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阿琛啊,我是姑姑呀,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讲讲。”
温小姑的声音在那边传过来, 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温见琛笑眯眯地嗯了声, 见惯不怪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您不吃早饭么?”
“吃早饭?这都几点了, 都十点多了!”温小姑在那边简直像吃了药一样,整个人躁得不行。
“你是年轻人啊,怎么能睡懒觉睡到现在呢?!是不是你老婆带坏的你?我早就说不行,当初你上大学以后,我给你介绍过那么多好的, 你都不去见, 你不要,非得听你哥的, 你看看他自己挑的老婆就那样,能给你挑个什么好的?”
“要我说你老婆是真的不行, 一点点都不懂得尊重长辈的,放假了也不回家陪陪老人, 家务也不会做,光会顶嘴, 哪有这样当人家媳妇的呢?”
“昨天我回家, 吃饭的时候说了几句别人的事, 她就听不过去了, 跳出来见义勇为帮人家说话, 人家又不认识她, 表现给谁看……”
“娶妻娶德呀,你老婆这样不懂眉高眼低,带出去连话都不会说,很容易得罪人的,我们这样的人家,结婚就是投资,老婆不用出身特别好,带出去也不求她能帮什么,总要不惹祸吧……”
吧啦吧啦一顿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向温见琛告状,说裴冬宜目无尊长,光吃不做,根本不配当他们老温家的媳妇。
不像她儿媳方慧之,“你看像你表嫂这样的,才是应该娶的好姑娘,既能打理家里,又能在事业上协助丈夫,夫妻同心才能更上一层楼……”
又是一通吧啦吧啦,把自己儿媳妇一顿夸,然后痛斥温见琛:“你当初怎么就看上裴家的了!指不定人家是想害咱们呢!”
温见琛一直淡定地听着,眉眼一动不动,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直到这时他才淡淡地应了句:“我脑子不好使呗,您不是经常这么说?”
裴冬宜在一旁听见就是一愣,她只听见电话那头温小姑叽哩哇啦说了很多,但听不清具体内容,便觉得是温见琛挨骂了。
忙坐近了一点,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温见琛抬起头,迎上她关切又安抚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一下,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温小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噎了一会儿,“……你什么意思?”
温见琛眨了一眨眼,又说了一遍:“我是家族遗传的脑子不好。”
所以大伯那个鬼样,他爸单身狗一辈子,大哥找了大嫂,他找了裴冬宜,一脉相承,解释通。
温小姑觉得自己被骂了,气得大骂他跟温见善一样黑心不是好人,然后气冲冲挂了电话。
温见琛看看挂断电话的屏幕,耸耸肩,对裴冬宜笑笑,“好了,她这下要去找我爸告状了。”
“……啊?”裴冬宜一听,终于有了点迟来的忐忑,忙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吧?爸爸会不会生气?”
早知道温小姑这么难缠,还要去骚扰在外度假的公公,她当时应该忍忍的。
温见琛摇摇头,“不管她,我爸早就习惯了,等着,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哥大嫂,刚才小姑也骂他们了。”
裴冬宜:“???”
“小姑到底说什么了?”她回过神,连忙追问道。
温见琛跳过娶妻娶德这种屁话,把温小姑说话总结了一下,“问我怎么看上你了,说大嫂也就那样,大哥找了她属于娶错人了,给我介绍你是不安好心。”
裴冬宜:“……”这是该告诉大哥大嫂的!
她撇撇嘴,哼了声,“我家里还没人问我为什么会看上你呢,她……哼!”
温见琛乜她一眼,理直气壮,“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英俊潇洒,风趣幽默,还能挣钱养家啊!”
裴冬宜:“……”你当时要是这么不要脸,我们指定成不了。
她皱皱鼻子,嫌弃地往旁边退开,果断换个话题:“你昨晚有休息吗,要不去睡一觉吧?吃午饭的时候叫你。”
温见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到底还是点点头,起身上楼,一边走一边分别给温见善和盛明菱打电话。
告状谁不会啊,你给你哥告,我给我哥告,谁也没欺负谁,完美。
裴冬宜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真够可以的,这耍赖的功夫,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学来的。
夏日午后的阳光极好,裴鸳鸯跑进房来吹空调,一起钻进来的,还有迪克。
三个多月大的德牧已经不像刚抱回来时那么奶乎乎圆滚滚的了,身材匀称,耳朵高高竖起,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就是个精神小伙儿。
规矩也学得不错,温见琛指了指床边的地板:“你在这儿,不许上床啊。”
它就乖乖地趴在地上了,温见琛立刻对裴鸳鸯道:“你去跟弟弟待在一起,请你向弟弟学习,OK?”
裴鸳鸯可能没听懂温见琛的话,但它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扒住床边,把脑袋放在床沿,冲他嗲嗲地喵了声。
温见琛啧了一下,伸手戳住它脑壳往后一推,“走走走,不许上来。”
裴鸳鸯一脸失望地趴到了地上,迪克伸头拱了它两下,被它赏了一爪子。
温见琛见猫狗都老实了,就问裴冬宜:“你不午睡?”
裴冬宜拍拍桌上的相册,一脸狡黠地看着他,“不睡,我要来看你的黑历史。”
“……这是、我的相册?不是放在家么?”温见琛一愣,看了眼无比熟悉的酒红色相册封面。
“昨天回去接迪克的时候,宋姐问我你的相册是留在家里,还是带去天街府,我寻思着我还没看过,就带过来啦。”
说完她又嘿嘿笑了两声,搓搓手,“我要开动啦!”
温见琛无语,几秒钟后又忍不住嘀咕:“又不是吃饭,还来动……真人就在你面前,你不看,非看什么照片,闲的。”
说完他伸手戳戳裴冬宜的背:“哎,你平板借我一下,我看会儿电视。”
“在枕头底下,开机密码1234。”裴冬宜头也不回地应道。
本该午休的时候,俩人一个半靠在床头看自己的综艺节目,另一个坐在桌边认真翻相册,仿佛在看什么正经书。
这是温见琛第一次看正片以外的衍生节目,看到那些熟悉和陌生的脸孔,恍然有种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的错觉。
有的人已经走了,有的人已经康复,也有的人至今还在医院,他们萍水相逢,短暂地相处了几分钟、几小时或者是几天,却留给他许多的感触。
温见琛第一次这么清晰直观地看到,他一天中要接触多少人,他的双手承载过多少家庭的期望。
这样阳光灿烂热烈的午后,他忽然有些伤感。
裴冬宜却和他截然相反,她翻开相册,看到婴幼儿时期的温见琛,胖乎乎的,但眉眼好像比现在还要精致几分,秀气得像一个小姑娘。
她忍不住回头道:“感觉你小时候和现在……不太像。”
她把照片抽了出来,温见琛看了眼,嗯声道:“是越长大才越像爸爸的。”
至于照片那会儿,当然是像生他的人,不用他说,裴冬宜也能想到。
她把照片放好,接着看,过了一会儿又抽出来一张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里留着锅盖头的小男生穿着黑白配的骑马服,怀里抱着头盔,站得笔直,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
温见琛抬头看了一眼,“小学五年级,第一次跟爸爸去马场学骑马。”
裴冬宜接着往后翻相册,抽出一张他拿着小提琴的照片,疑惑地问道:“你还会拉小提琴啊,怎么好像家里没有琴?”
“收起来了,学着玩儿的,早荒废了。”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可裴冬宜看着照片里白衫黑裤戴着领结的小少年,多少有些可惜,她还没见过他拉琴时的样子呢。
温见琛见她隔几分钟就要回头问一次,干脆抬手招了招,“来,你过来,我们一起看,你想问哪张可以直接问,老是为我转身我多不好意思,我又不参加《好声音》。”
裴冬宜一囧,但还是拿起相册,起身坐到床上,和他肩碰肩地一起看。
相册很厚一本,她往后翻一页,温见琛就主动解释一句:“这是在补习老师家里拍的,师母很会养花,茉莉养得尤其好。”
“你居然要去补习?学霸也需要补习?”裴冬宜震惊脸。
温见琛失笑,“是去补奥数。”
裴冬宜哦了一声,不问了,她最怕数学。
再往后翻,是一张他捧着奥数奖杯的照片,裴冬宜都没仔细看,赶紧翻过去了。
时间线到了高中,照片里的温见琛高了很多,又高又瘦,他和还可以看见年轻气盛的温见善站在一起,愈发显得青涩,手背的青筋微微浮凸着。
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在某个村子里,她问:“这是哪儿啊?”
“温氏要捐建希望小学,我跟大哥去选址,走访的村子。”温见琛回忆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提什么全面脱贫,有些村子很穷,村民们住在茅草屋,是真的茅草屋,只要下雨,屋顶就会漏雨那种,全家只有一个锅,一个碗……”
裴冬宜愣了一下,“那他们怎么吃饭?”
“轮流吃。”温见琛伸手搭上她肩膀,从背后将她环抱,下巴垫着她头顶,轻轻地叹气,“更让我难受的,是他们根本看不起病,有些老人,发烧了没有药吃,就只能熬着,熬着熬着就熬死了。”
“他们只有赤脚医生可看,可是赤脚医生也不多,十里八村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的情况并不罕见,生病的人,也不可能想看医生,医生就会来到。”
“其实就算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用的药,妇女们从来没有做过检查,就连怀孕,也很多没有做过产检,最多是去做过一次B超……”
他说的这些,裴冬宜全都没有接触过,她缩在温见琛怀里,许久才问:“你就是因为这次走访,才决定学医的吗?”
“……算是吧。”温见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时候我发现,医学好像比金融管理文学这些专业更有用,呃……我是指在我家,毕竟管理公司有大哥就足够了。”
裴冬宜点点头,继续往后翻,照片里的人逐渐褪去中学时代的懵懂青涩,随着身量的拔高,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和他现在的模样越来越靠近。
相册里出现了一张他的西装照,裴冬宜咦了声,“这是不是你第一次穿西装?”
温见琛失笑地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第一次穿晚礼服什么时候?”
她头一歪,“……成人礼?”
“我也是,但那张照片在爸爸那里。”温见琛笑着解释道。
裴冬宜眼睛一亮,“我想看看。”
“云相册里有,我给你找找。”温见琛说着,打开手机。
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要找的照片,十八岁的温见琛,身材瘦削单薄,和成熟温润的温致礼站在一起,气质迥异,被秒了一大截。
她忍不住脱口道:“爸爸好帅,毛头小子果然没有成熟大叔看起来帅气诶。”
话音刚落她立刻就发现说错了话,抿住了嘴唇,低下头,让长发从鬓边滑落,遮住自己心虚的神色。
温见琛笑哼了声,吐槽道:“看来以后我不用担心太太会因为我年华老去而移情别恋了,我以后就长这样,谢谢爸爸的强大基因。”
裴冬宜:“……”
她赶紧继续翻相册,一张张往后翻,很快就翻到底,后面几乎全都是温见琛毕业时拍的。
穿着蓝色的学位袍,戴着帽子,帽穗从耳边垂落,他的目光清亮坚定,那是一往无前的踌躇满志。
裴冬宜拿出一张他的单人照,感觉好像背后有字,就翻过来。
棱角分明锋芒毕现的比划写着一段话:“此生愿以听诊器为尺,丈量每一个萍水相逢者的生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她将这句话重复读了两遍,扭头看向温见琛的双眼。
看见他眼底清亮的光,好像也有些激动,她忍不住问:“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起来,“当然,连我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