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藏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一双手悄悄伸向熟睡的他,然后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
边藏挣扎着,用尽力气想去拉开那双手,但那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手指甚至要插进他的皮肤。边藏只觉得,这双手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
边藏要被掐死了,他再也喘不上气了。他吐出了舌头,眼球翻白,凸了出来,鼻孔翻张得要爆裂开了。然后他隐约看到,那两只手其中一只的手臂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
边藏这时候才睁开了眼,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
他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厉害。他仍觉得自己的脖子隐隐作痛,好像刚才的梦并不是梦,而是真的有一双手掐住了他。
边藏回想梦里的那双手,回想那块紫红色的胎记。突然,他打了个哆嗦。
昨天,边藏杀了人。
那是一个女人。女人有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块紫红色的痕迹。
当边藏拉开自家的房门时,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要借宿一晚。她说,连夜赶路,身子疲惫不堪,请求边藏收留一夜,她感激不尽。
边藏看了她半晌,同意了她的请求,女人千恩万谢。
边藏的家坐落在偏僻的山脚下,头顶是崖壁,四周是荒野,人迹罕至。疲劳的旅人往往叩开边藏的房门,向他求助些什么,或是水,或是食物,或是歇脚的地方。边藏从来不会拒绝。
如果是单身的旅人,边藏都会把他们请进屋子,招待以饭食和水,在旅人心存感激的时候将其杀死,搜尽旅人的财物,然后弃尸于山野间,成为野狼的珍馐。
这个女人也不会例外。
边藏悄悄地打量她。她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女人,她身体发福,举手投足间是富家的气质。当然边藏看重的并不是这些,他看重女人丝绸制的衣物,看重女人环佩叮当的首饰,看重女人随身的小包裹,边藏似乎闻到了小包裹里金钱的味道。
于是,边藏杀了她。他先是为女人端出了食物,简单的稀饭和腌萝卜,女人似乎难以下咽,但出于礼节,她还是勉强吃了下去。正当女人放下碗筷、双掌合十感谢边藏招待的时候,边藏的双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人体态虽胖,气力实则柔弱,竟连挣扎也都无力,不消片刻,横尸在地。
边藏喘着粗气,俯视这具尸体。女人本不标致的面容更显恐怖了,她的舌头伸出好长,口中黏稠的流涎滴落在地上,眼球凸得可怕,简直要蹦出来一般。
边藏赶快稳定了心神,毕竟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他首先打开了女人的小包裹,果然,里面沉甸甸的满是金钱,边藏心中窃喜。他又除下了女人的衣服,卸下了女人的首饰,背着女人的尸身进了山里,将她丢弃在林间草丛里。接着,他撒腿跑开,却又犹豫地回头看了看那尸体所在的地方。
杂草遮蔽了女人的尸身,但两只洁白如玉的手臂却露在了外边,僵硬的。
那双手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
不知是边藏眼花,又或是风吹所致,突然间,那双手对着边藏挥动了一下……
边藏飞快地跑下山,冲进家门,躲在屋子里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确信女人已经死了,完全没有呼吸,完全没有心跳,她不会活过来,更不会对着自己招手。
边藏用力拍了拍脑袋。
屋子里,女人的衣服散乱地堆在地上,首饰七零八落,还有那满是金钱的小包裹。边藏把它们胡乱地团成一堆,塞在壁橱的角落里,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晚,边藏惴惴不安地睡下了,那双对他挥动的手臂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它终于闯进了边藏的梦中,掐在了边藏的脖子上。
醒来后,边藏心有余悸。女人的那双手仿佛揪着他的心脏,让他惶恐不安。
呆坐了整个上午,边藏终于狠下了心,他决定要去弃尸的地方看一看。他要亲眼确定那个女人的确已经死掉了。
边藏知道,一夜过后,女人的肉身必定会被野狼争食殆尽,只会留下森森的、零碎的白骨。虽然可怕,但边藏还是要去,哪怕只看到一块剩骨,他也会觉得安心。
于是,他再次走进了山中,来到了那片密林深处。
边藏站得远远的,望向那片草丛,那片草丛看起来静悄悄的。
边藏看不到女人的尸体,他暗自松了口气,女人的尸体大概已被野狼吃掉。但是边藏没有完全放心,他一步步走向前,他还要更加确信,女人的尸体真的已经葬身狼腹。他只需要找出几块碎骨,或者是血迹。
他走近了,他看到了草丛所遮蔽的东西,他的眼睛圆睁起来。
杂草间,尸骨,白森森的骷髅,沾染着暗红的血,碎肉腐烂了,散发一阵阵臭气。
那个富态的、笑容可掬的女人被野狼糟蹋成一堆丑陋的遗骨。
边藏按住了口鼻,忍住呕吐的冲动,仔细看这些残骨。他看到了头骨、肋骨、腿骨、脊骨……
一道思绪从边藏的脑际划过,让他的大脑隐隐生疼。他发现,这残肢断臂间,找不到女人的手骨!
是被野狼叼去了别处?边藏这般猜想。
或者……
边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那双恐怖的手臂又在他的脑中忽隐忽现……
与昨天一样,他再一次逃离了这里。他发誓以后不会再来这片让他恐惧万分的地方。
这一晚,边藏为房门加了锁,又关紧了所有的窗子,他甚至堵塞了房子表面的一切缝隙。
入夜,边藏躺了下来,他再次辗转反侧,虽然想以睡眠来驱赶一整天的心悸,但又怕熟睡后会有一双手来扼住他的脖子。
屋子里很静,边藏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山崖上不时掉落下来细碎的沙石击打在自己的屋顶,噼啪作响。边藏默默地听着这些响动,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需要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也许是野兽间的争斗致使沙石从崖上滑落,边藏这样想。它们为了什么争斗?为了配偶?为了领地?为了争食?争夺的,是两条女人的手臂……
边藏捂住了耳朵,阻止这些声音引起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掉落下来的沙石却持续地撞击在边藏的房顶,声音愈加剧烈频繁。
边藏坐了起来,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他想起了十几天前,曾有两个采矿人在崖上的山洞中偷采硫黄,造成大片的岩石掉落下来,损坏了边藏的屋顶。边藏找那两人理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边藏仗着身强力壮打跑了两人,从此山顶才安静下来。现在沙土又频频掉落,定然是那两人未死心,趁着夜色又打起了硫黄的主意。
边藏想到这里,怒从心生,竟瞬间忘了盘踞在心中的恐惧,拎起了家中的铁铲,走出家门,上山去找那两人算账。
山并不是很高,边藏片刻就登上了崖顶。果然,那山洞中泛着亮光并且连续不断地传出了挖掘的声音。
边藏向前走了两步,却迟疑地停下了。他突然发现,这洞中的亮光有些不同寻常。那泛出的亮光不是火把或油灯的红光,而是淡淡的、忽隐忽现的、青色的幽光。
边藏只是停下了脚步,他没有退却的打算,无论如何,破坏他的屋顶,这是他绝不允许的。他的东西,绝不会让别人损害半毫。
于是他快步走到洞前,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张大了嘴,准备怒喝里面的采矿人。
但是,嘴虽张开了,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愤怒虽摆在了脸上,却转为了惊恐。
山洞中没有人,边藏所想象的两个采矿人根本不在这里。
山洞中没有光源,那淡青色的幽光不知从何而来,只看见一团团青色的迷雾,轻飘飘地在山洞中浮动。
边藏突然跌倒在地上,他的腿已经酸软无力。他看到了两天来一直恐惧的东西。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发现女人的手骨了,原来,那双手臂在这里。
两只手臂洁白如玉,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它们有生命,它们在挖掘,不断地挖掘,挖掘这洞中的泥土。泥土坚硬,手上的肌肤已经破损不堪,指甲剥落,指尖甚至露出了白骨。但它们没有疼痛的感觉,也流不出鲜血,只是不倦地挖掘。
这一瞬间,手臂似乎发觉到边藏的存在,然后,两只手臂直立起来,对着洞口的边藏,缓缓地、轻飘飘地招了招手。
边藏吓得魂不附体,他酸软的双腿在地上不断地蹬,屁股蹭着地面远离了洞口,然后终于勉强站起身,惊呼着逃离了山顶,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飞鸟。
边藏几乎是滚着下了山,他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他要逃走。他终于明白了,他杀死的女人变成了妖怪……不,或者说……那女人本就是一个妖怪。他杀了妖怪。
边藏本应该就这样径直逃走,逃到有人居住的村中。
但是出了山林之后,他想到了在他的壁橱的角落里,有足够他享用一生的财富。
他只站在岔路上迟疑了一瞬,就打算回到自己家里取出女人的那些金钱,即使那是妖怪的东西。
边藏决定了,于是他跑进了家门,拉开壁橱,伸手向角落里,摸到了藏在那里的包裹,里边是沉甸甸的黄金。边藏把那包裹拿在了手里,有这些东西在身边,边藏突然觉得世界上一切东西都不会吓到自己,他甚至有些觉得心安了,居然打开了包裹看了看里面。
边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边藏的脸上,贪婪的表情变成了惊悚,他突然惊恐地叫了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山崖上,巨大的岩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动,应声而落——那双手臂,居然挖断了山崖!
那巨石,结结实实地、不偏不倚地砸在边藏的屋顶上。
边藏的惊叫还没有收尾,就这样被坍塌声淹没了。然后,边藏的身躯与破败的房屋一起,被压在沉重的巨石之下。
边藏最后发出的声音,竟是一声惊叫,他看到的最后的东西,是他自以为装满黄金的包裹,然而包裹里面究竟有什么,却没有人知道了。他的尸体会与这包裹中的东西永远在一起。
(完)
日文名称:ほそで(細手)
此妖的名字已经概括了它的外形:如藤蔓一般的细长的、怪异的手臂,也叫做“细手长手”。
传说日本东北部有一个旅人夜宿某民家,入夜时分,从里屋隔门的缝隙间伸出来一只细长的手臂,对着旅人缓缓招手。不久,这家人遭受了海啸之灾,海啸夺走了妻儿老小的性命。
据说细手现身时,并不会马上对人造成危害,但是会招来天灾,如洪水、山崩、海啸、地震,等等。
在日本的妖怪文化中,“细手”与“座敷童子”被归为同类妖怪,不同的是,座敷童子的出现是吉兆,而细手的出现则主凶兆。
日本许多灵异类杂志都开设了灵异照片这一专栏,而“细手”则是灵异照片上的常客。照片中往往会出现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搭在了照片中某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