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 逢冬
陈北炙跟戚辰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一帮人都在等,边上支了烧烤的架子,串好的虾跟串架在上边,油花滚沸,滋滋地响。
成许看见俩人过来,起哄:“呦,英雄救美回来了?”
陈北炙的眉骨抬了抬,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拆烟盒,戚辰啧一声:“别瞎说,顺路送同学。”
成许明显不信:“俩小时,你管这叫顺路?还拉上我炙爷,刚章子跟我找了半天,死活没找着之前的那家海鲜,随便叫了一家,送过来的虾都挺了。”
后边一帮人跟着起哄要罚酒。
吃的烧烤,桌上放着几打乌苏,戚辰琢磨着不妙,要推,陈北炙已经捞了罐啤酒,拇指压着拉环,呲啦拆开,又拆一罐,压着罐沿推到戚辰面前,懒洋洋地靠在卡座,翘着二郎腿,跟他碰了一下。
于是戚辰没推了,被一帮人连灌几杯,话都说不利落了,短着舌头从小时候尿裤子被他妈追着打,一直到今儿碰着个贼有意思的妞。
陈北炙在旁边往虾上撒海盐,听到最后,侧头看了他一眼,端杯跟他碰。
戚辰说得起劲,抬头看陈北炙干了,他也干。
撂了杯陈北炙接着给虾撒盐,虾是刚才重新叫的,他还记着从哪只接着撒,戚辰彻底趴桌上了。
最后车没玩成,一帮人闹到十一点多才散。
中间陈北炙出去结账,回来的时候被一姑娘拦住。
估计喝了酒,脸蛋透红,眼线上挑,勾了个细细的黑色桃心。
陈北炙的脚步停住,侧了下头。
宋橙的左手夹着烟,直白大胆:“能借个火吗?”
然后她发现陈北炙的视线从她右手的奶茶罐扫过,又收回来,食指和拇指压着签单的笔,慢悠悠绕两圈,侧头朝前台的方向一指:“那边有。”
她原本也不是借火的,也不纠缠,大大方方从前台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陈北炙从兜里摸出一盒压片糖。
薄荷味的。
他的长指曲起,压在铝盖上,指节微凸,恰到好处的锋利流畅。
宋橙的目光有点移不开,看着他压着盒盖,晃一下,倒出片糖,她眼尖,一低头,看见地上掉了个皮筋。
最常见的那种样式。
她盯着那个皮筋看。
陈北炙侧了下头,辨认两秒,把皮筋捞起来,跟压片糖一起扔回兜里,然后转身往回走。
宋橙跟这帮人一块玩了几次,也被带成了人精,从刚才的停顿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没主的。
现在没主,之后说不准。
不过像陈北炙这种,真没见他对谁动过真的。
宋橙把打火机还给前台,进去的时候也没提刚才的事,端了杯鸡尾酒,坐在烤架边喝。
喝了几口,目光往陈北炙那边滑。
收回来的时候想,也挺好的。
反正谁都得不到。
——
逢冬回去的时候,魏长明跟倪蓉都还没回去,门敲不开,她摸出手机,在短信界面停了半分钟,退出,从书包里翻出卷子,坐在台阶上写。
这段时间近乎执念地准备选拔,她的文化课落了不少,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她的模拟成绩次次卡着文化课的线,稳定是稳定,总归不踏实。
外边的天是浓稠的黑,冬天的晚上没几个人愿意在外边晃,七点之后单元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熟食。
倪蓉在接近八点的时候才风风火火地回来,后边跟着背着书包的魏晓铭,蔫头耷脑,看上去刚被倪蓉骂过。
他的手里拿着罐奶茶,是逢冬刚才放外边的那个。
倪蓉拿钥匙开门,钥匙串撞得叮当响,然后扭头骂魏晓铭:“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是缺你吃喝,什么都捡。”
魏晓铭:“那你从来不给我买。”
倪蓉的扣门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是能省则省。
她转头瞪魏晓铭,意有所指:“家里多张嘴吃饭,哪儿有钱给你买乱七八糟的。”
说完转身往里走:“不扔别进来。”
魏晓铭在门口哭的时候,逢冬收拾好书包,在他面前蹲下:“想进去吗?”
魏晓铭点头。
逢冬伸手:“我帮你想办法。”
她的目光清清澈澈,魏晓铭抽噎着把奶茶罐递给她,逢冬接过来,转身,往转角的垃圾间走。
铝罐已经冰了,掀开门的时候,她迟疑了片刻,手指收紧一点,然后松开。
罐子顺着垃圾通道滑下去。
魏晓铭愣了一下,哇地哭了。
逢冬开了屋里的灯,左手还戴着毛绒绒的手套,右手冻了半天,有点僵。
她完全没察觉,坐了快一刻钟,漆黑的长睫颤了一下。
魏晓铭还在外边哭,倪蓉不耐烦地呵斥。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逢冬乖巧,说这是个多好的姑娘。
其实不是。
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
转天是周五,早晨有例行的学生大会,七点多的时候,校门口的人群乌泱泱的。
逢冬插着耳机往里走,走到校门口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扭头,陈茜快两步走上来:“你的耳朵冻得好红。”
逢冬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适应不了这边的冷。
她下意识揉了揉耳朵,难得有点呆,好多男生都往这边看。
无声或有声的交流。
别的不说,这姑娘贼正啊。
陈茜看了她一会儿,皱眉:“你没穿制服啊。”
京大附中的纨绔子弟多,一大半都是混日子的,从前这些查得不严,可是最近新调来个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从根源开始抓风气。
风口浪尖,谁都知道第一个出头的要被杀鸡儆猴,没人想做这个出头鸟。
逢冬垂了垂眼:“我忘了。”
等走到楼下想起来,倪蓉跟魏长明都走了,她没法儿回去拿了。
陈茜担忧看她两眼,没说话。
教室里的人已经往外走,所有人都穿了制服,时间还早,逢冬不想跟着人群挤,在教室背完一页单词才往外走。
快出教学楼时,碰见戚辰和陈北炙。
戚辰昨儿刚把逢冬视为小女神,往前走两步:“你去学生大会吗?”
明显的一句废话。
逢冬轻轻点头。
戚辰抬头看见她清澈分明的眼睛,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发现她没穿制服的事:“你没制服?”
逢冬第二遍解释:“出门太急,忘记了。”
戚辰立马说我给你借去。
献殷勤啊。
他说得太自然了,逢冬还有点愣,等反应过来想拒绝,人已经在拐角没了影。
这么一来她就不好走开了,于是站在原地等。
陈北炙从始至终没说话,手插在裤袋,懒洋洋站在后边,眼皮耷着,看着挺困。
逢冬选的是条远路,从这边走的人不多,整个走廊就她跟陈北炙两个人。
她低着头背单词。
过了会儿陈北炙的目光终于移过来了,在她冻得微红的耳朵尖停了片刻,又往她手里的单词书落。
逢冬觉察到他的视线了。
透着散漫劲,直勾勾的,侵略性十足。
她拿着单词书,进度停在invasive这个词上,不抬头,却背不下去了。
一点儿都背不下去。
陈北炙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搁着个皮筋:“你丢的。”
逢冬昨天洗澡扎头发时找了半天没找着,没想到在他这。
她伸手拿皮筋,皮筋太细,第一次没拿稳,她犹豫了一下,陈北炙的掌心一翻,皮筋从他手里掉她掌心。
很稳。
上头沾着薄荷烟草的味道。
她的小指擦过他手背野蛮生长的骨骼轮廓,往回缩了一下。
他也收手,重新插回裤袋。
逢冬把皮筋套在手腕,跳过invasive往下背。
陈北炙的一边手肘搭在栏杆,开了局游戏。
其实这个游戏陈北炙已经玩到最高段位了,但是他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短时间没找到替代,就把账号丢给戚辰打。
戚辰打了三天,成功降了两个段位。
陈北炙升最后一个段位的时候,逢冬手里的单词书翻了一页。
她背书的时候习惯小声念,现在背入了神,无意识就念出来。
语调轻缓,脸颊轻轻鼓动,像某种小兽。
学生会的人开始查人的时候,戚辰还没回来。
脚步声快到这一角了,逢冬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往外走。
没走几步,胳膊被拉住,后扯。
她回头时,手肘沉了一下,一件制服搭上来,男式的,沾着滚烫体温。
陈北炙低头,把衬衫左边的袖口压平,慢悠悠看她一眼。
学生会的人已经拐了过来,这个时候还制服,怎么都像容易被误会的拉扯。
逢冬只能把制服往身上套,衣服哪儿都长,袖口一直盖过手背。
男女生制服的袖口设计不太一样,她把袖口往上挽,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动作难得有点慌乱,耳上热意更盛。
在学生会看过来的前一秒,陈北炙侧了下身,转到另一角,跟她拉开距离。
逢冬的一边袖子挽得有点高,一截雪白手腕露出来,上边一圈黑色皮筋,扎眼。
她不自在地把皮筋往上推了推,小臂中间箍出一圈薄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