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突降

网络上关于新冠去世的报道很多。

苏墨一一查看后,将手机锁屏。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新闻播报的新增人数她看过,当时只觉得惋惜,更多的是惧怕,害怕这病毒无法控制,哪一天就降临在身边的人或者自己身上。

今天听到陆峙谈及,才意识早已有人因此经历生离死别。

也不知是苏耀救死扶伤的基因太强大影响了她,还是今天少年的神情,想去当志愿者的信念越来越强烈。

但,和当初的目的不同了。

被角掀开,苏墨翻了个身从温暖而舒适的环境里爬出来。

平凡人,没有超天的医术,也没有太多钱财。

高尚也不至于,为了抛头颅洒热血这种事她向来不认可。

不过,临终之际和子女后辈提及生平,说到那年华夏庚子年,她没有碌碌等待,而是诸多走在前线为国家,为社会奉献的一员。

应该会很帅吧。

苏墨翘了翘唇角,拿个了枕头跑到隔壁的卧室,敲响了门。

“怎么了,墨墨。”

她推开门,笑得很甜,“妈妈,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没等陈茉心回答,苏墨把拖鞋一蹬扑到床上爬进了被子,“妈妈,你的被子好暖和啊。”

“说吧,有什么事想跟妈妈说。”

她咧嘴一笑,夸张地感叹着:“知女莫若母啊!”

陈茉心将她乱糟糟的发顶抚顺,没好气瞥了她一眼,“你哪回不是这样?”

苏墨嘿嘿干笑了两声,正色道:“妈妈,我真的想当志愿者。”

陈茉心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神情,沉默片刻。

“认真的?”

“嗯。”

苏墨从床上坐起来说起了陆峙的事情和她的想法。

“你这样想,妈妈觉得很骄傲,相信你爸爸也会觉得骄傲。”

这话说得婉转,她听懂了。

“陈女士,你怎么这么好!”苏墨立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来香一个。”

“少来,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陈茉心笑骂,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去哪儿每天都要报平安,而且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她拍拍胸脯,“那必须的,我可不会被欺负。”

陈茉心瞥了她一眼,“我是怕你欺负别人。”

“.......”苏墨无语了会儿,“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是怕你想的太简单,什么都不顾看着不公遇到不平只想着见义勇为。”陈茉心摸着她毛绒绒的脑袋,轻声说:“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墨从小被宠着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她此时只想着自己的计划成功,满心都是即将去前线的期待,浑然不觉她妈话里的深意,明亮的眼眸里是对世界的一腔赤诚和爱。

她大大咧咧的用小手拍胸脯,神色与语气却极其认真。

“国有难,吾辈义不容辞。”

三天后。

苏墨如愿拿到了如愿拿到了志愿者袖章,然后……被分配到了自家小区。工作的办公室就在保安室旁边,这跟没出门有什么区别。

想到前几天被赵明丞冷嘲热讽,又缠了李惟风好久才成功的要到了他们这片区域负责人的微信,如今却是这么个结果,苏墨不甘地拨了个电话过去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惟风说他只能联系到社区,她气的咬牙,并且现在严重怀疑是他特意安排的。

这人总是像她第二个老父亲似的,肯定是想着离家近最安全才这么做。在这装大尾巴狼,真是没劲透了!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夹杂骂声的唉声叹气。

没过多久,木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小苏啊,你打个电话问问看今天送物资的什么时候来。”

说话的人和苏墨住在同一个小区,和大作家张爱玲同名,姓刘,是个保养的很好的中年女人。据她自己说,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叫什么柳如茜,在法国留学。所以看着苏墨的时候总想起她女儿,以至于对她照顾有加,手把手地带她熟悉了工作。

迅速调整好心态,苏墨点点头,“好的,刘阿姨。”

收起对李惟风的怨气,她拿出刘爱玲事先给的通讯录薄,翻到那个名字时,她悄悄拿自己的手机存下号码,才拨了通电话过去。

彼时,陆峙刚送完另外一个区域的物资。

今日的物资里有肉类,他又碰到了第一次与苏墨相见时同样的问题。

社区有个老奶奶觉得自己的分量比别人少,大闹了一场,老人家有时候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谁送来就谁负责,胡搅蛮缠。

他毫无办法,老奶奶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另外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陆峙是受着骂声发完物资的,他出来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有多十恶不赦,值得一个人不知疲绝地骂了将近一个小时。

可世人大多愚昧无知,他们觉得是你的错,就会蒙住自己的耳朵。

他脑中突然浮现穿着张扬红色的身影。

电话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好,这是芜湖社区,请问您下午几点过来?”

是苏墨特别的嗓音和语调。

她为什么要来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陆峙沉默了下,才回道:“下午三点。”

“麻烦了,请确认消毒完毕,来访记得戴口罩和通行证。”

和以往活泼调笑的语气不同,第一次听她这样正规,有模有样的说话。

不过,她又马上毕露原形补充道:“山寺弟弟,姐姐在门口等你哦。”

梧江市在昨日已经停止了降雨,只是天还阴着,时不时刮个风。

二点五十,苏墨就把通知放到户主群了,然后搬了套桌子坐在小区门口,没坐多久,她就冷得整个人缩在一团,也不知道那些在外面站岗的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桌面被敲了两下,她刚抬头,一张通行证被递过来,少年仍旧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日消毒完毕,运送物资为西南地区捐赠,每户领儿菜1千克,猪肉200克,共计儿菜300千克,猪肉60千克。”

“这是儿菜菜谱。”

他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苏墨正想跟他扯几句有的没得,注意却被那张纸吸引住了。

居然是一张手写的菜谱。

纸张已有些皱了,上面不止写了好几种做菜的方法,还有儿菜的介绍,最下面有一行小字——梧江市加油。

字写的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错别字。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下雨潮湿,字的墨水有些晕,上面还有一个泥点。

她想起前几天那则新闻。

梧江的北方,有一个国家级贫困的县城捐赠了十万斤大葱,因为实在太穷没有专业的机器收割,他们就集整个县之力硬生生用手拔了三天,并且还细心地将葱的根茎处理干净了。

见苏墨一直没说话,陆峙淡淡瞥去一眼。

平时没个正经样的女孩,极为认真地,将手写的菜谱一个字一个字摘抄到手机里,编辑好后发到户主群。

他没意识到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她打开手机开始百度儿菜的烹饪方法,然后似有所觉地抬头。

“怎么了?弟弟今天这么闲啊?”苏墨疑惑道。

任何人看到她大抵都会被这双玻璃似的瞳孔吸引注意力。

太干净了。

干净到让人想通过这双眼睛的视角去看世界。

陆峙偏过头,语气有些生硬,“别那么叫。”

他如往常一样走到那棵梅花树下,再没有投去半分目光。

苏墨不明所以,继续低头划拉菜谱,搜集了一些后,社区的户主陆陆续续下楼排队,队伍的最前端开始发放物资,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声音。

“A区,三号楼,1203。”

“A区,三号楼,1204。”

“.......”

她翻完几个菜谱后,抬头看着前方高瘦的背影,他不厌其烦的按照流程般的话术,去和每位户主重复一遍又一遍。

有些老人耳背加上身高萎缩,佝偻着背啰啰嗦嗦,后面排队的人也会不耐烦地催促,而他仍是冷淡的,却又无比耐心地解释。

苏墨觉得从某种方面来说,陆峙也算尽职敬业。

大部分人拿菜的时候都很安分也不会多说话,当陆峙报到“A区,六号楼,1204”的时候,有个灰衣男人从后面挤了出来,撞到了站在第一排的长发女人。

长发女被撞得一趔趄,头上戴着的渔夫帽差点掉到了地上,她旁边戴着眼镜的男人眼疾手快帮她扣回到了脑袋上。

“你没长眼睛吗?撞到我老婆了。”眼镜男不满的对灰衣男嚷嚷。

灰衣男理都不理,反而冲陆峙说:“你们负责人呢?”

陆峙抬眸扫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眼镜男见没得到回应伸出右手去推灰衣男肩膀,“我跟你说话呢,插队就算了,撞到人也不道歉。”他的左手始终紧紧牵着长发女。

灰衣男还是不理他,就很执着的继续问陆峙,“我要见你们负责人。”

眼镜男火气上来了,大吼道:“你她妈聋子吗?”

长发女轻轻拽了下他的手臂,小声的说:“算了。”

苏墨以为眼镜男会听他老婆的话,结果他回头狠狠瞪了长发女一眼,说:“算什么算,男人说话有你个女人什么事?”

这话听着就让人挺膈应的,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那种极其不尊重女性的人才会这么说,太奇怪了这人,他一方面好像很紧张他老婆,一方面说话又是这种态度。

更无语的是,灰衣男对眼镜男视若无睹,依然执拗的跟陆峙说:“我现在需要见你们负责人。”

眼镜男见人根本不搭理他,一副“这人脑子肯定有什么毛病”的表情说了句国粹,回头把长发女往前一推,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吩咐道:“去把菜拿回来。”

场面有点混乱,这热闹是看不成了。

没想到第一天上岗就遇到这种事。

苏墨起身走到陆峙身边,“你解决这边,”又用下巴朝眼镜男那边轻点,“我解决那边。”

她蹲下来一边帮长发女将地上的菜装进袋子里,一边竖起耳朵听灰衣男人和陆峙的对话。他的嘴里一直重复念叨说要见负责人,陆峙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真是个奇葩。

苏墨不再看他们,和这边核对物资。长发女伸手拿菜时,袖子往上卷了些,露出了一小截苍白的手腕,上面的几道淤青十分骇人。她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奇怪,“你这怎么搞的?”

“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眼镜男不耐烦的在后面催促。

长发女的肩膀瑟缩了下,将袖子往下拉,小声的说:“啊,没…没事,我自己摔的。”

“手能摔成这样啊?”苏墨有些吃惊,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眼镜男从后面走过来一把拉住长发女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带。长发女“嘶”了一身,应该是抓疼了。他的手刚好扣在她手腕的淤青处。

苏墨没忍住说了句:“你干什么啊?抓疼她了!”

“关你他妈的什么事?”眼镜男瞪着苏墨,眼里的戾气很重。

此时,陆峙正在被灰衣男纠缠,他听到苏墨那边的声音转身准备过去。

不料,这灰衣男紧紧拉着他。

“松开。”

灰衣男见他语气平淡仍抓着不松手。

“你的事等会再解决,松开。”

灰衣男听出他语气有些不耐却并不怕,刚刚纠缠那么久,他觉得这人是个软柿子。

直到陆峙回过头,灰衣男心里发怵。

而苏墨那边,长发女用另一只手扯了扯眼镜男的手臂,祈求道:“别,回家吧。”

眼镜男眼神不善的看了眼她,牵着长发女离开了。

一前一后,后者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

倒像她多管闲事了,苏墨撇撇嘴,不过她始终觉得这小夫妻之间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这相处模式和她家里完全天差地别,在苏家陈女士让他爸往东,她爸绝不敢往西。而他们则像命令与服从的关系。

兴许是她想想太多,眼下还有个麻烦没解决。

苏墨看向陆峙那边,灰衣男没走,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领菜。

刚刚不是还你来我往,怎么就熄火了。后面过了几户,他还是在那傻站着,这人怕不是个傻的?她看不下去,走到陆峙身边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灰衣男突然朝苏墨冲了过来。

他的眼睛充血,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癫狂一般一直重复大叫着——

“你们这些骗子!”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苏墨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任由灰衣男抓着。

陆峙往前一步想将他们分开,苏墨回过神下意识地越过他挡在前面。

他不明白她这类似护犊子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同时心里久违的浮现些许烦躁。他是男的,灰衣男人比他矮很多又极其瘦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但苏墨身高才到他胸口,即使穿着一件红色呢子外套看着也非常纤细。

她和他不一样,会受伤。

这个认知让陆峙拧起了眉,他将灰衣男人的手扯开,挡在苏墨前面,谁知她偏不安生,非要越过他往前面钻,少年向来淡然的眉梢染上层薄怒,“你干什么?”

“保护你呀。”

秒答。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旁边的灰衣男还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后面的队伍纷纷杂杂。

陆峙盯着她透澈的眼,不到一秒,冷着脸将她衣领后的帽子拎了起来,拽到自己身旁。

小姑娘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想摆脱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小爪子不停地扑打,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下一下却让人莫名的心痒。

他警告道:“别闹。”

周围环境陷入混乱,灰衣男还在嘶吼,队伍也不安分。

苏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黑眸沉沉,没再重复往前走了步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挡在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