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
我亲爱的闺女,妈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妈妈不能再陪着你继续走下去了,你接下来的人生路,要一个人去闯了。
爸爸妈妈都对不起你,都不是称职的父母,我们陪你的时间太少,小的时候,让你受了很多苦。
妈妈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知道你不属于这个小山村,所以当时你说要念书,妈妈砸锅卖铁也让你念,你不喜欢别的叔叔来当你的爸爸,妈妈就一个人带着你,一辈子都不改嫁。
可是妈妈还是食言了,你才24岁呀,妈妈就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妈妈甚至看不到你出嫁的样子。
你喜欢大城市,想在大城市工作,挣钱,妈妈都支持你,我把咱家的破窑洞卖了,加上我之前的一点积蓄凑了十万块钱,都放到这张卡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孩子,去飞吧,勇敢的去飞吧,带着爸爸妈妈的思念和爱。
你爸爸一个人在那边这么多年,妈妈去陪他了。只是可怜了我的芃芃,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我的孩子我知道,我的孩子不会害怕,不会退缩,肯定会活得很精彩。
就好像妈妈给你取的名字一样,芃字的意思是草木繁盛,就好像你的性格一样,倔强又灿烂。
爱你的妈妈。
一篇短短的信件,叶芃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
信是用叶芃上高中的时候用过的错题本上面的纸写的,很旧,有很多褶皱,依稀能看出来有泪痕。
叶芃捏着那张薄薄的信件和卡片,哭到哽咽。
爸爸妈妈,你们好残忍,你们团聚了,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李素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叶芃。
这孩子太可怜,小时候就早早地没了爸爸,现在又没了妈,真怕这孩子一时间想不开做了傻事。
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叶芃。
叶芃越是冷静懂事,李素英心里越害怕。
丧礼结束的那天晚上,李素英照例在叶芃家的窑洞里陪着她睡觉。
“芃芃,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叶芃乖乖点头。
李素英又问,“对了,芃芃,你上次说,你考上咱们县政府的公务员,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啊,什么时候去上班啊?你以后在县里上班,想回来了也方便,回来就去婶婶家,婶婶给你包饺子。”
叶芃还真忘了这茬。
当时母亲病重,所以她才撒了谎。
“婶婶,我告诉你一件事。”
叶芃从行李箱里拿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婶婶,我本来是考上了公务员的,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可是可是......”
说着,叶芃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
“可是我的体检结果有问题,按照规定他们不能录取我,呜呜呜......”
叶芃趴在李素英怀里痛哭了起来。
哭过一阵之后,叶芃向李素英解释了什么是预激综合征,并说自己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的不舒服。
李素英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没事儿,身体没事比什么都强,工作咱们还可以再找,实在不行,我和你叔叔养你啊。”
叶芃的老家在西岚县下属的南荷村,是一个三面环山,有山有水的小山村。
第二天清晨,叶芃还在睡梦中,李素英已经回了自己家去准备早饭了。
她昨天太累了,哭着就睡着了,在自家的窑洞里睡得很沉。
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敲门声传来。
叶芃揉着眼睛跑到院里打开了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王秀莲那张廉价粉底液抹的煞白的脸,和下面嫣红的涂得并不均匀的红唇出现在叶芃面前。
王秀莲体型肥胖,穿着宽大的T恤遮住屁股,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紧身打底裤,到膝盖下面的位置。
“大伯母,这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王秀莲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这样啊,叶芃,你刚回家,不太了解情况,你住的这个院,你妈已经卖给我了,她当时没钱看病,着急用钱,所以就卖给我了。”
“你说说这,这谁也没想到,我们都以为你在京北有好工作,能嫁到大城市去呢,所以......?”
叶芃听明白了,王秀莲这是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赶她走呢。
母亲的丧事刚办完,这是一天喘息时间也不给她留啊。
叶芃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王秀莲。
王秀莲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受了打击,心里有问题了?她知道叶芃在京北打工不少挣,身上肯定带了不少钱,她还想着从她身上捞一笔呢。
“大伯母,你看,我刚到村里,我妈也不在了,没地方住,你能不能让我多住几天,我想想办法,再搬出去。”
没想到对方没有直接拿钱甩人?
王秀莲怔了一下,开始倒苦水。
“哎呀,你是不知道啊,你哥哥世辉,都28了,也没有个对象,可愁死我和你大伯了,这不是媒人给介绍了一个,我们打算在这个地势上盖三间新房给你哥哥娶媳妇呢,等不得了。”
“你也别怪大伯母狠心,我们也是没办法。”
说着,王秀莲还假装抹了抹泪儿。
两人正在门口说着,叶芃在巷口看到了婶婶李素英的身影。
“芃芃,走,跟婶婶回家吃饭。”李素英喊了一声。
“哟,嫂子也在啊。”
王秀莲嗯了一声,瞥了他们俩一眼,什么都没说,扭着腰走了。
李素英让叶芃回屋洗漱一下跟自己回家吃饭。
这几天,说是大伯和叔叔一起帮助叶芃处理母亲后事,其实大部分都是叔叔婶婶在帮忙,大伯是个木讷的人,没什么话,惟大伯母马首是瞻,大伯母不让他干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敢干。
去婶婶家的路上,叶芃把王秀莲刚才过来的事都跟李素英说了。
“这个王秀莲,真不是个东西,当初你妈也是没办法,才把房子卖了的,我记得她那会儿是为了买药吃,哎。”
“你别搭理她,你不走,她难道还能赶你不成,咱们可都是亲巴巴的一家人啊,反正你以后也要出去工作,不在村里,留下这几间烂窑洞也没用,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就去住婶婶家。
李素英家条件也不好,叔叔叶春贵在附近的乡里揽点建筑活,勉强维持家用,家里还有一个念大学的儿子-叶世超。她家也是三间窑洞,一间是堂地,一间住她们两口子,另一间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世超放假回来还要住。
李素英始终也没说出来邀请叶芃来家里长住的话。
是家里实在没有这个条件。
叶芃了解王秀莲的为人,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早晚有一天叶芃会被她赶出去。
吃完早饭,叶春贵要去工地干活了,临走前叶芃叫住了他。
“叔叔,咱们村有没有出租房子的,或者是我爸妈有没有留下什么宅基地之类的?”
叶春贵五十出头,因为常年在外劳作,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他掏出一颗烟点上,抽了一口,“这是农村,不比大城市,哪里有人租房啊?你爸爸生前条件也不好,你妈那点积蓄估计都看了病了,什么都没留下。”
叶芃一个人走出李素英家,漫无目的的在村里闲逛。
是何去何从?
母亲生前,她缺少了太多的陪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打工两年,记忆中,叶芃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很要强,总想混出个名堂来回来给母亲看。
可是到头来,名堂没混出来,母亲也不在了。
想到这些,泪水不知不觉再次模糊了双眼。
叶芃就这样蹲在路边,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中。
“孩子,别哭,没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一道很苍老的声音传进叶芃的耳朵。
一位看上去80多岁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低头看着她,递给她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孩子,给你,吃了这个苹果就好了,别哭。”
这个老奶奶叶芃有印象,小的时候她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嘲笑她,听大人说,这个老人好像是因为婚姻不顺精神出了问题,后来就总是一个人在村里闲逛,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叶芃没想到她会来安慰自己,还送了一个苹果。
一个暮年的老人尚且都懂的道理,我怎么就不懂呢?
叶芃擦干眼泪站起来,把苹果又还给了老人,继续往前走去。
这么多年不在村里,叶芃发现,村子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破败了。
南荷村是西岚县的深度贫困村,条件很差,有条件的年轻人都搬出去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村子并不大,一条主街道,是多年前修的了,路面上的沥青已经被压的没剩下多少,路两边是一排排茂盛的白杨树,翠绿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本该是夏天炎热的天气,这里却凉风习习,朵朵白云开在湛蓝的天空,很是宜人。
要尽快解决一下住的地方,她知道,晚上大伯母肯定还会再来的。
她知道大伯母是想要钱,但是她不想给她钱,偏不能遂了他的愿。
走着走着,一座水泥外表,显然还没有建设完成的三层楼出现在叶芃面前。
在这满是平房和窑洞的农村,这座楼显得意外和突兀。
这座楼房,叶芃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了。
这么多年还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没人装修,也没人住,她以前好像还问过母亲这座楼是谁家的。
母亲没有告诉她答案。
楼房周围满是杂草,大约有半人高,这里也没有院子,没有大门,楼房主体已经建成,但是没有门窗,就是一座废弃的板楼。
旁边的杨树荫下,有几位年老的爷爷正在乘凉。
叶芃走到人堆里,指着那座烂尾楼,问爷爷们。
“爷爷,这栋楼我记得可多年了就在这儿,到底是谁家的呀?”
一个大约八十多岁的光头爷爷眯了眯眼,看着叶芃,“你是谁了?”
旁边一位稍微年轻点的大爷认识叶芃。
“你是叶家的闺女吧。”
叶芃点了点头。
“丫头,你自己家的事还不知道啊?这个楼十几年了,是一个房产老板留给叶春生的顶账楼。”
“叶春生在老板的工地出了事,被砸死了,老板赔不起钱,就顶了这座烂尾楼。”
叶春生。
那是叶芃的亲生父亲。