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鲜艳的红在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里对比格外强烈,就像一道分界线分隔了那些乌合之众。
高马尾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在脖颈后摆动,眉眼之间满腔正气,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像初生的小牛犊。
公鸭嗓见是一小姑娘,语气缓和道:“我不跟你个小女孩一般见识。”
苏墨走过去朝那个少年眨了眨眼,随后用轻松带着笑意的语气说:“你这人挺幽默啊,人家好心出来做志愿者给你送物资,不感谢就算了还泼脏水?”
没给反驳的机会,她瞟了一眼地上的物资,继续说:“为了能多分点东西,一大男人在这斤斤计较。”
少女说话带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声音脆脆生生没什么气势,口齿倒是伶俐,说起来话字字诛心。
还嫌不够般,她哼笑声。
“酒囊饭袋在这当跳梁小丑。”
那口罩上方的细眉往上挑着,张扬又嚣张地看着男人。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浅棕色的瞳眸,明亮清澈,天真又赤诚,像冬日里两簇燃烧的焰火。好像只要看着这双眼睛,就会觉得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事能压下来击垮你,明天永远有希望。
陆峙手指微缩了下,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手中的笔记本。
公鸭嗓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言辞能这么犀利,有点恼羞成怒,用手指着苏墨的鼻子,“你她妈的说什么?”
她轻嗤一声,侧头,陆峙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笔记本就被快速抽走了,他看到她用笔记本像打苍蝇般把男人手挥开。
“最烦别人用手指着爷,你妈妈没教过你,说话用手指着人家不礼貌吗?”
“还有,没听清爷在说什么,建议去医院挂个耳科。”
她眼里都是嫌弃与不屑。
也够伶牙俐齿。
的确苏墨此时兴味十足,她耸肩继续说:“不过,最近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想必得多排几天队。”
极为幸灾乐祸的语气,“没准排个队的时间,又附赠个什么新病的,刚好还能凑一块儿看节省时间。”
“你你你......”公鸭嗓被怼的一时想不到话来反驳,气得牙痒痒,也拿这苏墨没办法,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去揍个小姑娘。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这小姑娘怎么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苏墨回头精确找到这声音的来源,硬钢到底:“要不然你代替人家志愿者来送个菜?”
这种情况傻子才冒风险。人都是自私的,这个时候没有几个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门。
公鸭嗓不服气,犟着脖子道:“那你怎么不上啊?”
“急什么?”苏墨歪头看他,高马尾随之晃了几下,她把手插进口袋,模样懒散又恣意的不行。
“爷过几天就亲自给你发菜。”
公鸭嗓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姑娘能这么嚣张,活脱脱像个小流氓,但他又自知理亏,嘟囔了几声没再嚷嚷,人群也变得鸦雀无声。
“下一户!”苏墨提高音量,见公鸭嗓还站在那,故作惊讶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麻烦往旁边挪挪,挡道了。”
后面队伍的人听闻往前走,公鸭嗓见讨不得好,也没人跟他一起起哄,拿了个袋子快速把他那份装起来,悻悻地说:“就这么点破菜,还排队领。”
“嫌弃?”苏墨扫了他一眼,说着就伸手作势要抢他手里的塑料袋。
公鸭嗓立刻闭嘴,在这个时间点就算是青菜有钱也很难买,他把塑料袋赶紧抱在怀里。
这会倒是知道宝贝了?
苏墨笑盈盈地瞅着他怀里的菜。
公鸭嗓冷哼一声走了。
苏墨也学着他冷哼一声,背过身回头。
那个少年站在她身后,帽子和口罩挡住了整张脸,但从那略微低下的头,苏墨猜测他应该在看她。
同龄人交个朋友,她眼睛一弯,“不用感谢,举手之劳。”
沉默。
怪异的沉默。
一道冰冷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
这人怎么回事?
嘴角的笑快挂不住时,苏墨才听到他语气淡淡地说:“笔记本。”
“......”
笑容僵住,她不可思议地问:“就只想要回笔记本?没别的想说的?”
陆峙瞥了她一眼,“没。”
没指望得到什么感谢,这种态度确认也足够让人心塞。苏墨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想说的吗?”
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施舍般吐出四个字。
“多管闲事。”
?
苏墨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多管闲事。”陆峙一字一句地说。
这回听清楚了,苏墨咬牙重复,“多、管、闲、事?”
他转过头,没再回话。
亏她觉得他们是同一战线的,苏墨翻了个白眼,把本子往陆峙手上一摔,阴阳怪气地说:“行,我多管闲事,下次人家再骂你记得拿本子挡挡口水,毕竟不会再出现我这种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人,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伶牙俐齿。
陆峙接过本子,没任何情绪起伏,也没搭腔,极为冷淡的嗓音:“下一户。”
这人!
苏墨气汹汹地回到队伍最后面,排在前面的纸箱头默默地往前站了些,怕被殃及池鱼。
没了害群之马,队伍恢复正常秩序,没过多久所有人都领完物资,就剩苏墨和站在队伍前的陆峙。
一时谁都没开口。
显然,苏墨这种话痨并不能坚持许久,没撑一会儿就破功了,她瞪着他,发现狗屁用都没有,因为这人不止高的离谱,还装酷哥,帽檐压得老低,加上一口罩,她连视线都对不上,能瞪给谁看。
苏墨深呼一口气,语气别扭地报上自家信息,“B区,一号楼,1-2。”
陆峙:“地上。”
苏墨不想自讨没趣,傻子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她收起了想和同龄人唠嗑的心思,一声不吭地看向地上的物资。
光是大白菜和卷心菜就有好几颗,也不知是哪个城市的慷慨相赠。一个人空手要想把这些搬回去,得来回至少两趟,耗时又耗力。
难怪之前队伍一行大多数站着两个人,只有她跟逛街似的悠闲。苏墨环顾四周想找个袋子,浅棕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最后停留在少年手臂某一处,准确来说是他的志愿者袖章上。
细眉微挑,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衣唯一那点红看了半响。
志愿者可以出门。
得到这个认知后,苏墨把之前在心里腹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双手一摊无赖道:“我拿不动。”
陆峙:“嗯。”
这人压根没懂她的言外之意,头就没抬起来过。
为了自由,苏墨一咬牙摸进口袋,狠心将口袋里的山楂棒一根都没剩的全部掏出来,一股脑地放到他的本子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苏墨继续交换条件,语气尽力和善,“这个给你吃,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搬回去?”
十二月的梧江寒意逼人,气氛被冻住,只能听见风肆虐树枝的声音。
僵持数秒。
这种幼稚的行为让陆峙终于抬起头,宽大的帽檐加上口罩挡住脸,他将手轻轻往上抬,笔记本倾斜,山楂棒以迅雷之势往下滑。
零食!
苏墨慌慌张张去接,山楂棒落到手里时松了口气。
毫无感情,和手机里的Siri一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帮。”
苏墨:“......”
她只恨不能拿个木槌敲碎这榆木脑袋,憋了口气将山楂棒放回口袋里,直起身来试着提醒道:“兄弟,我刚刚好歹也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他不回话了。
苏墨继续通俗地,委婉地解释,“我刚刚算是和你站在一边了吧。”
意思就是,你也得帮我。
“嗯。”惜字如金。
“所以,于情于理……”
她没说完,仰头试图去对上少年的视线。
他头微低了些,帽檐随之往下压,一个字都没从嘴巴里蹦出来。
苏墨:“......”
不能跟这种白眼狼一般见识。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停顿,看他一眼,没反应,往下耐心引导,“应该帮一下与你有过战友情谊的我?”
陆峙:“我们认识?”
我们认识?
好问题。
苏墨被哽住,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换了个思路,扯了自认为一般人不会拒绝的理由,她挺了挺背,伸直细长的脖子试图掩饰心虚。
“志愿者大哥,我爸妈不在家,我家里没人。”她举起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连个瓶盖都拧不开,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这些搬回去!”
陆峙扫了眼苏墨身上厚实的红色外套。
鼓鼓囊囊像只肥企鹅,梧江有冷成这样么。
“精卫尚能填海。”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收起笔记本,往大门走去。
苏墨:“……”
我去你的。
“小白眼狼!我自己也能弄回去!”她小声哔哔,泄愤地踢脚。
一颗小石头受力飞起,直袭前方笔直的小腿,黑裤上立刻出现了一块突兀的白色印记。
陆峙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