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田川从荒川分流而出,缓缓向南流动,穿过墨田区,流进了东京湾。
尽管政府早已发布了禁渔令,不许在隅田川水系中非法捕鱼,但仍有些不法者,趁着夜晚偷偷来到江畔,用渔网打捞河水中的鲤鱼,然后卖给小餐馆或者鱼店。
家住北海道的松平俊介和大冢浩次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两人今年春天从东京都内的某所私立大学毕业,为金融危机所累,并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又不好意思回北海道继续依靠父母生活,两人只好留在东京,住在老式的公寓里,又在一家旅店里找了一份短工维生。但微薄的收入显然无法承担东京的生活开销,除去昂贵的房租和日常必需品,所剩无几。
所以,隅田川里新鲜的鲤鱼成了两人的目标。
这一晚,两人又把鲤鱼装了一桶,然后沿着漆黑的河边悄声地走。
这是两人第二次开工。
“今天应该不会有警察在河畔巡视吧?”大冢小心地扫视河堤之上,虽然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但大冢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怕什么。”松平骂道,虽然声调比大冢高了那么一些,但终究还是不敢过于声张。“胆小鬼,警察都在繁华区一带巡逻,到这漆黑的河边来做什么。”
虽说如此,松平依然下意识地向河堤看了一眼,然后盯着大冢。只见大冢东张西望神色慌张,松平暗想,幸好附近没有别人,否则无论谁看到大冢的表情,都能看出他动机不良。
“喂,你呀,”松平不满道,“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摆出那一脸神经质的表情,被警察看到的话,肯定会被请到警察署喝茶的。”
“哦。”大冢点了点头,克制了自己的紧张,却显得更不自然了。
松平暗自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家伙根本不适合做坏事。
“你有没有听说过本所不思议的故事?”
突然,大冢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松平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大冢停下了脚步呆呆站着,侧着脑袋看着夜幕下乌黑的江水。
“你说什么鬼话,赶快走!”松平大声道。
“你没听说过吗?”松平兀自喃喃道,“这里就是古时候的本所啊,刚刚你向前迈进的那一步,已经踏进了本所……”
松平心中一震,看了看脚下,却是坚硬的水泥地面,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喂,浩次,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松平问道,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冢仍旧没有理会松平,看着江水说道:“古时候,有一天夜里,路过这一带的渔夫提着装满了鱼的鱼篓。突然,黑暗中,他听到有个女人幽幽地说:‘放了它们……放了它们……’”
松平不满道:“住嘴,赶快走。你不怕警察了?”
但松平还是没有打断大冢的话,只听大冢继续缓缓地说:“那个渔夫害怕了,于是快步回到了家里。他打开了鱼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满满的一篓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说到这里,停下了,缓缓动着脖子,转回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松平手里的水桶,嘴里又念着最后那句话:“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你……你说什么疯话……”松平故作镇静,抱着水桶的双手却有些哆嗦起来。
松平低下头,手中的水桶盖着盖子,是不透明的塑料桶,松平无法看到里面。这桶里,松平分明放进了六条鲤鱼和半桶江水,但现在,松平却听不到鲤鱼游动的声音。
松平害怕起来,他抬头看了大冢一眼,大冢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桶。
于是,松平轻轻地把桶放在了地上,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掀桶盖。
他的手有些发抖,他怕持续了一个世纪的诅咒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怕掀开了桶盖之后,里面却只剩下半桶江水。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终于,颤抖的手掀开了水桶的盖子。松平舔了舔嘴唇,缓缓地伸出脖子,看向桶里。
鲤鱼安静地漂浮在水中,没有一丝动静。
松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啪”的一声扣上了桶盖,松平抬起头骂道:“浑蛋,鱼都好好的——”
松平愣住了,刚刚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冢消失了。
松平吸了一口冷气,江边的腥气随着冷风吸进了肺里。
“浩次!”松平大呼了一声大冢的名字,一回身,却发现大冢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缓缓地向前走着。
松平心下恼怒,喊道:“喂!浩次,你说完鬼话吓我,自己就一走了之吗?”说完,抱起水桶,快步赶了上去,心里却不禁疑惑:他是什么时候走到前边去的,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松平小跑着赶到大冢身后,怒道:“浑蛋,走这么快干吗?”
大冢没有答话。
松平想,难道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以至于他生了气?
当下也闭了口,默默跟在大冢身后。看着大冢的后脑勺,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当晚,两人去了熟识的鱼店,松平一番讨价还价,算是卖了个好价钱。
夜已经深了,两人便分了钱,各自回公寓去了。
分别时,松平望了一眼大冢的背影,只见大冢的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三天后,周末。
松平给大冢打了电话,说今晚再开一次工。
大冢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如恐怖小说中描写的一般,电话里留下了一串不祥的忙音……
本所,冷风,河堤。
两个人又见面了。
松平看了大冢一眼,突然瞪着眼睛指着大冢:“你……”
今晚大冢的脸有些异样:他的脸是浮肿的,眼睛凸出,嘴唇鼓着,腮部似乎也鼓了出来。
好像鲤鱼的脸。
“我睡了一整天,脸上有点浮肿。”大冢圆圆的眼睛盯着松平,说道。
松平不再说什么,不敢看大冢的脸,打开背包取出工具准备开始捕鱼。
在整个捕鱼的过程中,大冢没再说一句话,与前两次开工时的大冢完全不同。
之前,每次捕鱼时,大冢都是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不时嘀咕:“不会有警察吧……不会有路人吧……这附近似乎有夜里遛狗的人……”
然而这一次,大冢却完全一言不发。
大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松平一边整理渔网,一边回忆:那天晚上,自己抱着桶走在前面,大冢在自己的身后,大冢突然间提到了本所怪谈的事情,那之后大冢开始奇怪起来。难道……
松平想象着一幅恐怖的情景:那天晚上,走在前面的自己浑然不觉身后的大冢已经不是真正的大冢了,也许……河里突然扑上来一只妖怪,它瞬间把大冢拖进了江水里,然后变化成大冢的模样,继续走在自己身后……
松平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大冢。只见大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江水,眼睛圆圆的、鼓鼓的……突然,松平又发现,大冢的腮部突然微微地动了动,仿佛正在呼吸的鲤鱼……
松平感觉江风突然冷得彻骨。
松平只捕了三条鱼,便收了网,说天气冷,今天就到这里。大冢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立着。
松平整理好了工具,抱起了水桶,却迟疑地迈着步子。他不想走在前面,不想让奇怪的大冢跟在自己身后,用他那圆圆鼓鼓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身后。但是,大冢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正等着松平先走,自己跟在他的后边。
松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大冢迈着无声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他想找些话题跟大冢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两人之间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比如游戏、电影、音乐、女生……可今天,这个大冢已经不是大冢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大冢再次开口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本所不思议的故事?”
与那天的话一模一样!
松平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瞬间竖立了起来!他不敢停下脚步了,心跳加速起来,不敢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冢似乎停下了脚步,没再跟着他,松平只听见身后大冢还在说与那天同样的话。江风吹来,传进松平耳朵里的话断断续续的,越来越轻,“这里就是古时候的本所啊,刚刚迈进的那一步,已经踏进了本所……古时候,有一天夜里,路过这一带的渔夫……突然,黑暗中……放了它们……放了它们……那个渔夫害怕了,于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刚刚满满的一篓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的声音停住了。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的头皮一阵发麻,只想赶快走过这长长的江堤,走上街道,但今天这江堤仿佛特别的长,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通往街道的台阶。
松平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果然,大冢不见了,河边没有他的身影。
松平缓缓回过身,低下头看了看水桶。
水桶是红色的,不吉。
松平蹲下身,把水桶放在地上,呼吸沉重。缓缓地,他伸出了手。缓缓地,掀开了桶的盖子。缓缓地,探过头去……
然后,眼睛向桶中垂直望去。
他看见了桶中的景象。
松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张大了嘴,在空旷的河边留下一声凄惨的吼叫……
(完)
日文名称:おいてけぼり(置行堀)
“置行”二字,指的是“放下、走开”,“堀”指的是护城河。所以这个妖怪被命名为“置行堀”。
置行堀是本所七不思议中最有名的传说。
某个渔夫在护城河钓鱼,意外地钓到了很多大鱼,于是哼着小曲沿着护城河回家,此时,河边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放了它们……放了它们……”渔夫心里不安,于是快步赶回家,到了家里,将鱼篓打开看,只见鱼篓空空如也。
传闻,当河边有声音说“放了它们……放了它们……”时,如果把鱼放回河中,声音就会消失。也有人说,这声音只不过是水獭妖怪的把戏。
置行堀的传说多种多样,而且据说此怪谈来源于江户时期一个落水女子登岸之后,浑身湿淋淋的她吓到了河边的游人,所以才出现了一系列的传说。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从得知。
今天讲的故事事实上已经结尾了。但松平最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大冢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当本所七个传说全部讲完时,真相才能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