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导片十一点多播完, 大家准备的食物却还剩许多,纪苓薇说要不把工作人员叫过来一起吃宵夜算了。
张栩宁和谢微媛就去叫人,孟导带着一群人过来, 没多久就把东西一扫而空,裴冬宜从冰箱里拿出荔枝来分给大家。
分一个就跟一个人说:“荔枝壳别扔, 拿回来给我好吗?拜托了。”
大家都很好奇:“裴老师要荔枝壳做什么?”
谢微媛之前问过她幼儿园小朋友用的教具是怎么来的, 裴冬宜说有些是买的, 有些是老师们自己做的, 便以为她收集荔枝壳是要做教具。
顿时来了兴趣:“荔枝壳可以做什么教具,拼贴画吗?”
裴冬宜疑惑地眨眨眼,“……不是啊,我用来做熏香的,要洗干净晾干, 然后用黄酒泡两天。”
说到这里她一拍脑袋想起来, “我昨天还泡了呢,都忘记了。”
她有些懊恼, “明天要上班,也不知道泡三天行不行。”
大家安慰她没关系, 反正荔枝壳还有多的,坏了再做就是了, 宁涛还开玩笑:“沉香难得,荔枝壳还不容易么, 要是没有了, 再吃一顿荔枝就是了。”
裴冬宜一想也是, 便放下心来, 和大家一起把东西收进厨房, 就准备去睡了。
临睡前她提醒大家:“明天你们去幼儿园参观的话, 一定要穿宽松方便的衣服哦,最好是运动鞋,太阳帽和遮阳伞也要带上,以防万一晒伤,物理防晒非常重要。”
上次大家提出想去参观幼儿园,裴冬宜马上就去问了李园长,李园长欣然同意,并主动提出裴冬宜下次上班时就可以安排上。
她一前一后地跟温见琛回到卧室,关上门以后,温见琛转身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裴冬宜也看着他,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温见琛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点点头,却道:“你先去洗澡吧,待会儿再说。”
“……好叭。”
裴冬宜应了声,又仔细看一下他的脸色,这才拿着衣服进浴室。
四十分钟后裴冬宜才从浴室出来,温见琛正靠在床头看杂志,听到声音就看一眼,看到裴冬宜身上那件孔雀蓝的轻薄睡衣和短短的睡裤,目光顿了顿,起身去把摄像头关了。
然后回身坐在床沿,一边看她吹头发,一边温声道:“明天我就不跟大家一起去参观你们幼儿园了。”
吹风机呼呼地发出声响,裴冬宜听到他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明天不去参观幼儿园。”温见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但语气比刚才强硬了少许。
裴冬宜这次确定自己没听错,有些错愕地回头:“为什么?”
她以为温见琛也会去,甚至都想到了到时候那些鬼机灵的小屁孩们会怎么好奇他们的关系,不要以为三四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他们精着呢。
可是温见琛却不去,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温见琛目光微微一闪,“上了一周班,太累了,而且我后天又要值班,难得休息一天,不想动。”
“……是吗?”
裴冬宜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她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但却不是全部的实话。
她忽然想起刚住进别墅的时候,有天他们在客厅聊天,第一次提起想参观幼儿园,张栩宁还问他哪天休息可以一起去,他是怎么回答的?
裴冬宜想了想,他回答的是三个字,没兴趣。
那会儿她就觉得他有古怪,提起幼儿园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透着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
温见琛点了点头,有些言不由衷,“当然,幼儿园就在那里,我下去再去也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裴冬宜就摇摇头道:“不,你不会去的,不会有下次。”
温见琛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明显,连眼角都弯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杂志合起来,放到床头,随口哦了声,“你怎么知道,钻我心里听到的?”
钻进他的心里……
这样略有些暧昧的话,要是平时裴冬宜早脸红了,可这会儿她却顾不上害羞,只追问道:“我感觉到的,你不喜欢幼儿园,为什么?”
温见琛掀开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她,目光里似乎露出一丝赞许,“太太感觉这么敏锐,看来以后我不能做坏事,不然一定会被逮住。”
“你不要转移话题,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裴冬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有些生气地用吹风扇敲了敲床垫。
见她这样坚持,温见琛忍不住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再开口,他的语气已经转淡许多,也没了裴冬宜熟悉的笑意,“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的幼儿园时代没什么好的回忆,所以不喜欢罢了。”
裴冬宜一愣,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心里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可是这一刻她心底却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欲望。
她想了解他,想知道他的秘密,因为那样,他们就会离得更近一点。
于是她脱口问道:“为什么?是有小朋友欺负你了吗?”
温见琛又笑起来,既不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我其实是个私生子,你知道的吧?尽管我爸爸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但我确实是……”
刚说到这里,裴冬宜就急急忙忙地打断他,一脸不悦地道:“要说是非婚生子啦!”
她已经大概能猜到,温见琛小时候因为没有妈妈而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小孩子可能一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可是他们会受到家长的影响,有些家长说人闲话时并不避开孩子,当着他们的面就议论别人家的事,或是嘲笑或是讽刺或是可怜。
如果孩子表示疑惑,他们还会跟孩子说:“xx没有妈妈,你不要跟他玩。”
孩子如果问为什么,有的家长还会说:“他不听话,不是好孩子,所以妈妈不要他了呗。”
那些天真的孩子就会信以为真,然后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就会展示出他们天真的残忍,告诉其他小朋友:“xx不是好孩子,他妈妈不要他了,我们不要跟他玩,我们是好孩子。”
其他小朋友就会被带动,不自觉地孤立着这个孩子。
裴冬宜作为幼儿园老师,当然经历过这样的事件,她还记得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跟孩子家长沟通时的气愤和无奈。
那位家长还替自己喊冤:“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她会当真,还去给别的小朋友说呀!”
裴冬宜很严肃地批评家长:“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你们每时每刻都在对孩子进行言传身教,你说什么孩子都会学都会当真的,要是您不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和内容,孩子也跟着学,这对孩子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
批评完家长,还要教育孩子不要孤立同学,要给被欺负的孩子做心理疏导,父母离婚,或者只有其中一方,生活在单亲家庭里,难道是孩子想的吗?
裴冬宜当然知道私生子有罪论,但面对小朋友,她总是忍不住心软,总归是大人作孽,让孩子也跟着受罪,她只能做到在幼儿园这个小范围里,尽量平等地对待他们,至于出了校门会发生什么,说实话,她是管不了的。
但温见琛……
她目光忧虑地看着丈夫,想到那时候小小一团的小男孩会被同学们欺负,她忍不住心里一紧。
温见琛迎上她的目光,声音顿了一下,“好吧,非婚生子女。”
他改过口,继续道:“我没有妈妈这件事起初只有幼儿园的老师们知道,但具体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为了保护我,在送我入学时,家里隐瞒了我的家境,后来有一天爸爸去接我,被别的小朋友的家长认出来,但第二天我是温家二房温致礼未婚生子的那个儿子的事,在幼儿园里传开了。”
“我还记得那天上学,我的老师对我笑得特别和善,问我家住在哪儿,集萃超市是不是我们家的,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妈妈……”
“其他小朋友也围着我问,温见琛你真的没有妈妈吗,你为什么没有妈妈,我们都有你没有,是不是你妈妈不要你了,是不是因为你不听话她不喜欢你所以才不要你的……”
“那时候大伯已经很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野种,是来和大哥争抢家产的,觉得大伯母和大哥对我好也是不安好心,我本来就很敏感,那段时间更是经常做噩梦哭醒,林姐就是那个时候来家里的,专门照顾我,据她说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听到我哭,可是过来一看,我又没有醒。”
“那段时间我爸爸每天都会去接我放学,向老师询问我在学校的情况,老师待他很热情……”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来,脸孔上难以遏制地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裴冬宜密切注意着他的反应,见到他突然这个表情,心里猛地一咯噔,“你老师也……对你不好?”
“怎么算好还是不好呢?”温见琛突然笑起来,低头拉了一下被子,声音冷淡,“给我分最多的饭菜,对我上了几次厕所都一清二楚,可以回答上我爸爸的每一个问题,对我关心备至,嘘寒问暖。”
“但她从没有阻止过其他小朋友笑话我没有妈妈,甚至在我哭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告诉我,那只是小朋友的玩笑罢了,你是小男子汉,不能这么小气,打小报告是不对的。”
裴冬宜听到这里都快炸了,她拿着手里的电吹风被她一巴掌拍在床上,气愤道:“这个老师怎么这样?!”
“以我吃瓜多年的经验来看,你那个老师绝对目的不纯,说不准是想给你当后妈呢!”
温见琛抬头看向她,笑眯眯的,“我就说太太感觉很敏锐,看来以后我确实不能干坏事了。”
裴冬宜原本还想说他贫嘴,可转念仔细一想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把吹风机拿开,塞进床头柜里,然后往床上一爬,跪坐在温见琛旁边,震惊道:“不是吧,我真的说中了啊?她、她真的对爸爸有、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这四个字因为她的震惊而变得有些破音。
温见琛顿时失笑,“很奇怪么,温家的二公子,出身就已经强压过许多人,嫁给他,虽然当后妈,但只要生下自己的孩子就可以站稳脚跟了,我爸长得又不丑,风度礼貌、地位金钱他全都有,每一样都是吸引女人的本钱。”
“更何况如果他能成功上位,争夺到温氏的继承权,二婚又怎么样,温氏董事长夫人的称号足以让大多数人动心,更别说根本不是二婚,我爸可没有和我亲生母亲结过婚,嫁给他,其实就是头婚,我只是个私生子。”
“就算我爸没有当上温氏的董事长,爷爷只有两个儿子,我爸又不作妖,爷爷不可能看着他饿死,股份也好,固定资产也罢,肯定会分给我爸,到时候她照样可以过着光鲜亮丽奢侈富贵的生活,等生了孩子,还能有我什么事。”
所以他的那位幼儿园老师,是真的想过要借他上位,嫁给温致礼,成为温二夫人的。
裴冬宜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温见琛还曾经差点就有过后妈。
她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后来呢?怎么、怎么……”
怎么没成?
“因为我听到她背地里叫我私生子,跟我说等嫁给我爸爸以后,就要把我赶出去。”温见琛笑得一脸无辜,“我把这些话告诉了爸爸,然后我就转学了。”
然后又过一年,他就去读小学了,换成了大伯母去接送他,跟老师们说他的父母工作很忙,没时间照顾他,直到十二岁那年大伯母去世。
大伯母去世后,他很快升了初中,在容城大学附属中学念书,温见善在容大读大学,经常去看他,那时候就算大家知道他是单亲家庭,也已经欺负不了他了。
因为老师们天然会对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偏心更多。
裴冬宜问:“为什么那个老师会……会把那些心里话都说出来?”
温见琛拉着被子往床上倒,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用一对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道:“太太,刨根问底不太好吧,这是我的伤心事。”
“你少来,肯定是你搞的鬼。”裴冬宜不信他,也钻进被子里,推推他的胳膊,凑过去问道,“说嘛,她为什么会那么说?难道不是应该藏在心里?”
温见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孔,白皙干净,嫩滑到连毛孔都看不见,杏眼琼鼻,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小时候是如何的精致可爱,像洋娃娃一样。
可惜他从没见过。
他目光微闪,应道:“我骗她说我爸爸要结婚了,那个阿姨我见过,比她好多了,她那样的人,给我爸爸当情人都不够格,她被我刺激得口不择言。”
然后他把对方失言说出的话稍做加工后告诉温致礼,大人不会觉得他是撒谎,因为他只有四五岁,而是认为老师有问题,是她故意对孩子说那样的话。
裴冬宜再一次被他震惊到了,“你、你居然……”
他居然这么坏!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
她想站在老师的角度批评他这样不对,可是想到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又忍不住心疼。
还不是因为环境,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扔进什么环境,就会染成什么颜色。
她只好讷讷地道:“那你现在这样……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她说完躺倒在床上,重重叹口气,心里一阵阵发紧又酸软。
温见琛见她要睡了,就伸手熄灭灯,说了句:“因为大伯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满足了我对母亲所有的幻想,完美替代了母亲在我生命里的角色。”
裴冬宜突然对这位无缘谋面的大伯母有了兴趣,想问什么,扭头却感觉到温见琛已经睡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她忍不住想道。
但很快她就猛地惊醒过来,天啊,她居然开始可怜男人了?
她为什么要可怜男人?男人有什么可怜的?!
她完了呀!她居然可怜温见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