼。
“你……”弥作看着白狐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白狐狸优雅地走到吉郎尸体的脚旁,张嘴叼住吉郎的脚,然后身体向后退。
它居然拖动了吉郎的尸体!
弥作瞠目结舌。想不到这白狐狸弱小的身躯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
弥作心中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惊恐。只见白狐狸已经把吉郎的尸身拖进了草丛间,然后草丛中沙沙作响,白狐狸拉着尸体越走越远了。
又被它救了呢,弥作心中暗道。
弥作没有心情和精力去狩猎了,他惴惴不安地走回山下,心中痛悔:早知如此,便任凭那僧人离去,吉郎也可免于命丧自己手中。
弥作又站在茅屋门前,想该如何对法师开口,让他离开这座山,因为这里实在不安全。
忽然,弥作闻到了,又是浓郁的香味从茅屋里飘了出来。
弥作推门而入,只见僧人坐在锅前,与昨日相同,他仍在炖汤。
“您回来了,主人家。”僧人笑着,双眼眯了起来。
弥作缓缓地走到汤锅边,向锅里面望去。
“好心的猎师又送给我好东西了。”僧人呵呵地笑。
弥作看到,汤锅中滚滚地冒着气泡,然后,吉郎的头颅漂浮上来了……
(完)
日文名称:はくぞうす(白蔵主)
白狐狸化身成僧侣的形象,这样的妖怪叫做白藏主。
水木茂先生的《图说日本妖怪大全》中讲述了这样一则白藏主的故事:
传说在甲斐国的梦山里,住着一位名叫弥作的狩猎者。他把狗熊肉榨出油,然后用这种油来烹煮老鼠,这样煮过的老鼠特别能引诱狐狸。于是他以此作为陷阱捕捉狐狸,剥下狐狸的皮毛,以皮毛买卖为生。
这梦山之中,有一只老白狐,它所生的小狐狸全都被弥作杀掉了,因此他非常痛恨弥作。
梦山附近有一座宝塔寺,宝塔寺中有一位叫“白藏主”的住持,他是弥作的伯父,于是老白狐变成白藏主的模样来到了弥作家。
“杀生之罪,上天会怪罪到你后辈的头上,你必须停止这种无休止的杀戮。我给你一贯钱,你拿去生活,但作为交换,你要把捕捉狐狸的工具交给我。”老白狐这样对弥作说,弥作答应了,于是老白狐拿走了弥作的工具。
可是后来,花光了钱的弥作无以为生,于是前往宝塔寺打算再向伯父要钱。老白狐得知此事,便赶在弥作之前来到了宝塔寺,咬死了弥作的伯父白藏主,自己再次变成白藏主的模样等待弥作的到来,又巧妙地骗走了弥作。之后,它留在宝塔寺中,以白藏主的身份生活在这里,一直持续了五十年。
但有一次,在它去赏樱花(也有一说是去观赏狩鹿大会)的时候,被两只猛犬发觉了真身,于是被这两只猛犬咬死。此时,老白狐才现出了真身,在场的人发现,死掉的白狐尾巴上的毛如白色的银针一般尖利。
从此以后,人们将狐狸变成的法师称为“白藏主”。
妖怪研究专家多田克己认为,“白藏主”的“白”字因“白狐”的“白”字而来,而狐狸化为伯父的传说是因“伯”字可拆解为“人”和“白”,暗示白狐化作人类。
另外,宽保时代(1741~1743年)的杂书《诸国里人谈》中出现了“伯藏主”的记载,同样是狐狸化为僧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