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玲老远就听到领物资那边吵吵嚷嚷的，她怕苏墨年纪小被欺负，连忙赶过去，看着失控的场面，急忙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毕竟是在社区工作很久的老人，刘爱玲一出场现场安静不少。
苏墨从冷着脸的少年身后钻出来，言简意赅：“这个人想出去。”
灰衣男看到气质稳重的刘爱玲，消停下来，他问：“你是负责人吧？放我出去行吗？”因为之前情绪失控嗓子受损导致声音有些哑，还有点颤音。
“出去？”刘爱玲不解道：“现在处处都封锁了，出去做什么？有什么急事或者困难可以跟我们说。”她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队伍，转头对陆峙说，“小陆，麻烦你继续发放物资。”
陆峙扫了眼灰衣男与苏墨之间的距离，才应声回到队伍前方。
而灰衣男眼睛四处乱瞟，似乎这个问题的回答对他来说难以启齿。
刘爱玲毕竟岁数阅历摆在那，对有些人情世故门清，她把灰衣男叫到了离队伍一米左右的地方，苏墨连忙跟过去凑热闹。
灰衣男犹豫片刻，还是一五一十说出了实情。他不是梧江市的本地人，芜湖的房子才落户，平时工作薪资满打满算刚好够基本支出和房贷，而现在封城导致他被裁员，没有收入来源，没有存款。
他眼里都是红血丝，“我已经逾期很久了，每天都有不同的催款电话打进来，可我能怎么办？每天看着那些数字，夜里觉都睡不好。”
刘爱玲皱着眉说：“就算你现在出去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工作。”
这就是事实，现在封城，实体经济怎么可能运转？
灰衣男把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暴躁地揉了几下，嘴里念叨着：“那我该怎么办？再不赚钱，还没饿死，我可能就被逼疯了。”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是谁都爱莫能助，如果他只是单纯的没有饭吃，大家互相帮个忙众筹个蔬菜大米什么的也不至于饿死。
但，谁都不可能去帮一个陌生人解决债务问题。
灰衣男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没向任何人求助，日夜自我折磨到现在，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爆发了出来。
苏墨虽然挺爱管闲事，也不会去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总不能找爸妈借钱去解决一个陌生人的负债，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
不工作就没钱，不出门就没有工作，出了门也没工作。
无能为力的死局。
苏墨思忖许久，掏出手机把微信二维码界面调出来，问灰衣男：“带手机了么？加个好友。”
灰衣男和刘爱玲同时疑惑脸，她解释道：“你是新落户的没有加入户主群，加个微信我拉你进去。而且，我可能了解一些网上赚钱的法子，到时候私聊发给你。”
“真的吗？”灰衣男人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一米距离外，物资已经分发了绝大部分，队伍里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个志愿者少年今天的心情似乎不佳，锋利的眉骨狠狠压着，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陆峙也确实心情不似以往，这不平静的来源他追溯不清，在瞥见灰衣男又上手抓苏墨时他只感觉气血上涌，来不及想理由，手上的笔记本掉落在地上也没管，他迅速走过去，声音带着冰碴子压迫感十足，“松手。”
少年的黑眸深不见底，又如闪着冷芒的利刃。
灰衣男吓得赶紧将手缩回去，生怕下一秒，手腕就会被这眼刃斩断。
苏墨也被突然闯入对话的陆峙吓了一跳，盯着他压着的眉骨看了几秒，嘴角往上勾，她对灰衣男调侃：“大哥，你别动不动抓人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没准别人会以为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灰衣男弱弱地看了眼陆峙，语气无辜：“我只是想到可以赚钱......有点激动。”
谁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毛病。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能把这女孩子怎么了不成。
苏墨扑哧一笑。
刘爱玲也被感染的轻笑道：“好了小陆。”
陆峙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反常，激烈，身体僵硬地退至一旁，他有意避开了苏墨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个冷淡的样子。
明明在关心她的安危嘛。
还说没把她当朋友。
果然，弟弟行为。
苏墨笑了笑，将目光重新放到灰衣男身上。
“好了言归正传，那些方法我不确保是不是能彻底解决你的问题，但只要你肯花心思，总归比在家什么不干的好。”
灰衣男点点头。
“还有一些申请补助的链接，到时候会一起发户主群里。这个我就无法保证你是否申请的下来了，各凭本事。”
苏墨的态度真诚又实在。
灰衣男作势又想抓她的手表示感谢，余光瞥见站在她旁边的少年，默默收回手，道谢完就去队伍那边领菜了。
刘爱玲夸赞道：“小苏，你那些方法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年轻人懂得就是多，不像我这个岁数有些消息都滞后了。”
苏墨脸有些红，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那法子是她曾经摔坏了陈女士的砚台，迫不得已偷偷摸索出来的。当时攒了好久的钱，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结果是个假货。没用两天就被发现了，事后还被陈女士好好教育了一番。
往事不堪回首，苏墨挠挠头，“刘阿姨，您别夸我了，我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话落对上一道冷淡又带着探究的视线，搞得看穿她的托词一般，什么嘛，她颇有气恼地说，“小陆，你怎么还不去工作！”
觉得这语气耳熟的刘爱玲：“......”
和某人算同龄人的陆峙：“......”
闹剧结束之后，队伍很快就恢复正常的秩序。
今天的物资不常见，队伍里时常会有人问儿菜是什么，苏墨耐心地告诉他们这是西南地区的一种特色菜，菜谱已经发到社区群里，有些年纪大的没有加群的老人，她就等人领完菜在一旁，教他们怎么扫二维码加群。说到兴起时，还和有些人讨论，这儿菜是炒着好吃还是凉拌好吃。
小姑娘能说会道，嗓音又甜，一双大眼灵气十足，很快就跟人打成了一片。
冬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深色的外套，苏墨不同，她对红色情有独钟，每一次身上都是各种热烈直白的红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陆峙在和户主对接物资的时候，视线里总是出现那一抹红色，他尽量让自己不分神，可队伍里时不时传来小姑娘清脆的笑声或是爽朗的哈哈大笑，他闻声看过去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她就朝着他眼睛弯弯，笑得没心没肺。
脑子里突然浮现第一次见面她伶牙俐齿和刚刚挺身而出的样子，一身红衣像熊熊烧起的火焰与人对抗着，而现在那些张牙舞爪的火焰收了起来，变成了一簇小火苗。
这簇小火苗时不时扑腾一下。
让人心烦意乱。
陆峙回头继续神色冷漠的报信息。
今天的时间似乎比以往过的要快。
没过多久就剩最后一部分物资了，今天的分量不多完全可以一个人领回去。
苏墨还在思考，要不要叫陆峙帮自己拖回去，他就主动过来拿了一大部分菜。
“你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她有些惊讶。
陆峙神色不变，“帮助同事。”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苏墨低头把手机从荷包里掏出来，捣鼓了会，把微信二维码名片调出来对着陆峙说：“那加个微信吧，”
她停顿狡黠一笑，拉长尾音，“同事——”
“不了。”
“加一个嘛~”
“不加。”
“快点快点！”
陆峙用眼神示意自己手上还拿着菜不方便，以此委婉地拒绝，希望她知难而退。
但，显然他高估了某个人的理解能力，也低估了她脸皮堪比城墙的厚度。
苏墨完全领会错了意思，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伸出小爪子就往他上身的衣服荷包里摸。
“苏墨。”陆峙往后倒退一小步，声音有些起伏，“你干什么？”
“你不是让我自己拿手机吗？”她疑惑道，说完伸手往他荷包里探。
一道花果香味充斥鼻腔。
陆峙来不及辨认是种什么花，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墨完全没意识到她的动作有些亲昵，不解地说，“加个微信而已，又不是让你叫姐姐。”
“不。”
“不什么不，天天就会说，”她学着少年板着脸，“‘不了、不行、不必’，你改个名叫陆不不算了。”
“不......”陆峙才说一个字停下，眼里的神色有些懊恼，抿着唇不说话。
“山寺弟弟，你怎么这么可爱？”苏墨笑得前仰后翻，平时他总是一副老成冷淡的模样，这会倒是多了些少年气。
陆峙不自在地别开眼。
这人果然不可理喻。
不是直面夸人眼睛好看，就是一些奇怪的形容词。
哪有说男人可爱的。
“不说话？”苏墨故意逗他，“你不是应该说‘我才不可爱’吗？怎么不反驳我了？”
她似恍然大悟，拿腔拿调地“哦”了声。
“我知道啦！你这是变相承认我说的话！就像我之前说你眼睛好看，你也没说不好看，因为你知道自己眼睛好看，所以你现在是承认自己可爱了？”
“闭嘴。”
“哈哈哈哈哈~”苏墨笑得肆意张扬，“怎么害羞啦？”
“......”
少年越是避着，她就越得寸进尺。
“哎呀，弟弟，你耳朵怎么红了。”
陆峙拿她没办法，将手中的物资放下，把手机从裤子荷包里拿出来，切到微信界面后打开了二维码。
苏墨停下来，憋着笑问，“嗯？你不是不乐意加么？”话是这么问，她还是拿出手机扫二维码。
陆峙别过脸，“不准说那两个字。”
体内的恶劣因子作祟，苏墨眨巴两下眼睛，“哪两个字呀？”
“好看？帅气？热心？幽默？善良？”
她说了一大堆，就是决口不提他想听的。
“弟弟？”
“可爱。”
大概是硬生生被憋出来的两个字，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苏墨觉得陆峙这样更加可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苏墨！”
见他语气变了，她才作罢，捂着笑得有些抽抽的肚子，“好好好，不说不说。”
陆峙偏着头再不搭理她。
少年是真的在害羞，右眼尾的褐色泪痣隐隐有些发红，像一颗镶在脸上的红豆，顺着小痣看到头发，乌黑的发亮，有些长的地方贴在冷白色的脖颈上，看起来乖的不得了。
苏墨突然想到，从小养到大的那条黑白相间的边境牧羊犬，也是这样一副乖顺的样子，可惜在去年老死了。
她没忍住踮起脚，伸出手，像以前摸她家狗一样摸了摸那乌黑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