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临近正午, 阳光很炽热,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容易让人心生烦躁。

两匹马在一旁无聊地甩着尾巴, 偶尔好奇地跟对方碰碰头。

隔壁的场地里有人在教练的辅助下练习,远处传来嘚嘚嘚的急促马蹄声, 温见琛从自己的情绪里抬头, 看见一匹黑马从远处跑过来。

马上清丽的女郎目光认真坚定, 阳光从她头顶撒下来, 美得好似神女降临。

他转头又一次看向父亲,看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无奈。

“不,你从不是任何人的拖油瓶,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能肯定。”温致礼向他解释, “她之所以不带着你, 是因为她没有信心能照顾好你,阿琛, 那个时候……她是未婚生女,她才二十一岁, 还是个学生。”

“她愿意把你生下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她还那么年轻, 还有很长的未来, 单亲妈妈……你让她怎么面对外人的目光, 怎么嫁人?”

温致礼说起旧事, 面上无奈之色更重, 从来都挂着从容神色的脸孔被疲惫覆盖。

他重重地叹气,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一晌贪欢负责,她身体不好,不能堕胎,所以选择把你生下来,你是我的儿子,教养你就成了我必须做的事,她也因为愧对于你,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结婚,再也没有别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放弃了你,已经是不配做母亲。”

“她心里是爱你的……”

他这句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温见琛一口打断:“嗯,是爱我的,但不多。”

温致礼一噎。他没办法反驳儿子这句话。

比起温见琛这个儿子,佘雨确实更爱她的事业,大学时她就是那种做实验不慎着火头发都被烧焦一截了,还能淡定地灭完火后继续熬夜琢磨实验哪里出了错的人。

温见琛嘴角抿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就搞不懂你们了,既然还在读书,搞什么性生活,要搞不能做好措施?要不是她不适合堕胎,我就要被倒进马桶里冲走了呗?”

这话说得相当粗糙,但道理是这样没错的。

温致礼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想跟他举例说你小时候很喜欢的那个超人的玩具就是她出差特地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还有我送你的手办其实也是她给你买的,还有你的生日礼物……

很多的小细节其实都有佘雨的影子,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没见过面。

但是他的话全都被温见琛这一番直白得过分的话噎了回去。

他没有办法否认,过去那么多年佘雨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这个事实,无论送过多少礼物,她都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她深知这一点,于是无法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是你的妈妈,我想见你。

温致礼整个人都颓唐下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听到他的道歉,温见琛眸光一颤,想说错的不是他,可是张了张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喉咙一阵哽得难受。

“嘚嘚嘚——”

马蹄声到了他的跟前,裴冬宜回来了,她坐在马上,鼻尖上已经冒了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俯身过来,笑着问道:“你们已经聊完了吗?”

她问完看向温见琛,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再看看自家公公,面色也很复杂,不由得心里一愣。

这是谈崩了?可……他们父子关系向来很好,怎么会突然谈崩了呢?

温见琛点头嗯了声,说:“秋秋,我们回去。”

“……啊?”裴冬宜不禁错愕,“不是说……”

不是说要玩到下午,中午在这里吃饭么,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我想回去,秋秋。”温见琛打断她的话,加重语气重复道。

裴冬宜又一愣,紧接着就见温致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连忙应好,从马上爬下来,问道:“我先给大家打电话,我们在停车场汇合?”

“不用,让他们继续玩,我们先回去。”温见琛摇头道。

裴冬宜不敢多问,又应了声好,被他拉着往前走,只来得及回头匆匆对温致礼道别,“爸爸再见,过几天再回去看您。”

温致礼都没来得及答应,她就被温见琛拉着大步走远了。

他看着温见琛的背影,忍不住重重叹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这个儿子太聪明了,只要给他一个线头,他就能抽丝剥茧扯出全部真相来的。

这样的儿子会让父母骄傲,但也让父母头疼,因为这种人完全哄不住,要做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愿意。

中秋节后原本很开心的一次骑马放风之行,明明有一个兴高采烈的开头,最终却虎头蛇尾地结束。

回去的路上裴冬宜坐在副驾上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不时就扭头看正开车的男人一眼,几次故意欲言又止,想让他主动向自己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平时很有眼色的男人这会儿跟瞎了似的,明明看到了却装没看见,一副关上耳朵拒绝交谈的模样,她不禁有些泄气。

走得太着急,她只来得及换回衣服,然后在群里跟大家说了一声,就被温见琛塞进车里,一踩油门就以最高车速冲出了俱乐部大门。

当时大家还在等他们一起吃午餐,突然收到这个消息,都愣了,纷纷问发生了什么事。

裴冬宜:【没什么大事,就是温见琛不太舒服,你们吃好玩好,晚上别墅见。】

嗯,心里不舒服,也是不舒服嘛。

大部分人都对她的解释深信不疑,说不定是温见琛吃错了东西还是怎么的,突然就不舒服了呢?很正常的。

问候两句也就过去了。

只有宁涛觉得哪里有古怪,温见琛和裴冬宜自从被叫去开会以后,就跟他们分开了,后来他们练习骑马,还听教练说温总和他儿子在赛马场跑马。

当时他甚至还跑去看了一眼,远远看见他们确实在赛马,而且早上出门时还好端端的,这不舒服来得也太突然了。

宁涛想得多,心里留了个心眼,私聊裴冬宜问她温见琛到底为什么不舒服。

裴冬宜正好坐车无聊,旁边又是个活的低气压制造机,她心里既无奈又紧张,再想到宁涛毕竟是温见琛的师兄,又都是男人,说不定可以劝劝他?

于是她就说:【他好像跟爸爸闹了点不愉快,具体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

宁涛看完回复眉头一挑,果然不是什么肚子疼之类身体上的不舒服。

温见琛的车速提到允许范围内的最高,在马路上横冲直撞,遇到红绿灯时用力一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裴冬宜重重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箍着摔回座椅里。

她心头重重一跳,伸手就要开门,结果发现车门被锁了。

于是她使劲拍了拍车窗,生气地骂道:“温见琛你开门,我要下去,我就是走回去也不坐你的车了,我怕撞死!你要疯你自己去,不要带上我啊!”

她的嚎叫让温见琛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一愣,“……抱歉。”

“你真是疯了。”裴冬宜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扭头又骂了一句,脸上表情迅速变成担忧,“你到底怎么了,跟爸爸聊什么了?怎么回事啊?”

她很着急,接连问了几遍,但温见琛就是不吭声。

见状,裴冬宜只好放弃,恰好绿灯亮起,她便只得叮嘱道:“开慢点呐,像刚才那样会出事的!”

温见琛有些讪讪地勾了勾嘴唇,嗯了声。

车子再启动,果然车速变回了正常,裴冬宜松了口气,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回到别墅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推开扑过来亲热的裴鸳鸯和迪克,裴冬宜一面往厨房走,一边问道:“你想吃什么,面怎么样,汤面还是拌面?”

身后无人回应,她扭头一看,这人正站在客厅里抱着裴鸳鸯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只好又问了一遍。

这次温见琛出声了,但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充满了一股精神涣散的颓丧劲,“……啊?哦,我不饿,你吃吧。”

说完把怀里的猫放下来,抬腿就上楼。

裴冬宜从愣神里反应过来,急忙一边喊你等等,一边向他跑过去。

“你怎么啦?真不舒服啊?”她一面问,一面伸手去摸他额头,“肚子疼不疼啊?有没有发热,让我摸摸?”

温见琛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先上去躺躺。”

大热的天,他的掌心竟然有些凉,裴冬宜一阵错愕,“……哦、你、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叫我啊。”

温见琛嗯了声,游魂似的上楼去了。

她站在楼梯口向上看,看到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心里慌得很,她很想去问温致礼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怎么才一会儿不到的功夫,就变了一个人啊?!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而且是坏事,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

难道说,温见琛突然破产了?背债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别吧,没理由啊,他又不抽不赌不嫖不投资,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哪里有地方花钱啊?

如果不是钱,那就是……

裴冬宜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直接导致面煮过头了,绵烂成一团,一看就很难吃,最后只好秉承着不浪费粮食的选择硬是吃完了。

刚吃完,宁涛就发信息来问温见琛好点没有,她回道:【不仅没有好,还更差了,午饭都没吃就睡了。】

过了十来分钟,她刚给裴鸳鸯和迪克喂完冻干,宁涛就又发信息来了。

说温见善打电话给他,让他找温见琛喝酒,现在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裴冬宜看完都顾不上怀疑为什么温见琛心情不好他大哥就叫宁涛带他去喝酒,连忙问:【大哥有说是为什么吗?】

宁涛的答案是温见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跟他叔叔,也就是温见琛亲爹,聊得不是很愉快,心里可能不痛快,带他去喝酒,让他撒一顿酒疯就舒服了。

裴冬宜看完这条信息,盯着手机屏幕恨不得把它盯穿。

大哥,你不觉得你这逻辑简直就是槽多无口吗?!

什么叫心里不痛快就去喝酒?什么叫撒一顿酒疯就好了?喝酒伤身懂不懂啊!撒酒疯不道德啊懂不懂!不解决根本问题,就是无济于事啊!

不对,温见琛居然会撒酒疯?认真的吗?!

不许去!!!

裴冬宜抓狂地上了楼,看见温见琛躺在床上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定定地一动不动。

“温见琛……”她试探地叫了声。

床上的人动了动,嗯了声。

“你没睡啊?”她惊讶道,又说,“宁总回来找你哦,说大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让他带你去喝酒。”

说着她顿了顿,继续佯装不在意地道:“我听说你喝多了会撒酒疯啊?也不是说不能撒,就是多少有点不道德,要不咱别去了……”

刚说到这里,就见床上的人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喝酒是吗?我去!”

裴冬宜:“……”强行选择性失聪啊这是。

温见琛从床上下来去换衣服,出来以后被裴冬宜一手拉住,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我现在很害怕,温见琛?”

她一手拉着他,一手还把一个抱枕抱在胸前,仰头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温见琛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语气委屈地应道:“太太,你亲婆婆出现了。”

裴冬宜:“???”

什么玩意儿?亲、亲婆婆???

那岂不就是、是温见琛的亲妈?!

她被这消息吓了一大跳,狠狠一怔,怀里的抱枕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