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自己做朋友?
知道苏墨多少有别心思,可陆峙实在想不通有他身上哪点值得她图谋,直到现在这一刻依旧让人疑惑,铺垫那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姐姐”这两个字。
他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陆峙沉默不语地俯视着苏墨,从这个角度,他的眼神近乎凌冽,苏墨没由得心里发虚。
放弃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歹到个小朋友,她不死心改口道:“那咱们慢慢来,先叫声学姐?”
算了,看懂这个人做什么。
陆峙收回视线,懒得再看,从苏墨身旁直接绕了过去。
苏墨看着他的背影,现下是越瞧越满意。
那么简单的黑衣,穿在陆峙身上也是风姿特秀,萧萧肃肃。
她眼神逐渐变成老母鸡看小鸡崽那种散发着慈爱的,分外和蔼的眼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的笑容逐渐变态,“陆峙,你要叫声姐姐,我以后都罩着你!”
前面的人脚步都不带停,苏墨一个箭步冲上去,“你别不信啊,我苏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陆峙,你要是叫我一声姐姐,只要你有危险我第一个冲上来保护你!
“你无聊我就带你吃喝玩乐,你不高兴我马上第一来哄你,你病了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姐姐绝对不会抛弃你!”
陆峙脚步顿住。
见状,苏墨立马扯住他的袖子,“你看看我这么细心体贴,想想以后多了一个人对你嘘寒问暖是不是觉得特别美好!”
陆峙低头扫了眼扯在衣袖上的手,又去看她。
面庞一缕风掠过,苏墨也下意识抬眼。
两人的视线对上。
少年俯视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特殊期间,口罩挡住了五官,视线只能焦距于眼睛。
陆峙的眼睛实在漂亮,冷冷清清的像小时候在浅滩小溪里探宝找到的黑色水冲石。
苏墨心想要是能把小石头带回家珍藏就好了,她拉回思绪,天真地朝他笑。
“怎么样有没有动心?”
陆峙默了两秒,说:“没有。”
又莫名其妙地补充上一句的话,再次回答了一遍,“没有动心。”
苏墨捏住他的衣袖,小幅度扯了下,“真的没有动心吗?稳赚不赔哦!”
陆峙冷声道:“松手。”
“山寺弟弟。”又换了一个称呼。
“闭嘴,我是不会叫你苏……”陆峙及时刹住车。
苏墨眼里都是得意,眼角弯弯,长睫扑朔着,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等着食物自己送上门,她问:“苏什么?”
明明只见过几次,为什么这人总是能这么自来熟的模样。
陆峙把衣服从她手里扯出来,冷漠警告,“别想了,不可能。”
回去的路上,无论苏墨怎么巧舌如簧,设置各种精妙的套路,陆峙始终没有再跳到陷阱,冷着一张脸跟个老古板似的,一点也没有她幻想中弟弟的乖巧。
不过倒也不用这么急于一时,反正来日方长,当下之急应该是让弟弟充分感受到姐姐的关爱。苏墨决定主动上前表现自己,语气谄媚:“山寺弟弟,你别累着了,我来推车吧。”
陆峙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一个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
苏墨也不在意,她从小和李惟风和赵明丞两人玩到大,对男女之间的距离没个度,往他身旁挤了过去,“我来推我来推。”
陆峙停住脚步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让出位置。
当苏墨握住铁质推杆开始往前推的时候就后悔了,没想到这活还挺费力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这时撂挑子岂不是像个笑话。苏墨咬咬牙,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还挺轻松。”
“嗯,轻松。”
陆峙不急不慢地跟在旁边,完全没有一丁点想帮忙的举措。
苏墨撇嘴,决定保持年长者的风度不和岁数小的人一般见识。
大户型区域在小区最里面,从门口到家里还有些距离。
汗意爬上了背部,身体里的血液也变得温热起来,苏墨捏着推杆,心里盘算和陆峙的关系。
他们现在算认识了,应该不会被拒绝。正事课余提上日程了,她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出来当志愿者啊?”
陆峙收起发散的思绪,语气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没有为什么。”
“我也想出来当志愿者,可是我妈不让,觉得危险。”苏墨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你怎么说服你家里人的?”
终于问到这了!
苏墨睁着双大眼翘首以待这梦寐以求的答案。
“没有说服。”
“啊?”苏墨懵了,还能这样操作,她问:“你偷偷跑出来的?”
陆峙脚步停下,语气很淡,“我一个人。”
雨中的雾气围绕在他周身,显得人影虚虚实实,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其飘散。
苏墨不自觉放轻语气,“那你爸妈呢?”
“我妈因为新冠去世了。”
这绝不是故意卖惨博取同情的眼神,或正常人提到自己的母亲去世的眼神,陆峙冷漠的像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苏墨愣住。
他没提及父亲,母亲又去世了。
本想就此继续她打的小算盘,此时她有些问不出口。
苏墨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场灾难带来的强烈真实感。因为亲人安好,这个疫情对她来说只是影响了家人的团圆。
而陆峙没有父亲的陪伴,母亲因此去世。一个人孤伶伶,没有人陪他说话,甚至可能温饱都是问题。
所以,他才会出来当志愿者。
虽说之前交朋友地理由是真心的,但抱有目的也是真的。
陆峙他看出来了吧,她用这样的态度去接近他,他又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
为了心中所谓的自由,横跳在别人的伤口上。强烈的羞愧感让苏墨低下头,她抓着雨衣的一角低声说:“抱歉啊。”
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在死亡面前什么都是苍白,她思来想去,也只憋出两个字,“节哀。”
“不用,”陆峙面无表情,黑眸沉沉,“反正她也不想活。”
苏墨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什么叫不想活,如果是陈女士,光这么想眼睛都会发酸,她不知道为什么陆峙会以这样的神态说出这些话。
怎么会不在意呢,她抿了抿唇,“你别这样说了,自己会难过的。”
“我不难过。”
苏墨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骗人。”
陆峙沉默。
知道王英去世的那天凌晨,难过是有的。
更多的情绪却是,
——果然是这样啊。
王英离世前一个周,陆峙在病房见了她最后一面。
“陆峙,我知道你不会太伤心的。”王英她:“你不要怪妈妈,我坚持不下去了。”
当时只当她胡言乱语,后来陆峙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就准备抛弃他。
医院里多的是哭到肝肠寸断的人,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一个人回到了家,某天,具体哪天他也忘了,不知什么缘由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人活着孑然一身,这世界上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不巧社区上门拜访的人来的及时被带到了医院捡回一条烂命。躺在病床看着那些人可怜的表情,他其实一点感觉也没有。
后来听说这个病毒传染性很强,陆峙索性去参与志愿者招募,还签了一份死后器官捐赠书。
为什么想当志愿者?
难不成以为他真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因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对陆峙来说,这条命既然是他人救回来的,还回去便是。
见他一直不说话,苏墨轻轻的叫他名字,眼里的关心藏不住。
像她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懂这样的感觉。
陆峙第一次看到苏墨,只一眼就知道她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说话底气十足,那种充满希望的眼神是他永远不可能有的。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是这样,直到他看到苏墨的母亲,直到他被她拉进那个到处都透露着温馨的家。
他满身污秽在那样的环境里,不敢迈一个步子,只觉得窒息。
所以才会像落水狗一样落荒而逃。
“你别难过啦,”苏墨的语气很认真,“以后我当你的姐姐,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现在的表情语气和之前不一样。
为什么?觉得他可怜吗?
“不需要。”
陆峙别开眼望向远处。
挂着大红灯笼的那家门口,站着一位撑着伞等候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的同时,笑得温柔。
她穿着深杏色的呢子外套,在这个寒冷的雨天,等她的女儿回家。
看起来温暖又遥远。
陆峙收回目光看向穿着红色雨衣的女孩,心里滋味难以言说,还有种窒息感,和那天一模一样。
就像快被渴死的人突然被猛灌了一大口水,由心里至皮肤上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全身上下从内而外的不适应,排斥。
生理心理都在告诫自己得离她远一点。
“你怎么不说话?”苏墨关心地问道。
陆峙凝着她的眼,他在此刻意识到他与苏墨过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情绪尽收眼底,他转过身背影藏在伞下。
“没事,你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